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于堕落中的爱情

欧阳梦儿

　　文/欧阳梦儿


　　1943年，张爱玲23岁。此时她正发表她的《第一炉香》。2019年，某女子同龄，捧着“那炉香”，深吸着遗留在岁月时光中的碎片，企图与那丝丝缕缕的影像盈盈一握。


　　彼时的张爱，很小资，很“作”。听她的故事，您得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沉香屑。也许，唯有如此，才是听那故事的最佳氛围。


　　在香港半山豪宅寻亲的葛薇龙，受尽“下人”冷遇的葛薇龙，此时只是一门心思想留在香港完成她的学业。她是那么勇敢——完全有别于内地传统女子。毕竟，她向之求助的“姑姑”素未谋面；毕竟姑姑与他的父亲早在她出生前就已经绝裂，并从此再无往来；毕竟姑姑的名声是那么地不好。虽是求人，她却与姑姑唇枪舌战，据理力争。言语始终不失恳切，态度也是不卑不亢。此段描写犹见心计与个性：姑姑的飞扬跋扈和七窍玲珑；薇龙的绵里藏针和破斧沉舟，张爱玲语言的火侯拿捏，无不妙到毫巅。


　　这个时候的薇龙，目睹睇睇在抢夺男人的战争中被姑姑扫地出门。睇睇嚼着花生米的寂静表情，一度让她觉得现实肮脏、复杂、不可理喻，为之烦燥。一方面她清醒着：“至于我，既睁着眼走进了这鬼气森森的世界，若是中了邪，我怪谁去？”另一方面又心存侥幸：“可是我们到底是姑侄，她被面子拘住了，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她是自信的，也是天真的：“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决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薇龙的悲剧，是姑姑的老谋深算吗？是，也不是。葛薇龙想方设法，骗过双亲留在香港读书，其根本目地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身价增加砝码，以期嫁个有钱的好婆家。这与香港上流社会的交际名媛异曲同工。公主是王子命定的良人，灰姑娘偶遇王子的概率，千百年来也只有那么一次，而且还少不了南瓜马车和水晶鞋等必要道具。


　　事实证明，女孩子都渴盼着成为那个灰姑娘。姑姑的交际平台，就是通往王宫的南瓜马车。虽然那时候的薇龙还没作此等打算，但潜意识里却在等待命运的召唤。不是吗？一厨熏得香喷喷的华服，既是姑妈的良苦用心，更是一块屡试不爽的试金石。薇龙几乎没有丝毫抵抗地在诱惑面前投了降，明知“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么多？”，还是兴奋得不能自已，试穿了一件又一件，才阖眼便恍惚在那里试衣服。“看看也好”是她对自己掩耳盗铃的劝降，是对信念的修改，是对坚持的退让，更是滑向深渊的起点。


　　薇龙遇见乔家十三少乔琪，是为姑姑解围的刻意。薇龙爱上乔琪是偶然也是宿命。为什么用宿命来总结薇龙这段视死如归的爱情呢？这得从薇龙的生存环境说起：


　　人前，薇龙每日打扮得靓丽光鲜，在男人堆里千娇百媚，撩拨得男人欲火焚身，看似风光无限，谁能想到，她的权限也仅限于此。撩的技巧与力度，不能多一分不能少一分，把这些男人送到姑姑手上，只能刚刚好，端的是如履薄冰。凡事总有例外，游戏时间长了，难免遇上个把自己心仪的，眼睁睁看着姑姑截胡，心里的滋味定然不是那么美妙。轻怨薄怒，日积月累，总会结出令人惊诧的果来。


　　乔琪是唯一一个能够抵抗她姑姑魔力的人。而且他明知这位梁太太不待见他，没有邀请他，他却想来就来，甚至在梁太太与别的男子调情调得入港的时候，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引得所有人都来注意。乔琪的桀骜不训，恰巧暗合了薇龙潜藏的反抗的心。


　　当然卢兆麟“禁不得撮哄就入了圈套”是薇龙心中隐隐的伤痛，他如一阵虽不强劲，却十分料峭的风，一下子把本就孤独寒冷的薇龙给吹凉了，有意无意地躲进乔琪的猎场。


　　乔琪本人，天生的衣服架子，少年风流。一张伶俐巧嘴幽默天然，讨人喜欢。


　　梁太太的高压，姑姑旧爱司徒协的围堵。薇龙举步维艰。


　　以上如果是薇龙慌不择路，顺应乔琪的必然原因。那么很多很多的必然，有时候也敌不过一个“偶然”。那就是乔琪略微一用脑子的时候，总喜欢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的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笑道：“对了，想起来了。”那小孩子的神气，引起薇龙一种近于母爱的冲动。也许还因为，一个浪子难得有认真的时候，故而特别魅力四射。薇龙在这个偶然的动作里伦陷，不可救药地爱了。哪怕乔琪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他不会结婚，不会爱她，只能让她“快乐”；哪怕她早就知道乔琪的母亲嫁过来不久就失了宠，手头并没有攒下钱。她本人又不肯学好，老是打饥荒。将来老子死了，丢下二十来房姨太太，十几个儿子，就连眼前红人　也分不到多少家私，更轮不到他……


　　薇龙的梦何其短也，她还未从乔琪的亲吻中回醒的当晚，翻墙而出的乔琪就上了侍女睨儿的床。


　　薇龙不是没有维护她的尊严。可是三个月的功夫，她对于这里的生活已经上了瘾，她回不去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虚张声势，以走威胁。可是正如她姑姑所说，小姐家在外面应酬应酬，免不了人说闲话，说闲话的越多，越热闹，你的名望只有更高，对于你的未来，并没有什么防碍。惟有一桩事是最该忌讳的，那就是你爱人家而人家不爱你，或是爱了你把你扔了。


