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6022|回复: 25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原创] 阿香(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1#
发表于 2019-6-30 20: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阿香


  (短篇小说)


  低矮的天空里挤满了厚薄不匀的乌云,宛如一位刚刚失去丈夫年轻的寡妇,整天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欲哭无泪、无可奈何的样子。


  朔风一天强似一天,时而裹挟着一阵阵枯枝败叶,匆匆忙忙地掠过萧瑟的村庄,简陋的屋面,破旧的门窗上立刻就是一片心惊胆战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时而窜过一条条狭窄的小巷,所过之处低矮的泥土房子,好像都在禁不住地簌簌颤抖着。


  一年四季,村里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朔风肆掠的日子里,小山村的人几乎都缩着脖子,双手笼在破旧的棉衣袖子里,瑟瑟着身体躲在土屋里,抽着草纸临时卷着烟叶做成的“香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咳个不停;不是迫不得已,几乎没有人愿意出门。


  可是,一个多月以来,每一个晌午时分,一直到夕阳西下,阿香总是穿着那件单薄的青色旧棉袄出现在寒冷寂寞的村口,默默地站在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暗淡的目光长时间默默地注视着从村口延伸出去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小路宛如一条破旧的灰黄色布条,勉勉强强地把似乎被尘世遗忘的小山村和大山那边看不见的世界似有似无地连接着,也把阿香的思绪牵引得很长很长。


  看到阿香每一天都呆呆地站在老槐树下,任凭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寒风抽打着,拉扯着,几位太公,或者太婆,总是赶紧迈着步子,努力拉直弯弓似的身体,慢慢地理一理凌乱的白发,颤颤巍巍地挨过来,抹着凹进去又泪水迷离浑浊的老眼,哽咽着:“闺女啊,人死不能复生。活在世上的人,日子还是要过的。”


  “大冷的天,回家去吧。冻坏了身体,受罪的是自己。”


  “孩子,你还年轻,只有二十来岁。你不想自己的未来,总还要想着孩子吧,孩子才四五岁啊!”


  听到这些,阿香总是想流泪。可是,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出来。其实,几年来,阿香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那年初秋,阿香十八岁,正是人生的花季。一天清早起床,阿香看了看日历,满脸洋溢着舒心的微笑,在房间的角落里收拾书本,准备开学到学校读完高中最后一年,明天就要到校报到了。想着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再熬一年,估计就会进入大学的校门了。


  放暑假前,母亲就唠唠叨叨地多次诉说着,家里穷,除了土里刨食就没别的进账;你老子病恹恹的,除了吃饭吃药,啥事都不能做;没钱给女孩子念书。女孩子嘛,终究是别人家的人,念那么多书有啥用?


  阿香听了,好像失掉了魂一样;略微清醒了以后,泪水淋淋地多次恳求母亲,只念最后一年,一定考上大学,为父母长脸。


  母亲总是充耳不闻,依然没完没了地唠叨着。阿香茫然了,经常在家里呆呆地坐着,不吃不喝;不让阿香读书,简直就像要了阿香的命一样。


  有一天,没有一丝风,火红的太阳从冒出远处的山顶开始,就像一团火在燃烧。晌午时分,阿香和母亲一起在田里除草,忽然觉得头晕脑胀,踉跄了几步,煮熟的面条似的瘫倒在田里。


  母亲叹息着,咒骂着,摇摇晃晃地把阿香背到家里,迷迷糊糊中,阿香嘴里一直在轻轻念叨着,念书,我要念书……


  阿香醒过来后,母亲阴沉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含着泪水,无可奈何地说,给你念书,行了吧。


  开学报到的日子在阿香暗暗地掰着手指数日子的焦急中,不慌不忙地来了。天刚亮,阿香就从梦中惊醒,然后迅速收拾书包,拿出几件必不可少的洗换衣服。母亲端来一碗炒饭,轻轻叹息一声,抹了抹眼睛,有点动情地招呼着:“孩子,你身体不好,不能做农活,只能给你继续念书了。你要好好读书。这次报名费,还差一百元。到了学校,你先找老师说说家里暂时遇到了困难。过一个月,一定交齐。”说着,递给阿香一小卷脏兮兮大小不一的钞票。


