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训生】人可以善良到这种地步

田舍郎

　　一．
　　
　　天，灰蒙蒙的。
　　
　　中午还暖意融融，有种暖春的错觉，到了傍晚，日头隐在云里，天气就凛冽得像冬天的样子了。陈斌把手伸进衣兜，使劲裹了裹身上的单衣，鼻子一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大摊鼻涕挂在嘴边，他连忙揩在手上，找了个大树，细致地抹在树身上。
　　
　　已经转悠一个下午了，依然没有做决断。他的应和天气的变化，由晴到阴，由暖转寒。他穿着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油迹斑斑，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好几天没打理。这让本来就自卑的他，变得更加无地自容。
　　
　　“再看最后一家，不行明天再说吧！”
　　
　　他再次来到那家车行，在电动汽车旁心不在焉地看着，以期引起店员的注意。不知是因为风大天气冷，还是他的打扮确实不像买得起车的人，店员躲在屋里，迟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
　　
　　他的心瑟瑟发抖，嘴里泛起血腥的苦味。对于这种待遇他是体验惯了的，也没有感觉特别不舒服，如在以往，他会选择默默地离开。而今天不行，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颜面再大大不过责任。
　　
　　终于，店员朝这边看过来，陈斌连忙转头看车，装出颇有兴趣的样子。但是那个店员好像没有看见他，继续低头玩儿手机。无奈，陈斌只好用窘迫气怯的声音喊：“唉，有人吗？”
　　
　　店员极不耐烦地走过来，脸上想要表露出职业的笑容，努力了一下，决定放弃。冷冷地说：“有什么事？”
　　
　　“这个，多少钱？”陈斌看向眼前的电动四轮车。
　　
　　“三万二。”店员简短地说。
　　
　　“能便宜一点吗？”
　　
　　“嗯，能。我们最近搞活动，合下来，最低二万八。”店员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陈斌说不出话，只是长久地左右看着这辆车。这种尴尬的沉默，让人极不舒服，把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感破坏殆尽。
　　
　　店员显然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但他是有职业素养的人，还是喋喋不休地和他讲了许多这辆车的好处。怎么说店员都是双赢的，就算他不买这辆车，把他聒走也是好的，毕竟寒风有些刺骨了。
　　
　　陈斌捏了捏衣袋里的银行卡，为自己的寒酸感到羞惭。不管处于什么目的，人家能跟他说这么多话，他就应该把这车卖下来，但他卡里的余额还不足以让他做出这个令人愉快的决断。
　　
　　“还能再便宜点吗？”陈斌怯怯地问道。
　　
　　“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店员不客气地说。眼神和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和厌弃。
　　
　　陈斌不敢看他的眼睛，如芒在背，好似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陈斌尴尬地踟躇着，想一走了之，又感觉对不起他的好心，腿脚扯不开步子。
　　
　　这时，陈斌的手机正合时宜的响起。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接起了电话，喂喂地说着什么，借故走开。
　　
　　店员面带“不出所料”的神情，稍稍翻了翻白眼走进店内躲风。
　　
　　二．
　　
　　丁乐见到陈斌时，天已经擦黑了。这时风正凛冽，两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腹中饥饿难耐。丁乐说：“我们找个地方吃个便饭吧，我请！”
　　
　　“不用不用，我请就行。”陈斌连忙说道。
　　
　　陈斌给他一种敦厚、踏实的感觉，不管是他油腻腻的工作服还是蓬乱的头发，抑或是些许的不良体味都让他倍感亲切，感觉他和自己是一路人。
　　
　　两个人找了一家拉面馆，在角落坐下，借着昏黄的灯光彼此又打量了一番。两个人同时笑了，什么话都不说，也并不觉得尴尬。
　　
　　陈斌小心地问：“你，认识秋魁？”他想称呼对方兄弟，感觉不太稳妥，毕竟第一次见面。
　　
　　“嗯，认识。”丁乐简短地答道。
　　
　　他想问找他有什么事，陈斌一时又不好意思问出口。丁乐也不着急，心不在焉地扒着桌上的蒜瓣。
　　
　　“你和秋魁是同学吗？”丁乐问。
　　
　　“嗯。我和他是中专时的同桌。”
　　
　　“他人怎么样？”丁乐又问。
　　
　　“嗯……”他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遣词造句的小学生。
　　
　　丁乐宽容地笑道：“那就讲讲他以前的事吧！”
　　
　　“好。说些什么呢？感觉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般人，很不起眼，和我一样。”他下意识地拿掉麻油盒的盖子，用小勺搅动里面的麻油。
　　
