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金花

林小白

  三朵金花

         文‖林小白

   老萧家有三朵金花：萧瑶、萧洒、萧莹。

   这是整个荷塘镇有目共睹的，你可以不承认，但你不能否认她们的美。就像你可以不知道蓝田玉的价值，但你无法忽略蓝田玉本身散发出的那种让人心醉的光泽。老萧家的“三朵金花”有着各自的美丽，就像三块质地不同的玉，散发着不同的光泽，而她们的相同点就是：同样诱人。

  与整个家庭不和谐的地方是老萧还有一个儿子，叫萧俊。可是，他一点都不英俊。他的基因更多遗传自老萧：鼻头像一枚大蒜头，一双眼睛出奇的小，脸上的雀斑像一锅白米粥里突然散落的芝麻，整个人就是老萧的缩小版。而“三朵金花”则完全继承了老萧老婆的优良基因，清一色的瓜子脸，脸上的皮肤光滑细嫩，纯正的美人胚子。荷塘镇的男女老少难免要感慨：上帝真是造化弄人，太不公平了。可是，上帝就是这样，众生是他（她）手中的泥巴，他（她）想把你捏成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三朵金花是荷塘镇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走到那里都是男人们视线里的焦点。荷塘镇未婚的男人都想采摘这几朵水灵灵的花朵。如果用花来比喻这三个女孩，那老大萧瑶就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老二萧洒是一朵在花盆里即将绽放的水仙，老三萧莹则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杜鹃。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当她们一起走进我家平房，向母亲讨教纳鞋垫的技巧时，我仿佛看到三种不同的花在眼睛里流淌而过。

  三个女孩从我的跟前走过时，轮流用柔若无骨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庞，说了大同小异的话：小家伙，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做媳妇儿。她们的眼睛里漾满了笑意，说不出的妩媚。我的母亲也跟着开玩笑：是啊，快些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娶几个大美人儿做媳妇儿咯。说完，我的母亲带着她们进了毗邻堂屋的一间房子里去了，母亲要在那里给她们细传授纳鞋垫的诀窍。这是一门未婚女孩们必须掌握的刺绣技巧，在荷塘镇，每个出嫁的女孩在出嫁前都要为婆家的亲戚绣上几双，当作见面礼。

  我的母亲心灵手巧，在荷塘镇这是有目共睹的，她能够在鞋垫上绣出绝美的图案和文字，绣出来的鸳鸯栩栩如生，丝线在鞋垫上穿、插、提、刺、挑，动作一气呵成，仿佛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而那些鸳鸯，在水面交颈缠绵，令人遐想。

  我看着她们陆续进了偏房，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充满了期待和苦闷，我在想：长大以后我要娶谁做媳妇儿呢？萧瑶，萧洒，还是萧莹？三个女孩都很美，我很难抉择。

  透过塑料膜糊的窗户，我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三个女孩的模糊剪影，她们围绕在母亲的身边，听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纳鞋垫的细枝末节。我听不明白奥妙的所在，可是，我喜欢观察她们的影子。三个苗条的影子就像三道光，在我的心里变成一道闪亮迷人的风景线，而此刻，这道风景只属于我。当她们走出我家平房的时候，她们又成了别人的风景了，不再属于我一个人，想到这里，我心里莫名感到失落，仿佛兜里掉了一块最喜欢的糖果。

  我总抵挡不了糖果的诱惑。每个荷塘镇的孩子都很难抵挡糖果的诱惑。荷塘镇的男人们总喜欢用糖果来诱惑我，已婚的和未婚的。村东头的罗德贵，他已经有老婆了，老婆从二十里外杜家寨嫁到荷塘镇，为罗德贵生了两个大胖儿子。可是，他也无法抵挡三朵金花的美丽。

罗德贵不止一次向他的猪朋狗友们抱怨他的老婆，“简直像头肥猪！哪里还有一丁点女人味儿！”他这样评价他老婆的身材。他总会在邓奎家开的小卖部买上一小袋花生糖，先给我一颗，在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凑近我的耳朵，神情怪异地说：林子，你告诉我，老萧家三朵金花啥时候会去你家，告诉我这袋花生糖就是你的啦！

  看着他摇晃着的那袋花生糖，我的涎水又流了出来——我太想将那袋花生糖据为己有啦。可是，想到那三个女孩，我心里又警惕起来：你都有老婆啦，你问这个干嘛？罗德贵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隐晦而神秘。他说：小孩子家的，说了你也懂球不了。你快告诉我嘛！告诉我就把糖给你！

  “稀罕！”我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了。走出去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罗德贵手中的花生糖。想了想，最终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她们说等我长大就给我做媳妇儿，你别打她们的主意啦！”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小鸡鸡毛都没长一根你就想老婆了？”罗德贵在我的后面嘟囔了一句，后来又说了什么内容我就听不清楚了。