  阿香心里一酸,泪水汩汩而出,怔怔地看了看母亲;母亲连忙偏过脸,嘱咐着:“不说了,到了学校好好念书就行了。”


  朝霞虚伪地闪现在东边的天空时,阿香已经背着沉重的书包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快步走在通往集镇的小路上。初秋清晨的风凉丝丝的,吹拂在脸上让人十分舒服。但阿香却顾不上享受,想着母亲刚才说的话,阿香心里越来越沉重,想到了放弃读书,回家和母亲一起做农活,可是身单力薄,啥事也做不了。想到报名费还差一百元,不知道这钱母亲啥时才可以挣到。阿香的心里顿时好像塞了一团乱草。


  “大妹子,你这么早到哪去呀?”


  好像顺水静静地漂流的小舟突然间遇到了阻碍,阿香吃了一惊,扭头一看,一位三十左右,衣着时髦的女子肩挎一只漂亮精致的小包,笑容可掬地从附近一条岔道拐过来,亲切地招呼着阿香。


  阿香见这位女子十分面生,警惕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便装作没听到,低着头继续赶路。


  “哟,看样子是到城里读书的学生吧。大妹子,我也进城,我俩一道走吧。有个人说说话就不寂寞了。”说罢,嚼剩的口香糖残渣似的贴过来,影子似的紧紧跟在阿香的后边。


  一路上,时髦女子絮絮不止,阿香一句话没也说。过了一会儿,到了集镇,远远看见进城的中巴车停在路边,正在上客。阿香生怕车开走了,拔腿就向车站跑去。女子见了,也跟着跑起来。


  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车前,女子已经麻利地闪到车门边,迅速掏出钱,喘着粗气说:“两张到城里的车票!”


  阿香正在诧异,女子已经笑嘻嘻地凑过来,亲切地说:“大妹子,我俩今早遇见了,就是有缘。大姐钱虽然不多,给你买张车票的钱还是有的。”说罢,硬是把车票塞进阿香的手里,阿香眼里一热,想说几句感谢话,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到了城里下车后,女子忽然愁容满面,吞吞吐吐地请求着:“大妹子啊,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作证明。我丈夫怀疑我和别人私奔了,看到我就要打死我,我很害怕他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你陪我回家一趟,证明我和你在一起,他肯定无话可说了。”女子脸上立即堆满了乞求的神色,看到阿香微微皱着眉,继续说,“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顶多十分钟就到了。到了我家,你在门外做个证明就走,我给你二百元辛苦费。怎么样?”接着,女子熟练地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阿香的衣袋。


  二百元可是一笔巨款啊,不知道父母要多少天才可以挣到。再说,花十几分钟就挣到这么多钱,真是机会难得。阿香心动了。


  “看见了你丈夫,我不进屋,说句话我就走啊!我得赶到学校报名。”阿香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女子带着阿香往前走了百十米,拐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阿香一边走着,一边疑惑地看了看女子。女子连忙亲切地解释:“大妹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前面紫红色大门那家就是。”说着,悄悄地从小包里掏出一条弥漫着异香的毛巾,很随意似的凑到阿香鼻子前,阿香只觉得一股异香幽灵似的慢慢地钻进了鼻孔,顺着喉咙轻轻地沉入了心底,阿香慢慢地觉得整个身体好像在空中悠悠地飘浮着。阿香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就是不听使唤;迷迷糊糊中看看身边的女子,女子一脸得意狰狞的阴笑。


  不知道是一天后,还是几天后,阿香醒过来时,一股恶心刺鼻的气息牢牢地缠绕在周围;瞪大眼睛一看,已经赤身裸体地睡在一个年轻肮脏的男人身边。阿香大吃一惊,慌慌忙忙地极力想坐起来,浑身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挣扎了几次,终于慢慢地坐起来,屋里和原来的家里几乎一样。床上所谓的蚊帐和草席破破拉拉宛如从垃圾堆捡来的,床只不过是架在砖坯上的几块破木板。


  不行,我得回家!


