岸
一
当素娟终于走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明晃晃的太阳投射在身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家家户户房顶的烟筒一口一口悠闲地吐着烟气，整个庄子显得很静谧。
显然，她刻意选择的这个时间是对的，庄上的人都在自家院子里忙着烧火做饭，没有人注意到她。房门虚掩着，那里面就是她昼思夜想的亲人，能隐约听到他们偶尔的对话，那么熟悉和亲切，一股股暖意从心头泛起来。只是，此刻似乎有什么羁绊着她，她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整整五年的翘盼，这时候真要面对竟然是这么难。
嫂子似乎觉察到了院子里的异样，她拉开半扇门，探出身子来，看到她，一时惊愕竟说不出话。继而，回头冲着屋里喊：娟儿，回来了！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般。竟然没有人为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很快，蹲在灶台前的素娟娘忽地立起来，拉下脸，冲着外面吼：出去！你不在外面作，回来做啥！
她娘，孩子都回来了，你就别这样了。好歹还不是自己身子掉下来的肉。素娟爹嗔怪着，从老圈椅上站起来，走出屋子。嫂子也跟着出来了，快步走在前面一把拉起了素娟的手。
娘！当这一声唤终于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时候，素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泪流满面，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这一声究竟参杂了怎样复杂的情感，只有她自己知道，整整七年了很难说是自己搞了个恶作剧，还是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
你们都不要管她，让她走。素娟娘依旧决绝，更不肯从门里出来。
你飞了，奔了，自个儿自在了，清净去了。你知道娘这些年遭了多少白眼，被人戳了多少脊梁骨，说了多少闲话！还有大成，他糟了多少罪，过的啥日子。哎，作孽啊！
行了，有完没完了！孩子刚进家门，你这就数落起来个没完没了。有啥话，不能慢慢说啊！孩子，别听她的，咱进屋去。素娟爹说着，示意嫂子把素娟拉起来，一起回到屋里。
你一个人回来的？进了屋，坐下了，嫂子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混账呢？素娟娘也愣愣地盯着她问。
我们，我们早分开了。不说他了。你们都好吧？素娟一双婆娑泪眼看看爹又看看娘。
我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
报应啊。当初娘咋和你说的，你个犟种就是死活不听啊。到头来咋样？自己老子还能害你不成！素娟娘始终没拿眼看她，兀自不依不饶地数落着。
娘，您别急，分了就分了。大成不是也没再……这不，妹子都回来了，兴许咱娟儿和大成还可以破镜重圆呢。嫂子在一旁紧着给素娟打圆场。
就是，孩子也不好受，你别再说她了！兴许俩孩子还能成唻。素娟爹也跟着劝。
老话咋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咱伤人家还不够呢！素娟娘还是愤愤得样子。
对了，只顾她姑姑了。咱家的山货该收了。让娟儿休息会儿，爹、娘咱赶紧去后院把山货收了吧。嫂子边说，便冲着素娟爹娘使了个眼色。
哎，让孩子歇歇，咱去收山货。素娟爹说着，顺手强拉起素娟娘的手，三个人紧跟着去了后院。
二
年关将至，大成又接了份网商山货大单。
他一面踌躇满志，一面内心里又有些不踏实。担心大家贪图小便宜，山货晾晒的时间不够，或者掺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影响山货成色和品相。所以，他一家一家的跑，一家一家的督促，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围着各家转悠。毕竟客户这几天就要到了，因为这次货单大，人家要亲自来验收。他自然更不敢马虎。
想着这一切，他不由得脚下生风，内心里也涌动着千万股力量。
进了素娟家大门，他就不停地喊“干娘、干娘！”可始终没见回音。于是，径直推开房门，进到屋里。
他愣住了。素娟也不知所措地立在哪儿。
大成哥！还是她先打破僵局。
嗯！回来了，啥时侯？
刚回。你，还好吧。素娟盯着大成含着深意问他。
这都好几年了吧，也该回来看看了，干娘、大伯都怪想你的。大成显然刻意躲避着她的问题。
对不起，大成哥！
嗨，都过去了，提它做啥！这句久违的抱愧的话从素娟口里说出来，大成心里立刻百感交集，但他还是努力克制着，尽量平复内心地波动。
听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