  我在哑巴家的厕所里撒尿，憋了很长时间的一泼尿，褪掉裤头对着厕所用土砖砌的墙壁开始嗞，淡黄的尿液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一片。我开始观察自己的小鸟，光滑赤裸的小鸟下面两个樱桃大小的蛋蛋支棱着，它们让我想起罗德贵的话——小鸡鸡啥时候才会长毛呢？是不是长毛了我就可以娶三朵金花做媳妇儿了？长毛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的脑袋里充满了困惑不解。


事实上我知道三朵金花前来向母亲探索纳鞋垫技巧的所有细节，我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来，会在母亲的偏房里待多长时间，什么时候会走，我都一清二楚。可是，我怎么会告诉一个对我未来媳妇儿心怀不轨的家伙呢？老师说过：面对敌人，我们千万不能当叛徒，要像刘胡兰一样勇敢。宁愿牺牲也不能做叛徒。叛徒都是坏蛋。我当然不能做一个坏蛋啦。

  当她们踏着月色再度光临我家平房的时候，我心如撞鹿，感觉心被挤到嗓子眼啦。三朵金花脚步轻盈，如同下凡的仙女，她们轻轻叩响我家的木门，母亲起身去为她们开门。将三朵金花迎了进来。我坐在堂屋的铁炉子旁，装作若无其事地做着老师布置的作业。三朵金花在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又玩起了她们百玩不厌的游戏，她们陆续伸出手指又开始捏我的脸蛋。

  “小家伙，快长大吧，长大我就嫁给你当媳妇儿。”我听到她们说。

   我脑袋里莫名又想起了罗德贵的话，那个困惑我很长时间的问题又冒了出来，一切都毫无征兆，一切又似乎顺其自然。

  “等我小鸡鸡上长出毛了，我是不是就可以娶你们了？”我的声音听起来稚嫩而突兀。

   说完这句话，我抬头看了看三朵金花，她们漂亮的脸蛋上先是浮现出一阵诧异，继而我看到萧洒和萧莹的脸都红了，那抹红，就像青苹果向红苹果转变的过程。忽然我感觉到脸疼了一下，母亲的手掌伸出来，在我的脸上扇了一下，又很快缩了回去，她的脸色带着几分尴尬，带着几分愠怒。

  “谁教你这些流氓话的，嗯？”我抚着火辣辣的脸，听到母亲质问的声音。

  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淌了出来，在眼睛里夺眶而出，顺着火辣辣的脸，一直流淌到脖颈上。那一刻，我委屈地哭了，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气氛刹那间变得有些尴尬，有些静，静得让我心慌，最终是萧瑶的话解救了我。多年后我还记得她温柔的声音，像春天里最柔和的风，它们吹进我的耳朵里，轻轻抚摸着我的耳膜。

  “嫂子，别打孩子，他还小呢，懂啥？都是村里那些不正经的教的。”萧瑶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母亲怄气，因着那一巴掌，让我心里怀着恨。但这莫名的恨意很快就被淡忘了，我的恨意转移到罗德贵的身上啦。我恨他诱导我说出那句流氓话——他为什么要让我心里充满困惑呢？为什么要让我在三朵金花的面前出尽洋相呢？他一定是不想三朵金花做我的媳妇儿吧。

  当我去小卖部买糖吃时，遇到了罗德贵，他正和一群年轻男人在一起说着荤段子，看到我，他又开始诱惑我了，又向我打听三朵金花的消息。我看到他右手上的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支香烟，说话的时候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那令人讨厌的黄牙上还夹杂着一片忘记清理掉的酸菜，看起来滑稽可笑，可是，我没有笑，我闷着头，打定主意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林子，你告诉我，老萧家的三朵金花啥时候会去你家？你告诉我我给你买一袋花生糖！”他说。

  其他的几个男人也跟着起哄：“对呀，你告诉我们，我们也给你买糖吃！不是一袋，是两袋！”

  我低着头，想起母亲那一巴掌，我真想狠狠在他们脸上抽上一巴掌，可是，我不敢，我打不过他们。我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了一句。

  “罗德贵，我✘你娘！”

  那是个闷热的夏天，空气里的风都是热的，骂完那句脏话之后我心里舒服多了，心里一片清凉，就一路小跑着回家了——华幺还等着我一起玩儿滚铁环的游戏呢，我们要一起用钢筋做一个大大的铁环，荷塘镇最高的山坡上滚下来。



  整个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在县城里务工的父亲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他要带着母亲和我一起到城里去了。

  因为这个缘故，三朵金花来我家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从县城回家的父亲为她们殷勤地准备了瓜子、花生，还有平常我也很少吃到的话梅、香蕉。她们就这样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进一步询问纳鞋垫最后的诀窍所在，母亲教得也很细心，手把手倾囊相授。这个时候，萧瑶和萧洒都能绣出不错的花纹了，只有萧莹迟钝一点，但基本的线条也能掌握了。

