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是现实的投影。由于网络的宽泛和虚拟性,自由得以喷发,所以网络得到的现实的投影更具有内心真实面貌的属性,也就是说,网络使得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了现实的约束,更真实地表现了人们的内心世界。
千奇百怪的网名就是例证。大多数人给自己起一个与现实的名字差异很大的网名,这是他们真实的渴望——他们渴望变成网名的样子或者表现成网名的状态,这足以说明人们内心被现实压抑的程度,无论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
尽管如此,网络与现实还是有勾连的,即虚拟的“我”是现实的我的木偶,网络里的“我”被现实的我用提线控制着,不过是一个提线木偶。这就很清楚了,网络的“我”是现实的我的真实反映,包括思想、行为和内心活动,只不过有些人在网络上与在现实中表现几近一致,有些人面目全非,另一些人则截然相反罢了。如果是熟人,那么通过在网络与在现实中的表现比较,你能更全面更立体地了解你的朋友;如果是陌生人,他在网络的表现让你大吃一惊,你也不必大惊小怪,因为你几乎可以认定,他在现实中并非如此。
这些认识也是我在最近的网络交流中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的。我是一个单纯简单的人,加入网络也是本着一个善良美好的愿望试图寻找更多的可以用心沟通的人。但网络不是现实,现实的人是善于伪装的,起码在面子上让周围的人能过得去。网络的人,有时候恨不得从电脑里伸出一双手掐死你。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一种伤害——也许我也伤害了别人。
先是同学。同学间有一个大群,包括老师在内的全体同学都在的大群,几个要好的同学再单独建一个小群也是很正常的。我就有这么一个小群。有时候,小群里发生的趣事,我们会发到大群,与大家分享快乐。前几天,小群的一位同学发了一个视频,他媳妇给他录的,喝多了,在家穿着睡衣,手里拿着酒瓶子,边喝边说话。媳妇问:“为什么喝酒?”“喝酒可以随便想人。”“那你现在想谁呢?”同学喝了一罐啤酒,然后说:“想小芳。”小芳是另一个同学的媳妇。他们刚刚家庭聚会,散场后意犹未尽,那个同学先发了一个类似的视频,然后这个同学也让他媳妇录一个视频,以示报复。这体现了同学之间真挚的情谊,我们看得乐得直不起腰。一高兴,我就把视频发到大群里了。万万没想到我的行为竟然伤害到了他。一会儿,他打来电话,很生气地说:“你为什么发到大群里?”我说:“我觉得太有意思了!”“你觉得太有意思了就瞎发?”“哦,那我删了。”我迅速删掉了视频。但心里总感觉有一块石头堵着,那是沉重的、憋闷的。如果网络的联系不能让人放松和体会更好的情谊,我们就没必要自己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于是,我退出了。
接下来是一个文友群,已经有了三十年情谊的十几个文学朋友建的一个群,平时也常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打架。那天,写散文的老白把一篇《犹忆马兰》发到群里,应该自我感觉良好,否则他不会往群里发。他的一本散文集叫《遥远的马兰花》,时隔多年,再借马兰花回忆往事而已。于是得到一片赞誉。“文章引人入胜,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文笔淡漠,却不乏韧性。”“虽篇幅很短,不过千余字,但意境宽泛而幽远,过往的岁月,人生的感悟,时代的变迁均显露其中,很有回味和想象的空间。”“尤其喜欢这段:‘越是风沙打越是开得澎湃激烈,风在四月硬是吹开了马兰花紫蓝略显忧郁的脸。’有忧伤的美感,更有自强不息的意境。”
看到这里,我有点看不下去了。有人居然喜欢这段!这段不是不好,是因为时间错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大都知道马兰花一般在五月开,他这里却成了“四月”。于是打开链接,看看那篇文章,果然不错。硬伤是对于马兰花的描述。于是我发话了:
“‘花期也很短似乎在凝睛的瞬间就消逝了’(原文),老白又胡扯了。据我的记忆,马兰花就是草原的马莲花,花期几个月,每朵开放也是一周左右。
“另外,马兰花的颜色也不是上生天的颜色,而是雪青色,类似‘靛紫’。
“瞪着眼胡说与没见过瞎说是有本质区别的,一个是骗,一个是不懂。牵扯到草原的事,我是很严肃的。”
有人替老白辩解:“ 你说的是锡林郭勒草原的马兰花,就像锡盟的大嫂一样,老了也漂亮的不要不要的。你再到鄂尔多斯高原看看,三十没过就成老太太了。花期短!这都不懂。尤其是受了伤的花……”
我也不失时机给别人下台阶:“老白写作的意境变得很宽了,但还没改掉为创造语境而撒谎的毛病。其实如实描述马兰花的状况并不影响全文意境,非要因小失大。”
