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边陲老人 于 2019-5-27 17:24 编辑
大年三十上午，云里村民杨颂歌无言地走出了家门，下午三点，她带回来两条猪尾巴、三斤大米和半斤包谷酒。看着老婆带回来的东西，李芷强深感意外，说，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颂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回话稍有迟疑，说，是山里舅舅给的——靠着这些东西，李芷强一家四口总算过了年。年后，山里舅舅拎着四两饼干来到李芷强家，李芷强向山里舅舅表达谢意，山里舅舅一愣，随即否认，说，这年头，哪家会有酒和肉？我都半年没有吃过酒和肉了。
山里舅舅说这话的时候，站在旁边的杨颂歌十分着急，使眼色暗示山里舅舅承认送过东西，结果杨颂歌接收到了来自老公眼睛里的目光，那目光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入了她的胸膛，她感觉心里好疼，好疼，差一点倒下去。
送走了山里舅舅，李芷强瞪起眼珠，恶狠狠地问老婆东西是谁送的？杨颂歌把头勾得低低的，什么也不说。李芷强当即明白老婆背叛了爱情，他在心里想做老公的应该有个做老公的样子，遇到了这种事情，如果不表达一下自己强烈的感情，做老公的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做老公的脸面应该往哪里搁？
面对老公强烈感情的表达，杨颂歌没有抗争，只是咬着被角哭，从晚上哭到了天亮。第二天上午，杨颂歌来到婆婆的坟前。想起不久前被活活饿死的婆婆，杨颂歌更加伤心，在婆婆的坟前哭了好长时间。
过了不久，杨颂歌病了，没有半点精神，随时显露出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迹象来——李芷强看到老婆病重，到底想到老婆这样做也是事出无奈，是为了这个家，是为了两个年幼的孩子，李芷座发觉自己感情的表达过于强烈了，他不止一次地向老婆赔礼道歉，不止一次地向老婆说好话，不止一次地用拳头狠狠地砸自己的脑壳，不止一次地请求老婆原谅自己的粗暴。
杨颂歌凄楚地笑了笑，她拉过老公的手，把老公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改用伤感的语气，说，是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跟你打我骂我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你不要因此而难过，说实话，我是爱你的，都爱到骨髓里去了，可是我呢？究竟做了什么呀？——出于对老公对家庭的爱，杨颂歌始终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
李芷强左劝右劝，没有劝出半点效果来，就在心里想老婆去过母亲的坟前，也许是被鬼缠住了吧？李芷强冒着被批斗的危险，悄悄地请来了朱巫婆，请她为老婆驱鬼，跳大绳，结果李芷强被吊挂在生产队批斗会场的横梁上打了半天秋千，直到口吐白沫时刻才被放下来。
杨颂歌晓得了这件事，心里疼得只掉眼泪，在心里更加痛恨自己当初的行为，病情更加沉重起来。杨颂歌勉强挨了两个月，到底挨不住了，再也没有起床了。开始的时候，生产队里还有人去看她，到后来就没有人去看她了，她的身边除了老公和两个年幼的孩子，再有就是成天飘荡在空中的草药味了。
清明节前夜，一条侥幸逃脱了人们宰杀的瘦狗从野外回到了云里村，它朝着李芷强的家悲伤地哭了起来。听到狗哭的人们仿佛被针扎了心似的，疼得很，他们知道生产队里又要死人了，而且知道即将死去的人将是谁，但是他们不想管这件事了，因为他们知道，管不了的事情最好不要管，留一点精神，好歹多活几天多看几次太阳才是正经。
太阳管不了人间情爱，管不了人间死活。清明节前的风柔柔的，软软的，山上的树木和河边的青草，绿得发亮，焕发出勃勃生机。清明节到了，村民想起了老祖宗，想起了去祭祀老祖宗，但是缺少祭祀老祖宗的物质，村民心里有太多的伤感。村民在伤感中想到了杨颂歌，要知道，杨颂歌是生产队里公认的美丽之花，对于美丽之花的凋谢，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是伤感的，都是惋惜的，然而大家的性命也是吊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生不逢时的感伤情绪在人们的心里凝结，在云里村里徘徊，阴魂不散，经久不绝。
四月五日，杨颂歌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神志特别清醒起来，她把老公叫到身边，脸上满是歉意，说，芷强，我就要走了，我就要走了，我走了以后，你再找一个能干的女人，没有女人的家可不是一个完整的家！我在那边祝福你，祝福我们的两个孩子！
