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慕容彬

   无关风月


   文：慕容彬

    一
    她的声音很好听，可是并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不过也很能理解，欢场女子，哪有什么真情实感？
　　想着今晚就要将积压多年的老存货交出去，是喜是忧？张建明坐在刘小雨对面的沙发上，手握着一瓶小百威，酒喝得不多，却早已脸红耳赤，心里也躁动不安。
　　发小邓麒麟手拿话筒、扭动啤酒肚，扯着嗓子高唱《再见只是陌生人》，本来既怀旧也悲情的一首苦情歌，被他的公鸭嗓子诠释出了暧昧的味道。在他的左右两边，两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女郎正在卖力鼓掌，尖叫声不绝于耳，甚至压过了那难听到想吐的公鸭嗓音。
　　当然，能得佳人如此垂青，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大款，钱包里装着好几张各大银行金卡的缘故。
　　“怎么一晚上不说话，不开心吗？”
　　为了不至于冷场，刘小雨忐忑地将头朝着张建明伸过去问了一句，瀑布一般的秀发散落下来，发出淡淡的茉莉花洗发水香味。
　　“你还不是一样！”
　　张建明倒打一耙，顿时将发小斥重金请来的“小姐”噎在当场。话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来体验一把风月场所的魅力，在美人面前竟然不解风情，确实违背了此行的初衷。
　　果然，刘小雨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撅着未施胭脂的唇，将头扭过了一边。
　　两人微妙的变化被邓麒麟尽收眼底，正暗自高兴好戏将要上演，却发现高兴得太早，人家姑娘已经被那蠢货气得两眼发直。
　　丢下话筒，甩开两个艳装女郎，邓麒麟赶紧过来救驾，动用三寸不烂之舌两边都说了不少好话，才总算将尴尬的气氛稍稍化解。看他这表现，事不宜迟，今晚必须将这不惑的老处男给度化了，不然难修正果。
　　出了KTV大门，为了起到垂范作用，邓麒麟一边一个将两个丰满女郎揽入怀中，双手就势在其丰臀上狠狠地各捏了一把，伴随着荡人心旌的笑声，三人钻进蓝皮出租，临行前邓麒麟还不忘对着张建明做了一个“小鸡啄米”动作，且满含深意地笑了笑，司机一脚油门，出租车留下一团尾气，绝尘而去。
　　“走吧，你朋友付了钱的。”
　　刘小雨的声音细若蚊吟。面无表情是张建明对她今晚的总结，即便到了此刻也没发生太大的变化。
　　“嗯。”
　　身后是“玫瑰酒店”，店如其名，偌大的酒店外围全都被红色的霓虹灯包围装点，于喧嚣都市的夜里酷似一团火红的玫瑰肆意绽放。
　　反复咀嚼着意味深长的酒店名字，张建明就像傀儡一般跟在小姐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害怕踩落下水道井盖而掉进去。
　　“先生小姐，身份证登记一下！”
　　收银员小姐礼貌的提醒将张建明从迷糊中惊醒，从钱包里拿出身份证和房钱，镇定地递给了收银员小姐。越是强装镇定，越是手忙脚乱，直到碰到了收银员嫰若凝脂的小手，这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说了声对不起。