有人继续辩解:“你总是较真儿!看文章看意境,你得知道作者想说什么。借花道情,花就是道具。这是散文,又不是科普文章。老白想说的是心上那朵花。马兰与人与事与环境,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正应了早逝诗人雁北的诗句——‘那是花的劫数/凡人不可作答。’看看结结尾。”
原文的结尾的确是引用了雁北的诗:那是花的劫数/凡人不可作答。
我对替老白辩解的人说:“ 的确!咱是凡人,只知道马兰花四月还没开,人家心中的花开得更早一些。怪就怪尤其喜欢这句的那位的马兰花也是四月开的。”
继续辩解:“青黄不接,尤显珍贵。”
我反唇相讥:“ 你太了不起了!联想老白的散文集就叫‘永远的马兰花’,一切皆有可能了。也许冬天也开,也许半夜也开,也许开成红色,也许开成黄色呢。”
那个喜欢四月的马兰花的也坐不住了:“老白说的四月是农历。”
“如果是农历,应该在三月啊!”我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继续辩解:“ 你的马兰花开在草原上,老白的马兰花是开在心田的呀。”
我毫不客气:“老白聪明之处就在于,结尾点睛:如果有疑意,就是凡人。那以后我们可以用老白体骂老白了:老白是个二货!如果你以为这是在骂你,那只能说你是凡人。另外,文章最尴尬的地方在于,老白把马兰花的颜色说成是长生天的颜色。原来在老白心里,蒙古人的长生天的颜色可以随意改变。众多蒙古人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我担心老白会让蒙古人揍一顿。”(老白是蒙古族)
老白终于忍不住了:“四月中旬马兰肯定开,这是千真万确。因为我过去过生日,都去咱北区的阳坡地采。至于花期若论单支就是时间不长,因马兰是丛生植物,此起彼开直至个把月。你请注意‘小气侯’这三个字!锡盟人该补补气像学知识了。至于长生天那不是你讨论的问题,你还没资格!”
这是要维护自己的尊严的意思,我来劲了:“姜戎说蒙古人的图腾是狼,因为他是汉人,蒙古人原谅他了。老白说长生天是马兰花的颜色,他是蒙族,蒙古人不会原谅他的,恐怕要挨揍了。”
他居然说“长生天”不是我讨论的问题!言外之意,那是蒙古人的事,我是汉族。难道不是冰箱就没资格说冰箱制冷不好吗?于是我针锋相对:“ 中国最奇葩的事就是懂行的人没资格,有资格的不懂。就像今天的两会。”
老白发了一篇他的散文《四季笔记》,挑衅说:“从这里挑挑气像学的毛病。”他分明是想用自己的证据证明自己正确。
我已经赖得再说了,对于要维护自己面子的人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再关心对与错的,而只关心面子在不在,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让文章更接近完美,或者弄清一个问题。所以我以结束讨论的语气说:“ ‘气像学’确实不懂,‘气象学’倒是略知,但仅限凡人的认知范围。凡人说事,基本从普遍的现象立意,比如,菊花开在秋天。如果有人以特例说明普遍,则三观不同了。今天的温室养殖太多了,难道因为我们见过冬天长出的茄子就可以说‘茄子是冬天长成的’吗?”
潜水队员出来了:“好热闹呀!最好打起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另一个潜水队员:“他们也就是逗逗贫嘴,闹不大,翻不了天!”
讨论无果而终。但我因此而对网络的虚伪产生了厌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都得了“赞誉饥渴症”,还有什么真挚可讲?被虚伪的赞誉围裹,在虚拟的虚伪中沾沾自喜,这正是网络带给人们的一大虚幻满足。它映衬出的,是现实的缺乏和自卑。
更大的群是中财论坛。近二十万人,但也不过是个群。我依然以现实的方式真挚地对待群里的每一个交流的人。然而近期搞的所谓“批评活动”,形形色色的网络人都做着小群的翻版的事。辩解和维护充斥期间,可惜了我的精力。活动贴已经贴出去很久了,可有人就是不断质疑:“为什么只有批评没有表扬?”人们真的很爱听虚幻的表扬吗?真的那么饥渴?加精计酬难道不是最大的表扬?还嫌不够?水如空那篇《皇帝的人体彩绘》说得多好!被虚伪的表扬包围着,被欺骗感动着,慢慢地,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呢。时间长了,恐怕光着腚还自我感觉良好啊!有一天,如果这种感觉成为与现实的最大勾连,到时候就像光腚走出宫殿的皇帝,被现实碾压得粉碎,哭都来不及。
灰暗是灰暗人的墓地。现实与网络的勾连,也应该现实一些。否则,在网络呆久了,就永远返不回现实了。所以我希望玩网络的人,也要抱着一颗真挚的心。
天真吗?天真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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