　　薇龙一时的失控，失掉的何止尊严，她是连自信也失去了。之前她的爱带着希翼带着饶幸，总觉得她是可以改变乔琪的。如今的爱，何其惨烈，为了成为乔琪“需要的女人”，她愿意“挣钱”养他。他们的婚姻，只是她出卖自己的遮羞布。她心甘情愿，明明白白，成为了乔琪与姑姑密谋的工具。姑姑在风华正茂时嫁给花甲富商成为梁太太，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着爱，精神的，肉体的，象一个永远的饥饿者。


　　张爱此篇小说，呈现了战乱期的中国新贵、遗老们在香港这个殖民地的生活原生态。往上，因为白种人严格的种族制度种族歧视，他们攀缠不上；往下，因为受的外国式教育，跟纯粹的中国人搅不来。他们就像无根的浮萍，内心无时不刻充满着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强留着清末晚期的奢淫之风，企图躲在纸醉金迷的乱像里，得过且过。 他们清楚地瞪着别人，认识自身。只想沉沦，不想改变。乔琪，之所以成为今天的乔琪，拿他自己的话说：“我没有婚姻自主权——我没钱，又享惯了福，天生的是个招驸马的材料。”因为难得有乔琪陪着过两天年，薇龙孩子似的一团高兴。乔琪对薇龙说了一生中最动人的情话：“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也用不着我来编谎给你听。你自己会哄自己。总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多么可鄙的一个人。那时候，你也要懊悔你为我牺牲这许多！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我简直害怕！”

李立红

先占个沙发，好久都没坐过谁的沙发了

李立红

这个小说读没读过，没有印象了，但从内容上看，和《倾城之恋》也有点相似，揭示婚姻的残酷，逢场作戏，自私冷酷，读着就有一个寒意袭来。这是张爱玲擅长的，她能把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也写得有悲凉意，骨子里，她就是看透了一些婚姻的本质

欧阳梦儿

李立红 发表于 2019-5-4 18:39
这个小说读没读过，没有印象了，但从内容上看，和《倾城之恋》也有点相似，揭示婚姻的残酷，逢场作戏，自私 ...

确实，这是《倾》系列中的一篇。这本都是讲婚姻，总结了下，各各不同。《倾》应是一篇悲喜剧。有篇是畸恋，有篇是父女的不伦之爱。

冷晰子

读梦儿此文，再次感觉张爱玲的笔，真是清醒、冷峻、犀利得让人害怕。

柳藏

昨晚和同事宵夜。一人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大家一起喝了一杯。
张爱玲对世事看得如此透彻，所以幸福很难。

欧阳梦儿

柳藏 发表于 2019-5-5 11:51
昨晚和同事宵夜。一人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大家一起喝了一杯。
张爱玲对世事看得如此透彻 ...

不太同意柳兄观点。张爱玲对世事确实看得很透，但她却对胡用了最大的包容。之所以不幸福，实在是这个胡太渣的缘故。昨晚看到他勾引小周，偏生还云淡风清得紧。明明一去不会回头，却一次一次让小周等他回来。小周说你走了，我就去嫁人，他听了，居然十分生气。同事好心提醒十七岁的小周，说胡家里有妻，你跟他，就好比桃树被吹了一刀。同事没有糊说，他找人吵架，满纸满篇都在说同事的不好，却没有具体的事实。

欧阳梦儿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5-5 10:56
读梦儿此文，再次感觉张爱玲的笔，真是清醒、冷峻、犀利得让人害怕。

晰子有没有觉得，笔下冷峻、清醒，事到临头，却比好多人傻蛋糊涂的。张爱玲如此，很多痴人也是如此。

欧阳梦儿

点开网页，发现有自己信息，是件很开心很开心的事。

此版萧条，自己给自己发一条。

冷晰子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5-5 12:39
晰子有没有觉得，笔下冷峻、清醒，事到临头，却比好多人傻蛋糊涂的。张爱玲如此，很多痴人也是如此。

可能吧，大概她的冷峻、清醒与犀利都用在了艺术上。

冷晰子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5-5 12:37
不太同意柳兄观点。张爱玲对世事确实看得很透，但她却对胡用了最大的包容。之所以不幸福，实在是这个胡太 ...

可能，张爱玲的包容，才是她最大的错。

奉洁

没读过那书，但看过梦儿摘录的只言片语后，感觉作者揣摩人物心思很到位。

欧阳梦儿

奉洁 发表于 2019-5-5 16:35
没读过那书，但看过梦儿摘录的只言片语后，感觉作者揣摩人物心思很到位。

奉洁姐姐吉祥！张爱有根金手指，三言两语，描形画骨。极便是同一种人，也是形色不同，独特的存在。

欧阳梦儿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5-5 12:37
不太同意柳兄观点。张爱玲对世事确实看得很透，但她却对胡用了最大的包容。之所以不幸福，实在是这个胡太 ...

明白，其实你的意思，并非我的意思。

欧阳梦儿

欧阳梦儿 发表于 2019-5-5 17:09
明白，其实你的意思，并非我的意思。

就是两个意思啊。一：你是从道理上讲。——看得太透，看人处事难免消极，缺少幻想与激情。或者说缺少点傻子似的福气。
                          二：我是从事实上讲。——大河淹死会水的。世上犯痴犯傻的，哪一个不是十分聪明之人？她们的不幸福，非但不是因为她们看得太透，而是事到临头，一概比常人更糊途之故。偏偏又比旁人多了些精神上的索求，情感上的洁避，心思上的敏感。故而两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