   二

   平心而论，不说别的，张建明觉得今晚花的银子一点也不值当，客房里的床虽然很大很软，可这和家里的相比，除了整齐一些，其他的根本就没什么两样。同样是睡觉的地方，竟然花掉了半个月的工资，好在这些钱邓麒麟那家伙说过要报销的。
　　“我听你朋友说，直到现在你还没有结过婚，是吗？”
　　张建明自认是个老实人，可现在面对的是个人尽可夫的“小姐”，若非为了突破自我，真心不想和风尘女子说话。
　　“对呀，这有什么问题吗？”
　　平时聊天都是属于那种聊不到两句就能把天聊死的人，张建明知道自己此刻说话的语气，若是邓麒麟那小子的话，只怕早就摔门而去了。
　　瞥了一眼并膝坐在沙发上的刘小雨，由于KTV里灯光闪烁，霓虹乱舞，是以并未看清她的样子，现在她就坐在眼前，除了脸蛋长得漂亮之外，着装也很得体，一袭白色长裙穿在她的身上，再搭配白色的高跟凉鞋，于这俗世凡尘，仿若仙女下凡。所谓的仙女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和她行苟且之事，便觉得实在是太具讽刺意味。
　　“在歌厅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局促不安，应该不是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人，若是我猜对了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
　　非但没有把天聊死，反而引入了新的话题，这让张建明很意外，同时也觉得很烦。小姐的言下之意就是：从表现来看，你并非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人，却正在尝试着适应这种场合。
　　时间如果能回到三小时前，也许，真不应该被那厮蛊惑，相信什么“男人如果一辈子都没有碰过女人就会下地狱”的鬼话，更不应该为了一时之快而堕入不复之地。
　　张建明如是想着，却又另外一个声音在反问：“难道你的潜意识里就没想着要来体验一下女人的滋味吗？”心脏狂跳一阵算是作了回答，答案是否定的。
　　在耀眼的灯光下，于单人沙发间，小姐的两条大腿很白，甚至比莲藕还白；胸脯很鼓，甚至比小区门口张二蛋做的狗不理包子还鼓！
　　都是凡人，张建明证实了那句“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那句老话，在走进电梯时候，就开始想着今晚将会发生的画面，大腿根部的某个部件也有了相应的反应。
　　可就在听到刘小雨的最后一个问题时，所有的躁动都开始平静下来，说得切实一点，应该是冷了下来。
　　“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我朋友不是付过钱了吗？”
　　张建明并没有正面回答刘小雨的话，而是将钱推出来做了挡箭牌。钱乃万恶之源，将一切归咎于它还不被反驳，的确是个不错的嫁祸方法。

    三

    被客人一句话打哑，刘小雨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除了泄气之外，胸中的怒火也开始熊熊燃烧起来。若不是为了躺在ICU病床上的母亲，若不是因为那一大笔惊人的医药费，又怎么会甘愿舍弃清白之身！
　　虽然是卖身，却是为了救母，是以刘小雨并不觉得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甚至都不敢细算是赚是赔。只要能换回母亲的性命，只要有人出得起钱，哪怕今晚面对的是一头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青面獠牙、满嘴流涎的怪兽，其实也都无所谓了。
　　如果要说到世道之公平，那可就没法衡量了，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一台绝对准确的天平！
　　从接触开始，对这个客人的印象其实还算不错，虽然年龄偏大，长的也没有传说中韩国大叔的俊朗非凡，可最起码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得如一只色之恶鬼，往往一个男人只要有谦谦君子风范，都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可现在看来，此人不但和君子挨不上边，甚至连伪君子都算不上，在他的眼中，就只有钱！
　　本想着在“做”之前尝试着营造一下气氛，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轻解罗裳、玉体横陈的香艳画面张建明不是没有设想过。可一想到小姐刚刚提出来的问题，遂开始茫然起来。是呵，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为什么会花钱买春？即便这些钱都是邓麒麟那孙子所出！难道就是因为这辈子在女人方面不开窍而即将面临郁郁终生的下场？
　　想到秀芬，那个可怜的女人，真的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吗？
　　不，不能这样！
　　明知道她暗恋着自己多年，自己也喜欢她，可两人都是因为突破不了心理防线而未能修成正果。自己为了突破心里桎梏而出来买春，可如果秀芬也这样想，难道她也应该找个男人试试吗？
　　有了这个荒诞的假设，张建明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小姐”已经在缓缓地解开裙带，不过看上去动作比较笨拙，总共就一根裙带，她仿佛就像在破天罗地网。这和平时几个风月老手同事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样，他们说“风月场所里的小姐脱衣服的速度快得惊人”，而今天这小姐脱衣服的速度非但不快，而且还表现出奔赴刑场的痛苦，这是为什么呢？
　　“别！”
　　在慢慢解开裙带的同时，刘小雨一双明眸早已噙满了泪水。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大不了当做被鬼压了”，本也抱着这样的心态，可真正面临时却仍是突破不了心理障碍。人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此！一步踏错终生错，走出这一步后，是不是真的就没法回头了呢？
　　救回了母亲的命，身为女儿，失去的是肉体和灵魂。然而即便这样，可这些不都是母亲所赐吗？
　　客人的这一声“别”来得很及时，同时也很突然。刘小雨开始担心起来，能出得起这么多钱买春的人不多，而医院绝不会有耐心给你找到下一个好主顾机会，时间紧任务重，母亲的生命病情不能拖！
　　“对不起，先生，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四

