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叶小蘖 于 2019-3-14 09:45 编辑
看蒋蓝《踪迹史》写石达开受刑全过程,凌迟剐割120刀,最后刽子手余宝揭开头皮,看他是否已死,在一愣怔间,被他的眼光吓住,刀瞬间落地反弹,刺穿入脚背,而余宝疯跑冲出刑场,反复叫喊“我有罪”。
其状之惨烈,不知如何来形容。但无论是打开书还是合上书,我还是无法真正体会到那些疼痛。身体上全是钝感的舒适,没有半点的刺痛。
英国作家伍尔芙说,英语能够表达哈姆莱特的意念和李尔王的悲剧,却没有言辞来表达惊诧或头痛……陷入情网的学龄少女用莎士比亚或济慈来表达她的心声,但是,让一个受尽疼痛折磨的人向医生诉说头痛,他的言辞便很快枯竭了。
我能描述的疼痛是生孩子,疼痛持续了两个小时,但在疼痛的间隙里,我想睡觉,特别想睡。但医生说千万不能睡觉,要用力,我还有睡觉的欲望,可见痛还不是很彻底。
拔牙之痛也是经历过的,牙龈发炎,做根管治疗,整晚睡不着,只想催眠自己,整个神经末梢都很痛。第二天去见医生,医生说,有个女人说她想去死,你有没她痛嘛?我笑说,我也想去死。但事实上,在不能入眠的晚上,我一心想着的就是会好的,会好的,不会再这样痛了,也不断地催眠自己,睡吧,睡吧。
十指连心,最敏感的疼痛部位应该是手指。有一次切菜,心急火燎,切到食指尖的指甲,血涌出来,用纸捂住往诊所跑,跑到楼下的诊所,医生给我换纱布的时候,我昏厥了。也许,对于痛的预警,我还是很低的。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能抵挡得住疼痛。
过年的时候,朋友送来了一些桂花鱼,而且是在晚上,如果不杀掉,可能会死。于是只好亲自动手,看鱼的眼还在动,看鱼鲜血淋漓,当时只想着说,以后再也不能杀鱼了,即使吃鱼也不要吃了吧。这可能是我对生物的最直接的疼痛的感受。这感受更多的是一种畏惧和怜惜。
可是过了这些时日,我内心的悔罪似乎又减轻了许多,再没有当时的复杂心情,就像石达开的死是通过纸页传递过来的。如果有风声,有呼叫,它们只能嵌在纸页里。
俄国作家安特莱夫的短篇小说《齿痛》描写基督教创始人耶稣在被钉上十字架那天,耶路撒冷的一个商人般妥别忒正患齿痛,他看到耶稣背着十字架和被钉死,却始终无动于衷,而是翻来覆去地反复谈论自己的齿痛,觉得自己的疾病比起耶稣的冤死重要得多。也许,自己的痛肯定会比他人的痛更为切身。这一点谁也无法真正地体谅别人。
所以,没有亲身经历,谁也无法明晓自己面对痛苦的耐力,没有谁可以轻易嘲笑他人。关羽刮骨去毒,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刘伯承做手术不打麻药,强忍七十二刀。邱少云被敌火活活烧死,不吭一声。意志在进行一场持久的拉锯战,胜者即为英雄。苏东坡说,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拨之志。此言得之。
我辈凡人,忍受自己的痛楚的能力不高,这也无可非议;但是,只希望我们忍看他人痛苦的触点也低一点,再低一点,或许那样,我们将会发声,将会呼喊,甚或可以众志成城。这样一来,英雄的血不会白流,他们的忍耐不会白忍。我们虽然不能设身处地,但也不至于睡意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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