　　“他长得像个站起来的猴子，说话细声细气，总是笑眯眯的，稍微有点女里女气。我和他虽然是同桌吧，但他很少跟我说知心话。我就是想帮他，也感觉没机会。我感觉他还是挺好的人，挺善良，就是心机重，城府太深。当然我说的城府深并不是憋着什么坏心眼害人，而是……怎么说呢？就是害怕受到伤害吧，可能弱者都有这种心理。”
　　
　　他呵呵一笑，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丁乐问他笑啥。陈斌说：“哎呀，别说以前了，就跟梦游一样。你知道我们那时太老实，什么活动也不参加，也没好好玩儿，甚至连前排女生的名字都不知道。何止是女生的名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和他其实也陌生得和刚见面一样。”
　　
　　丁乐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心中对秋魁隐约有了个大概的印象。他说：“其实咱们都是一路人，自带隐形模式，一不小心就开启了。”两人哈哈大笑，笑声里满含着苦涩。
　　
　　“那工作以后呢？你和他联系多吗？”丁乐又问。
　　
　　陈斌继续搅着麻油，一层层搅得非常细致认真。他瞥了丁乐一眼，感叹了一声，说道：“毕业后，我和他见过几次面，联系不多，他几乎不主动找我。其实，我感觉他和我们还是有区别的。我呢，是纯老实，而他比我可神多了。”
　　
　　“怎么个神法？”丁乐把拔好的蒜瓣一一摆在桌面，白白的犹如女人的脚趾。
　　
　　“嗯，神龙见首不见尾呗。你找他找不到，他想找你一找一个准。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为和他是朋友，但这么多年了，你对他竟然一无所知。工作就甭提了，我问了好几个同学，没人知道他具体干过什么。每次问他，他都说在混，具体怎么个混，混什么他不说，也没人说得清楚。大多数情况下，似乎有点惨，还穿着上学时的那身衣服，到处找人借钱。”
　　
　　“那他家里怎么样？”咬了口蒜瓣，一股鲜辣味在口中的津液里弥散。
　　
　　陈斌把搅拌均匀的麻油用勺底一一抹平，还是那么认真仔细，他嘻嘻一笑，说道：“家里？这个更不好说。上学的时候，他很隐晦地透漏过，他爸爸是什么局的局长，这话我当时没怀疑，现在想想确实不可信。他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都不像官二代，再说官二代怎么可能让孩子上个破中专。工作后，听说他谈了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据我猜测应该还是打着这个幌子，女方有所图才上的当。那女的我也见过一次，确实很漂亮，和他根本就不相配。没多长时间，他们就分手了，日后也没听说过他有别的女朋友。再后来，听说他在什么地方打工偷了老板的钱，被警察找到家里，才发现他父母是街边摆摊卖烧饼的，家里很穷，他爸爸根本就不是什么局长。”
　　
　　说了这些话，他似乎感觉不妥，又连忙补充道：“当然，这些都是据传，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我感觉他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谁知道呢，人也是会变得。”
　　
　　丁乐呵呵一笑，很理解地和他对视了一眼。陈斌似乎受到了鼓励，下面的话似乎有些戏谑的意味。
　　
　　“唉，你不知道，人和人之间是很奇怪的。”他先打了个马虎眼。
　　
　　“怎么个奇怪？”丁乐追问。
　　
　　陈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他的家庭背景我不知道，什么工作也不清楚，你知道吗？就是性别有时也让我恍惚。”
　　
　　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他是个男人，但总是那样细声细气，笑眯眯的，很多时候你会有种错觉，觉得他就是个女人——女扮男装的女人。说实话，我心里还真起过波澜，那种痒痒的感觉让人很享受，但又感觉非常罪过。唉！我先声明一下，我是如假包换的纯爷们，没有一点同性恋的倾向，但那种感觉真是……”
　　
　　丁乐连连点头，他感同身受地说：“你说的我懂，其实我也有过这种感觉。有种男人不光女人见了喜欢，连男人都会对他浮想联翩。我也想过这事，我觉得吧，我们之所以对某个男人动心，不是因为我们是同性恋，而是这个男人有种阴柔的特质。而我们喜欢的就是他身上这种女人的影子，其实我们骨子里喜欢的还是女人。”
　　
　　“对对对，你说得非常有理。”丁乐说出了陈斌想说的话。
　　
　　三．
　　
　　这时拉面来了，两人暂时无话，拼命对付着眼前的拉面。最初的饥饿感没有了以后，两人放慢了速度。陈斌问：“你对秋魁了解多少？为啥问这些事？”
　　
　　丁乐放下手中的蒜瓣，一边咀嚼一边说：“我和秋魁就见过一面，对他的了解几乎为零。”
　　
　　“什么时候见的，他现在好吗？”陈斌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一个月前吧，他……”丁乐欲言又止，看着貌似忠良的陈斌，他的内心突然升腾出一种游戏心理。
　　
　　“他怎么了？”陈斌随口问，在他的意识里，秋魁永远是那样。
　　
　　“他出车祸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啊！”陈斌惊愕万分，颤声问到：“他伤得怎么样？没事吧？”他的眼神分明在乞求，请告诉我他平安无事。
　　
