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那一刹那,锡包易拉罐在手指间迅速滑落,如一枚炮弹,从我居所的十二楼重重地砸向下面的水泥地,继而发出咣当的一连串尖利的声响。接近傍晚,小区里略显安静,在这一刻,空气似乎都在震颤。
接下来,一切并不是我所意识到得那样,只是一片红绸子飘荡在窗外,只是。
很显然,那个女人也被惊到了,她探出身子来,往下望了望,搜索了片刻,又抬头冲这边望过来。久久地,向着我的方向。我无限尴尬地堆出两颊的笑容来,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安。她似乎朝我也绽放了一丝笑容,远远的,我不清楚那是一种理解还是礼貌。我快速地转身,然后悄悄退回到客厅里。
这段时日,是我人生的灰暗阶段。我寄予莫大期待的网络小说竟受到巨大的质疑声浪,他们似乎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应该适合什么,该走什么样的路子。他们很难容忍我的改变,抨击声一浪一浪袭来。我已经没有勇气打开网页去看那些帖子和留言。朋友的电话我也一概不接。此刻的我,正像一头受了惊吓的鸵鸟。
妻也走了。表面上是去陪她的母亲。事实上,也是在躲避我。我无端地发火,无端地指摘她的不是,我想她的内心是很受伤了的。她能选择的唯一办法就是离开,当然是暂时的,怀着一部分的不安。我不知道她的那种不安全感来自哪里,总之,她总是怕失去,尽管在她的眼里,我始终是那样一无是处。但她还是觉得我可能像个孩子一样容易走错路,容易丢失。她从不曾离开我,让我单独一个人在家里,这次她已经是很难容忍了吧。
“笃、笃”几声轻盈的敲门声。我知道收燃气费的那个胖女人又来了。
我屏住呼吸,尽量不让她觉察家里有人在。
这些事我一概是不管的,包括去超市,去菜市场,生活中一切需要的东西,都是由妻来操办。所以我从不装钱。
敲门声依旧很轻盈,也很执着。似乎,她明白我故意躲避着她。
终于是我熬不住。走过去把门打开了。竟然不是,竟然是她,那个女人。她站在我的门口,亭亭玉立,满面春风的样子。
对不起,打扰了。
嗯……我还停留在自己设想的情景里,一时语塞。
你能帮我个忙吗?
啊,什么事?你可以进来说。我好歹恢复了意识。
不了,我家客厅的灯坏了,想请你去给换上。我自己做不了。
恩,好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了。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做过,而且我向来是恐高
的。
二
随着她走进她的家里,那里摆设很简单,但也很奢华。看得出来,那些家具和家电,都是些市面上不多见,价格不菲的东西。于我而言,走进这里,仿佛走进了一座宫殿一般。
女人找来了一架四角的梯子,我找准了客厅灯箱的下面,学着人家的样子支开固定好了,就爬上去。也许是没想到害怕,就这样上去了。但真的到了上面,感觉就像到了一座高山的顶上,心开始发慌,腿更加不听使唤。越是这样,梯子都跟着抖动起来。
她显然看到了,走过来,两手擒住我的双腿。俯下头正看见她花容月貌的脸仰着,那一瞬,我的心里忽然有一股莫名暖意。我也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屏住呼吸。我的腿真的就不怎么抖了,小心翼翼的打开旋转灯箱,拧下那个已经烧坏了的LED灯管,又从她手里接过新灯管换上。
等我下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一样。再往上看,不过是3米左右的高度,心一下落了地,我的腿也不哆嗦了。我说,你打开灯试试。她走过去,纤细修长的手指按下,莹亮的灯光扑面而来。
我忙着帮她把梯子挪到阳台上去。然后,她说,坐下休息会儿吧。没等我说什么,她就去倒了一杯茶水来,递到我手里。一股清香,和她的脂粉香一同袭过来,我略有些拘谨地坐下来,贪婪地用鼻翼吸了又吸。
听说,你是作家?她看着我问道。
谈不上,就是写几个字。差得远。这样回着,但我心里还是有一些骄傲。也许作家这个词儿,在大家眼里是一个神圣的符号。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是有意义的。
真了不起,我上学那会儿读过一些书。琼瑶的,还有张爱玲的,还有沈从文的。她说着,两只手相互揉搓着,眼睛低垂下去。
我,我和他们没法比,我只是爱好。嗯,一点爱好。我又拿起茶杯,轻吮吸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傍晚,天黑的特别快。我起身离开的时候,窗外已经被灰蒙蒙的暮霭笼罩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室内的灯灭了了。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我正想着莫不是灯又坏了?忽然,一双手从后面缠绕过来环抱了我,紧紧地。我正莫名,她在我身后喃喃着:多陪我一会。
那一刻我不知所措,呆立着,仿佛一切都不属于我了,包括我自己。良久,我回过神来,试图拿开她的手。除了这个,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紧紧地抱着我,根本不容我怎样,我似乎也无力去真的怎样,就这样对峙着。
你……我嗫嚅着,不知所措。
她的头有力地压着我的后背,忽然喃喃着,别说话,别说话……
我在她的臂弯里,回过身子,低头能隐约看见她眼睛微微眯起,我的脸正抵到她的额上,感觉有些发烫。她竟把嘴递过来,用力用舌头抵住我的舌头,此刻一切都归入一种沉寂,只有一场湿漉漉的战斗在静悄悄地进行。
她把我引导到卧室里。
在黑暗里,我笨拙地任她怎样。然后感觉被推向暗蓝色的大海,像驾驶着一辆游艇在海面上狂奔,躲过岩礁,穿过浪涛,穿过群鸟争鸣的声音……慢慢地一切归于沉寂,不像是搁浅,也不像是返回了陆地。
你走吧,把门关好。依旧在黑暗里,她说。
在我开门要走出来的时候,听她在后面说,周四你可以过来。