李芷强满眼泪水，满脸泪水，说，颂歌，你不要再说气我的话了，你以为天底下的女人，还会有比你更好的？我要你活着，我要你为我和这个家而好好地活着。
李芷强看着老婆曾经鲜活此刻已经晦暗的脸，在心里痛恨自己，是自己伤了老婆的心，是自己把老婆逼上了死路，他再次请求老婆原谅，请老婆打他的耳光，但是杨颂歌不想打老公，她以为自己除了去死，以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尚存的廉耻之心，她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她的思维已经进入了冥顽而荒唐的境界。
李芷强用手抹去凝结在老婆眼角的泪水，说，不管怎么说，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错了，颂歌，你就不能原谅了我？颂歌，你要知道，我可是爱你的呀！
杨颂歌说，我家庭成分不好，我原来想我这辈子是不会有爱情的，但是我不但有了爱情，而且有了孩子，这些都是你给我的，我现在就是死了，心里也是满足的。
杨颂歌说过这话，剧烈地咳了起来，人也跟着晕了过去。过了一阵子，杨颂歌在老公的连声呼唤中醒了过来，用失神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窗外，窗外的阳光强烈而毒辣。
李芷强意识到老婆此时的清醒是死前的征兆，他赶紧把两个孩子叫进房间，叫他们跪在母亲面前，说，颂歌，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吧？看一看他们到底有多么可爱，你就真的想离他们而去？杨颂歌睁开眼睛看着两个孩子，看到他们的身体瘦瘦的，精神恹恹的，心里更加难过起来，做母亲的责任如刀子一般地剜割着她的心，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啊！她是多么想把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啊！
杨颂歌想把孩子送到学校，等到孩子长大了，就帮他们成个家，等到自己以后去了另一个世界，还要做李芷强的老婆，还要做两个孩子的母亲！然而杨颂歌晓得这想法是天空里的云，虚空而缥缈。
杨颂歌固执地以为是自己伤害了老公，尽管她已经得到了老公的原谅，但是她却不能原谅了自己，她不想在蒙羞里过生活，她想以死来洗刷自己所蒙受的耻辱。杨颂歌摩挲着两个孩子的脸，说，妈妈做了错事，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以后你们要听爸爸的话，保证不做错事，还有，你们要听新妈妈的话，把书读好，离开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天，变得阴沉起来。细雨滴翠，雨打芭蕉，雨声宛如哀乐，没完没了的，空气里流淌着浓重的悲情。单调的雨声如颤音符号似地传了出去，弥散在无边的夜色里。滴滴哒哒的雨声仿佛分号，分割着绵长的时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即将死亡的杨颂歌唤起了天地的同情，再现了诗人所描述的悲凉境地。
杨颂歌刚死，生产队长就走上门来，说，把家里的任务猪杀了吧？叫颂歌吃饱了猪肉上路，顺便叫大家也打一打牙祭，还有，我替你争取到了一个去云台山林业局当工人的指标，听人说那是一个很肥的单位，至于两个孩子，生产队帮你照看……
半个月后，李芷强离开了云里村，去了云台山林业局，两年后，李芷强回到了云里村，他把两个孩子叫起，叫他们跪在母亲的坟前，给老婆上香时，李芷强满眼泪水，满脸泪水，说：你们这辈子没有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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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7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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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5-27 16:44
一个时代背景的信息量都在老师这篇短短的文字里了，的确不错。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