  我在堂屋的铁炉子旁百无聊赖地烧着土豆，直到它们被烤得金黄，可是，我并不想吃掉它们。我就要跟随父母一起去县城了，这在别的孩子眼里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可是我的心里充斥着迷茫与困惑，心里忐忑不安。自从上次挨了母亲的揍我已经很少和三朵金花搭话了。唯一不变的是，我还是喜欢透过窗户观察她们模糊的剪影。

  “我去了县城，我的这些媳妇儿怎么办？我还能见到她们吗？”我在心里反复思索着这些艰深的问题，可是，没有谁能回答我这些问题。

  汽车载着父亲、母亲和我离开荷塘镇那天，三朵金花带着一篮子水果来为我们送行，准确来说，是为母亲，为她们的师傅送行。我和父亲站在旁边，背着书包，看着母亲与她们依依不舍话别，直到开车的师傅催促上车，母亲才转身提着那篮子水果上车。

  汽车开始启动，三朵金花就被远远甩在车后面了。她们的身影被围观的男人们眼光包围着，就像一群苍蝇围着一顿觊觎已久的大餐，你知道，那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危机感：我的三朵金花啊，她们会不会被某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拐走？

  在城市里读书的日子里，我慢慢明白了一些道理：三朵金花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我却当真了。想到这里，我的脸又开始烫了起来。我将脸深深埋进课本里，让纸张摩擦着我的脸颊，试图让心平静下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我还是止不住要想念三朵金花。

  事实上和父亲来城市以后，我们便很少回家了。我要忙着学业，而父亲和母亲则要操心家里的生活开支。一日三餐，点点滴滴都要花钱，他们无心在意我身体上和内心上的细微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三朵金花的记忆也慢慢变淡了，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到城市女孩的身上，为她们脸红心跳。

  初中的时候，祖母去世，我们全家回去奔丧，我才又想起了三朵金花。在祖母的葬礼上，我向华幺有意无意打听起她们的消息。就像当初罗德贵向我打听她们的消息一样。

  华幺谈兴很浓，倒豆子一样说起了她们的最后归宿。

  “一个都没嫁在荷塘镇。”华幺说。老大萧瑶去深圳打工，找了个肥头大耳的福建老板，嫁了，去年回家探亲，带了两个孩子回来。老二萧洒跟县城一个酒吧里的小伙搞上了，据说打了两次胎，去年又生了个女儿。老三萧莹就悲催了，被外乡人贩子拐卖到外省去了，据说是安徽，小地名不知道，现在还杳无音讯呢，老萧头发都愁白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三朵金花踏着月色又来到我家平房，在梦里我听到她们清脆的叩门声音，然后是母亲穿衣服为她们开门，她们精致的脸上都漾着温暖的笑容。三朵金花走过我的身旁，伸手捏我的脸蛋。在即将要说出那句熟悉的话时，我在梦境里翻了身，一下子就醒来了。

  在深深的夜色里，我怅然若失，喃喃自语：“你们又来哄我了！”

奉洁

童年的心思揣摩的细致入微！

徐得荣

下午有个会，先加分，回头细看。

李炳君

语言是尽情地挥洒自如，故事像小河的流水一样轻松自然，诗一样的韵律，儿童心中的仙姑童话一样的美丽。

雪中侠客

少年时代的爱情萌动总是让人难以忘怀，记得小时候父母常常给我们开玩笑：你是某某地方捡来的，多年后我们都知道是玩笑话，可是，当时却无比认真，因为认真而无比伤心。小白版主这篇揣摩孩童的心思，很能引起读者的共鸣。行文布局上非常到位。很喜欢。

一楠

林版真是快手啊，又来一篇。先提读，待细品！

千幻烟

小白斑斑真是厉害！文思泉涌哦。

徐得荣

语言顺畅，描述细腻，将一个懵懂少年的审美意识刻画的十分到位，整个场景就像展示在人们面前的一幅秀丽画卷。

断肠崖居士

老萧家的三朵金花名字真取得好——萧瑶、萧洒、萧莹！她们是多少小伙子的梦中情人啊！

红月亮

三朵金花结局悲催，看得我的心都好痛呀！好文笔！

童心是

欣赏学习~童年的心思揣摩的细致入微！

童心是

支持支持小白佳作~~~~提读支持~

瑞雪洪荒

一个懵懂少年对“爱情”的痴痴怀想；一缕散发百合一样淡淡忧伤的少年情怀；一段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一场刻骨铭心的心路历程。

若干年后再回首，依然沉醉，依然忧伤，依然是内心深处不能承受之重。

小说心理刻画细腻真实，代入感强，语言温婉，感情真挚浓烈。欣赏学习小白佳作！

何叶叶

小说结尾很有特色，值得学习。问候老师。

逐鹿江南

欣赏小白的三朵金花，回味懵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