    再看向“小姐”时，饶是她肤白貌美，梨花带雨中不乏楚楚动人的致命诱惑，可张建明却再也没了半点躁动之心。不因为别的，就因为此刻秀芬的影子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画面中也有一个男人，正满含期待地在看着她罗衫轻解……
　　“你没说错什么，是我错了！”
　　对于刘小雨来说，值此紧要关头，这单生意不能失败，绝对不能。
　　“先生，你就要了我吧，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小姐的如泣如诉并没能打动张建明，脑海里的剧情不能上演，大不了回去之后鼓足勇气向心爱之人表白，就算不能成功，也能成仁。
　　“姑娘，我看你也不愿意做这种事！把衣服穿上吧，脱了就穿不回来了！”
　　到了此时，张建明也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这个风尘小姐跟自己一样，都有着难言之隐。事出皆有因，没有谁会愿意做自己不愿的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我不能不脱，就算衣服穿不回来，也无怨无悔！”
　　在自身清白和行大孝间择其一，刘小雨不能不执拗于行孝！清白固然重要，母亲却只有一个！
　　“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就算是孔圣人也不外如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吧，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值得搭上一生的清白？”
　　一个嫖客，一个小姐，五十步笑百步。张建明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以一个嫖客的身份对一个小姐严辞说教，思索良久终于发现，原来最先醒来的那个人是自己，仅此而已。
　　……
　　本故事绝非巧合，张建明和秀芬的婚礼上，刘小雨当了伴娘。
　　司仪是个可爱的逗比。
　　当着三亲六戚面，他问起新郎张建明是否愿意将财务大权交给新娘秀芬时，张建明回答：“往后余生定不负伊，不过事先声明一点，在此之前做了一笔亏本的事，必须得如实呈报老婆大人……”
　　听完张建明的真诚告白，司仪再次追问：“你花了这么多钱，不但没有办成事，白费了那一场风花雪月，亏也不亏？”
　　张建明幸福地看着她的财务主管，笑得很腼腆：“此事无关风月，无关风月！”

慕容彬

很久没来中财，草就一篇，希望老师们多多指教为谢！

徐得荣

太好了，终于又见到了兄弟的佳作。时隔一段未见，一出手即见气势不凡。小说开篇貌似在描绘一幅岁月场大戏，岂料老榆木大错特错，主人公非但不是岁月场上的老手，而且心底善良，极其坦荡，在危险边缘挽救了一个差点为救母亲而失身的无辜女子，其情其境，十分感人。小说秉承了作者一惯的语言凝练，叙述浪漫，行文潇洒自如的文风。好文，赞了！

雪中侠客

本以为是一场风花雪月，没想到最后是一段救赎的故事。逻辑严密。叙述得当。故事中夹杂故事，很有嚼头。

断肠崖居士

一个嫖客，一个小姐，五十步笑百步——嫖客良心发现的经典故事！结构严谨，耐人回味！

慕容彬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3-17 16:02
太好了，终于又见到了兄弟的佳作。时隔一段未见，一出手即见气势不凡。小说开篇貌似在描绘一幅岁月场大戏， ...

谢谢老哥认可，上好茶！

慕容彬

断肠崖居士 发表于 2019-3-17 19:19
一个嫖客，一个小姐，五十步笑百步——嫖客良心发现的经典故事！结构严谨，耐人回味！

谢谢老师谬赞，上茶！

夏冰

深得小说叙述章法，故事内核让人浮想联翩。作品的整体布局营构值得称道。

慕容彬

夏冰 发表于 2019-3-18 10:07
深得小说叙述章法，故事内核让人浮想联翩。作品的整体布局营构值得称道。

谢谢版主认可，多多指教！

千幻烟

果然是无关风月，欣赏了，问候。

慕容彬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3-18 21:44
果然是无关风月，欣赏了，问候。

谢谢来读，多提建议！

夏冰

加精理由：深得小说叙述章法，沉稳有致，故事内核让人浮想联翩。作品的整体布局营构值得称道。对于喜欢写小说的人来说，不乏启示性意义。

童心是

精华作品必须的支持支持😁。

童心是

欣赏欣赏朋友的佳作，端午节安康。

楚耘

     拜读学习慕容老师好小说，叙述得体，结构严谨，很受益！您太谦虚了，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