嗯，习惯了。我一个人挺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俺还听说你带着庄上过上了好日子。
哎！过去，咱总琢磨山里有啥？黄土坷垃穷土地滴。没想到到处是宝贝呢。这些山蘑、野果子啥滴，城里人可稀罕着呢！也是遇到了贵人，人家帮着，给咱指路，给咱代销。我就是传个信儿，组织组织，乡亲们也都互相帮衬着，这日子可不就一天天起来了嘛！
这些年，村里变化大着哩！平日，干娘总是惦记你，总算是回来看看了。
你呢，大成哥？素娟眼瞅着大成煞有介事地问他。
嗨，都过去了，提它做啥？……对了，干娘、大伯他们呢？
去后院收拾山货了。
那我去后院看看！大成说着，扭头快步走出了屋子。他急于走出来，走出这个让他觉得无限尴尬的地方。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不知道如何应答，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么多年，他尽管没有放不下她，但她给他带来的伤害，也始终无法泯灭。
走出了屋子，他竟然没有去后院，脚步不听使唤地往回迈。他心里反复琢磨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该还是不该发生，为什么要突然发生，让他在转瞬之间似乎失了魂。
回到家，大成一头倒在床上，竟然埋头失声抽泣起来。谁也无法了解他那些年的苦闷和无助。当初，就在他和素娟将要成婚的时候，她竟然跟着后庄她哪个所谓的同学离家出走了。让他一个人承受人们的指指点点，蜚语流言。那些日子，他把自己锁在屋里，好几天不出屋子，不见任何人。一遍遍的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他大成怎么了，哪点对不住她素娟？要不是素娟娘没日没夜的陪着他，向他赔不是，安慰他，让他振作，他真不知道那段黑暗的日子怎么结束。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知道素娟是不想和自己一样被大山困住，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他自己也应该走出大山去，学学外面的人怎么活。后来他到山外面打工、闯荡，视野开阔了，日子也好多了，但是他始终看不到自己真正的方向。直到有一天，在网上有个人把他拉进一个群，让他慢慢接触到网店，引着他又把目光重新投回大山里，开始通过网络兜售山货……
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把大成从混沌思绪中唤起来。他抓过手机一看，原来是那位从来没有谋面的姓林的老板发过来的，说是明天上午来验收山货，筹备提货。
三
清晨，红彤彤的朝阳还挂在树梢，庄上人就都聚拢到了村口，大家自发地组织了锣鼓和彩旗、秧歌队，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灿烂得笑容，带着无限得期待。素娟娘一家人也来了，和大家一起，准备迎接着这位尊贵的客人。但没有素娟的身影。
站在人群中央的大成此刻自是有一番激越，他不停地向通往山外的路口张望着。
大约9点的时候，随着远处时隐时现的一阵喇叭声响，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场面顿时热闹起来。不一刻，汽车戛然停在了村口，然后从驾驶位子上走下来一个穿着笔挺西服的年轻人。
大成赶紧走上去，一把握住来人的手，嘴里不无惊讶地念叨着：林老板！可见着真人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真没想到！
不，我不是。我们老板已经来了。年轻人红着脸出人意料地说道。
怎么？已经来了，在哪呢？大成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脸得懵懂。
我，我也不知道。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你问问他吧。说着，小伙子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大成一脸疑惑地接过年轻人的手机，忽然听见一阵悦耳得手机铃声从身后响彻起来。一回头，他不由地愣住了。
不只是大成，当所有人把目光集中到这个人身上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9-3-3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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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3 21: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