我愣了愣,逃也似地走掉了。
三
我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但我想肯定不是爱。
我这样的男人,在妻的眼里都那么一文不值,何况这个如花似玉般的女人。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作家的光环了吧。但一切似乎又没那么简单,也许是空虚和寂寞,也许是她受了什么伤害,比如那个隔三差五才会来的男人,也许……反正这一切似乎对我没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该继续还是拒绝,我只是觉得一切似乎并不由我决定。其实,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
到了周四,我没有作出决定去或者不去。但我什么事都做不成,脑子里是空的。傍晚的时候,我像一只笼子里的动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无法忍受,于是步出屋子来。
在小区里,转悠了许久,最后,我鬼使神差般还是来到了她的门口,但我没有去敲响她的房门。而在这时候,门自己打开了,她立在那里,笑盈盈的道:进来吧。
她这里像是一个温柔乡,我无可救药地掉进来无法自拔。在这里我一方面享受着爱欲,一方面又把自己交给浑浑噩噩。我没有问为什么,她也没有和我有更多的交流。我们在一起,似乎只有性,彼此之间充斥着欲望的索取、给与和满足。我们在弥漫着汗水和情欲的气味里沉浮,跌宕。
直到有一天,做完以后,她忽然冲进了厕所,然后是呱呱地一通呕吐。当我走进去,用手轻抚着她的背,问她,怎么了。
她回头,忽然面带一丝娇羞的说,没事。
在我离开,要走出她房间的时候,听她说:以后,别过来了。
我很意外,一愣,但并没有收住脚。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这样说,我猜想了好几个理由,但又统统被自己推翻。比如她身体不适,比如她怕给我负担,比如那个男人要来了……等等。这些看似合理的解释,都被我感觉她这个话来的太唐突而否定。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陷入一种怅然若失。而这种感觉,却给我带了了新的创作冲动。此后,我一头扎进一篇小说的构思和写作里。这时候,妻也回来了。
四
一天上午,我正在屋里闷头写那篇小说,它几近告罄,是我这些年写的最流畅的一篇,也给我带来了新的期望。
哎,你快过来看。她在阳台上正洗着衣服,忽然冲着屋里喊。她叫我的时候从来都是用“哎”这个字,而不是我的名,或者和其他人一样喊亲爱的,或者老公之类。
我并不情愿的走过去,我并不好奇她的召唤,只是写的累了,也想活动一下身子。
她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好像有什么新奇在那里发生了。
楼下有三个人在那里,一个男人,两个女人。让我一下子惊倒的是除了那个有些微胖的女人,另外的正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在上面能够清晰的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以为她是什么好玩意啊?这是那个陌生的微胖女人。
你别在这里瞎闹,成不成!男人冲着女人说,显然很有些不耐烦。
我不能走,我走了你还会一直蒙在鼓里。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微胖女人说着,把一件牛皮信封摔到男人的身上。
男人弯腰捡起从身上滑落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来。
看看吧,我被你冤屈了多少年,可不是我不中用!还有这个妖精,我早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好看看,是不是她给你戴了绿帽子了?!
男人已经看罢那东西,大约呆愣了许久,他忽然朝着女人冲过去,抬手一巴掌,重重的落在她的脸上。那个声音很响,就像那天掉落的易拉罐弄出的响声,在我脑子里重新炸开。
他并未就此作罢。一把抓起女人的长发,近乎歇斯底里怒吼道:你他娘的吃我,喝我,用我,还他妈敢耍我?!说那个孙子是谁,我今天非阉了他!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又感觉什么都没明白。但一股巨大恐惧感不可阻挡的袭来,一股凉气从后脊背窜起,两腿禁不住哆嗦起来。
此时,微胖女人也冲过去了,她把女人摁到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用尽一切力量往女人身上劈打着。女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挣扎和躲避着,我似乎看到她抬头向我的方向看了看。
看看,肯定是小三,被原配抓了。奇怪,怎么那个男人也打她?妻看着我说。
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我一面这样回着,一面匆匆离开阳台,我感觉是在逃离,逃离女人的那双眼睛,逃离下面发生的一切。
我跌坐在沙发里,心却碰碰地一直跳,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面的打斗和咒骂一直持续着。
过了一会,妻突然跑进来,嘴里嘟囔着,不行,得赶紧报警,不然要出人命了。
我也大彻,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跟着嚷道:对,赶紧报警!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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