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有约】外婆和书无缘

草舍煮字

外婆和书无缘
文/草舍煮字

　　
　　有一次去图书馆借书，一个老太太在小说区给孩子选书。那男孩上初中的样子，胖胖的乖乖的，把老太太叫做姥姥。老太太看样子是个有学问的人，递给外孙《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男孩问，“这么旧，好看吗？”姥姥说，“破旧说明看的人多。这些都是文学经典，我们年轻的时候都读这些。”我差点笑出声来，赶紧转过身去。老太太又说，“我再给你借一本短篇小说。”她看见我手里拿着五六本，用探寻的目光看看我。我随手拽出书架上的《欧亨利小说集》说，“这本很有趣，读小说应该从培养兴趣开始。”她没有接，有点疑虑说，“这本……好吗？像《乱世佳人》那样的书不适合他读，他还小。”我赶紧把书插回去，逃到十几重书架后面去偷笑。心想，现在的孩子什么不懂？
　　
　　不过，看到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想起了我的外婆。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生病，我出生六个月也是麻疹、牛痘一起发，就由外婆接过去抚养，幼年在外婆家长大，她是所有家人中最疼爱我的人。
　　
　　外婆是从山里嫁到城市的，给外公生了十一个孩子，存活了五个，我妈妈是长女。外婆身体健壮，不缠足，不识字，也不会看钟表，煮饭是用烧香来计时的。有几年，她用来生火、包东西乃至如厕的纸都是从一些线装的册子上拆来的，印着密密麻麻的大小字符，还有图解，比我大两岁的小舅说其中有《康熙字典》。
　　
　　后来我才听父亲说，抗战时期，外公是国民党印缅远征军的一个连长。抗战胜利后，他和一位姓李的战友一同复员，回乡合开了一家书店。解放后那个李战友做了政府官员，原来他从前是中共地下党，以开书店做掩护。文革前的一次政治运动，姥爷由于参加过国民党军队，被认为“必然仇视新社会”。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他的李战友也救不了他。倔强的他拒不认罪，死在狱中。自那以后，我姥姥一直认为国民党是天大的罪过。书店里遗留下来的那些珍贵的藏本，在当时属于反动腐朽的，估计没有文化的她也把心中的怨气迁怒于书。那些书籍于是就“命同纸薄”，在她手中灰飞烟灭了。回想起来，当年问候过我的“贵臀”的，恐怕就有不少“圣人之言”吧，愧悔之极啊！
　　
　　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外婆不迷信鬼神，她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也有自己的见解。她家中不设神龛，不拜神佛。过鬼节时，别的老人讲鬼故事，我吓得不敢睡觉，她却只是当笑话听。有一次，我在外面撕了出殡人家撒的纸钱，被其他孩子吓蒙、吓病了。外婆不理会邻居的建议，坚持不请巫婆来招魂驱邪，一边给我治病，一边不停地和我说话，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在外婆的不懈安抚下，在新一轮太阳的召唤下，我又恢复了平日的天真烂漫。
　　
　　1976年，外婆来到北方我家探亲，经历了唐山地震。劫后余生，外婆若有所思，她并未把地动楼倾、天灾人难的原因归结于怪力乱神，而是在自己的认知水平上提出疑问：是不是今年雨水太多，在地下积存过量，把地壳顶得摇荡起来了？地震后食物、蔬菜供应紧张，外婆带我们去挖野菜，采集许多当时北方人不吃的东西，比如瓜秧、泥鳅，亲手烹调，使我们一家在这个非常时期保持了基本营养。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冻，外婆生来第一次见到河水结冰，非常讶异。她看着孩子们在冰上滑来滑去，自己也忍不住让我扶她下去踩一踩，往河中间走一走。心里踏实了，她脸上露出了天真快乐的笑容：原来河面上还能站人啊！
　　
　　外婆是个善良宽厚的人，对自家人却要求严格。有一次两个小舅舅与人打架，被她绑在电线杆上反省。虽然没有文化，但外婆有着正确的亲情观，她抚养的我母亲姐弟五人都是读书人，都非常优秀，过上了幸福生活。大舅妈对我说：“这都是你外婆一辈子积下的德福啊！”
　　
　　外婆年轻时没有赶上好时代，她和书无缘，甚至还有仇。她善良、勤劳、正直、朴实的品德来自个人秉性和教养、经历，她是旧时代千千万万劳动妇女的典型代表。我们有大量的书描绘和赞美母性。但是母性这一种与生俱来的优秀本能，任何书都是教不会的。外婆故去多年了，借此母亲节之际，写下本文纪念外婆。

   

梅边

煮字兄的沙发……先坐了

冷晰子

草版难得来一回书话版，得草版书，十分开心。
草版此章，角度颇为新颖，写外婆与书无缘，却将几个子女都培养成读书人，更有时代背景下人性光辉。
野夫老师在他的《拍剑东来还旧仇》一书中也写过外婆，他的经历与草版颇有点相似，外公一样的是国民党将领，幼年的野夫老师外婆抚养长大，与外婆感情极深。老人亦是善良宽厚明理。感兴趣的话，草版可以找来一阅。

草舍煮字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5-12 14:33
草版难得来一回书话版，得草版书，十分开心。
草版此章，角度颇为新颖，写外婆与书无缘，却将几个子女都培 ...

写得仓促，认识也比较浅。
厕所里拆散的线装书，是我幼时对书的第一印象，那时两三岁，对知识尚无意识，现在回想起来一片惨状。
老师推荐的书我找来阅读，谢谢您鼓励。

草舍煮字

梅边 发表于 2019-5-12 12:06
煮字兄的沙发……先坐了

梅兄多提意见

冷晰子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5-12 14:39
写得仓促，认识也比较浅。
厕所里拆散的线装书，是我幼时对书的第一印象，那时两三岁，对知识尚无意识， ...

我就觉得，你们有如此相似的经历。读你的文章，一下子想起来的，草版有时间可以找来读读。
可千万别叫老师啊，我要晕死的。

蛇珠

有几年，她用来生火、包东西乃至如厕的纸都是从一些线装的册子上拆来的，印着密密麻麻的大小字符，还有图解

__难怪叫草舍煮字
现在想想那些书，肝都疼吧！

冷晰子

蛇珠 发表于 2019-5-12 14:50
__难怪叫草舍煮字
现在想想那些书，肝都疼吧！

草版估计肝疼胃也疼。

蛇珠

是那样一个年代让人与有文化的书隔绝
每一个人的历史都是一本精彩的书
美文欣赏

蛇珠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5-12 14:50
草版估计肝疼胃也疼。

他外婆烧书给他煮饭吃
他吃的饭都是带文化的
所以才这么有学问的吧
不白烧啊！

柳藏

草舍兄此文很是厚重，三代人的历史啊。
有这么一位明睿的外婆，真是家族之幸！

fonyuan

煮先生近来佳作不断，很有创作激情。
说到亲情，你们都有东西可写，我却一片茫然。

草舍煮字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5-12 14:43
我就觉得，你们有如此相似的经历。读你的文章，一下子想起来的，草版有时间可以找来读读。
可千万别叫老 ...

这里是文学论坛，不止三人行，互相都是老师。

草舍煮字

蛇珠 发表于 2019-5-12 14:50
__难怪叫草舍煮字
现在想想那些书，肝都疼吧！

是啊，你想象一下，曾经拥有过一座上世纪40年代的书店，被付之一炬，是什么心情？惨绝人寰啊！

草舍煮字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5-12 14:50
草版估计肝疼胃也疼。

五脏六腑，烈焰中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