　　丁乐故作悲怆地说：“情况很不妙，很多详细情况我一时半会也跟你说不清楚。总之，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你知道他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好，但如果不能继续治疗，他只能死掉。”
　　
　　陈斌愣了那么几秒，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吃拉面吃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末了，他在兜里摸索着，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到丁乐面前。
　　
　　“这是二万多块钱，我只有这么多了，本来是……咳，不说了！密码是卡号后六位，请帮我转交给他。”陈斌很郑重地对丁乐说。
　　
　　丁乐的心头一热，无比震惊地看着陈斌。你知道，他们见面还不到一个小时，他的这个举动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忙完手中的事，我会去看他。让他一定要坚持住，唉，你说……”陈斌无比感伤地和他唠叨着什么，可丁乐全然没有听在心里。
　　
　　等丁乐从刚才的地震中平复后，才开口道：“伙计，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哈哈……”
　　
　　陈斌瞪大了眼睛，脸上生了一丝希望：“啊？你的意思，秋魁他没事？他没出车祸！”
　　
　　“不不不，他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的意思……”
　　
　　“咳！”陈斌发出响亮的惋惜声，双手下意识的擂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碗碟惊恐跳起，落下后茫然四顾。
　　
　　“到底怎么回事？”他戚然追问。
　　
　　“就是车祸。考驾照，教练车与大货车相撞，一车人全死了。”丁乐简略地说道。
　　
　　陈斌一脸惋惜，不忍心追问下去。
　　
　　等他情绪平复了一些，丁乐从怀里掏出一叠钱，推到陈斌面前，说道：“伙计，我知道你是好人。顶好顶好的人，我和你谈了这么多，你只字未提秋魁借你钱的事。这是他借你的两万块钱，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里。”
　　
　　“嗨！人都死了，要钱还有什么用？我不要。”他不去碰桌子上的钱，甚至连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钱你一定要收下，我不能辜负他的嘱托。看得出，你似乎也很需要钱。”
　　
　　陈斌对自己的窘迫并不隐瞒，他说：“唉，不瞒你说，我在站前街转悠一下午，想买一辆电动汽车。你知道，天越来越冷，骑电车回老家遭罪。我倒无所谓，可我有老婆孩子。回趟家，看着她们冻得说不出来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买不起烧油的，就买个电动的吧，好歹不那么冷了。可电动汽车也不便宜。咳！”
　　
　　“那你还把钱借给我？”知道他的处境后，丁乐为他的这种善良忿忿不平，人怎么能善良到这种地步？
　　
　　可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分明在说“人可以善良到这种地步。”
　　
　　如果我是完美的，如果我在道德上没有一丝瑕疵，我一定会对他说：帮助人也得有个限度，不能帮助了别人却伤害了自己。诸如此类的话。可我是完美的吗？我在道德上真的就比他高尚吗？对于一个需要我仰视的人来说，我给予的只有崇敬的目光。
　　
　　“再见，我的好兄弟！”丁乐摆了摆手，走出冷清异常的饭馆。

瑞雪洪荒

小说通过两人对话的形式，徐徐展开故事，凸显男主的淳朴善良本性，令人心生感叹。
有一点没看懂，三个男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男主这种无私相助，原动力在哪？仅仅是一个好人的善心吗？

田舍郎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9-3-10 13:38
小说通过两人对话的形式，徐徐展开故事，凸显男主的淳朴善良本性，令人心生感叹。
有一点没看懂，三个男人 ...

单看一篇确实不好明白。等我更新完这个系列，希望您都能看一看。感谢。

一楠

人可以善良到这种地步。确实，通过这段描写，还是很形象的表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却有着一颗为朋友无私奉献的心，尽管一句戏言，他也会深信不疑。确实，有时善良过了头，也许就是对自己一种伤害吧。
这一段主要是陈斌和丁乐相遇后在饭馆里的对话，最后一句出现了“我摆了摆手，走出冷清异常的饭馆”。我，是谁？

田舍郎

一楠 发表于 2019-3-13 17:07
人可以善良到这种地步。确实，通过这段描写，还是很形象的表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却有着一颗为朋友无私奉 ...

您不说，我还真没发现。版主就是版主，有金刚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