  打定念头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阿香“忽”地一声滑下炕。谁知裹在身上的破被单一下子拉住了那个沉睡的男人。男人一睁眼,看到阿香已经慌忙下炕,顿时警觉起来,阴阳怪气地喝道:“干啥,想跑?除非你是一只鸟。”随即一跃而起,一把拉过阿香,顺势伏在阿香身上。


  几天后,阿香跌跌撞撞地出了门,看着重重叠叠的大山,阴暗幽深又看不见尽头的树林,眼里一黑,慢慢地瘫倒在门外。


  大概是进了这个家门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阿香干呕了一阵,头晕脑胀地倒在臭烘烘的被子上艰难地喘着气,不知不觉慢慢地睡着了。


  忽然,阿香只觉得头发上一阵疼痛,慌忙睁开眼睛,凶神恶煞似的男人已经吼了起来:“不知道伺候男人的婆娘,还是婆娘吗?要你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婆娘有啥用?”没等阿香说出话,已经“啪啪啪”地响了几声,顿时,阿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随后又是一声:“滚着给老子做饭去!”


  阿香只得踉踉跄跄地挨到锅灶边,眼前却是一片茫然,愣愣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难怪老子最近总是输钱,原来是你这个婆娘带来了晦气!”阿香只觉得腿上受了重重的一踹,一根枯木似的倒在灶台边。


  从此,丈夫的拳头成了阿香每日的米饭,吼骂时的吐沫成了阿香的茶水。


  一年后,儿子心惊胆战地来到人世,看着儿子可爱的笑脸,阿香一脸的幸福。可是,儿子的出世并没有给阿香带来福音,阿香的日常生活丝毫也没有改变。


  在大山深处,每天的生活就像云遮雾罩的山里,难以见到开心愉快的阳光;时时刻刻都是透心的冰凉,让人麻木的寒冷。


  转眼间,儿子五岁了。看着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儿子宛如一只小猫似的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阿香总是一声长叹,默默地摇摇头,转身抹一把眼泪。眼睛一闭,父母焦急无奈满是沧桑的老脸就在眼前不住地晃动着。


  前段日子,看着寒风一阵紧似一阵,因为欠债太多,阿香的丈夫已经被赶出赌场很多天了。看着屋里屋外空空荡荡,丈夫磨磨蹭蹭地拿着柴刀,骂骂咧咧地走了。


  不知怎的,阿香心里竟然宽慰了一些,同时似乎也有一些莫名的惊慌;到底为啥,好像就如山涧里的云雾,不住地幻化着。到底是啥样,阿香自己也不知道。


  中午时分,阿香一边柔声细语地哄着孩子,一边忙碌着做饭。忽然,隐隐约约听到几声呼喊,好像就在喊自己的名字。阿香一愣,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已经由远而近。很快,眼前一暗,几个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挤进堂屋,领头的是丈夫一位叔伯哥哥,见到阿香就焦急地说:“弟妹啊,我弟砍柴时不小心掉进两丈多深的山沟,我们赶紧下去找到他,可是,抬上来就不行了。”


  阿香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七手八脚地穿好孝服,居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解脱似的轻松。


  安葬好丈夫后,阿香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朦朦胧胧里,阿香觉得自己正坐在教室里,静静地听着老师上课。教室外,阳光明媚,一树树合欢花宛如粉红色的轻梦,轻盈可爱,浪漫温馨。阿香正想看看书,忽然看到手里拿的竟然是朝思梦想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大喊着:“我考上大学了——”


  双臂一伸,浑身一哆嗦,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深沉粘稠的黑暗,阿香顿时泪如雨下。不知不觉,天亮了,阿香已经慢慢地打定了主意,写封信回家,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父母,让父母报警,然后跟着警察回家去,到父母身边去。家里穷,但毕竟是自己的家,有疼爱自己父母。被拐卖到这里已经几年了,不知道父母怎样焦急呢?父亲的病好些了吗?如果没有警察来解救,根本就走不出这座近乎原始的小村。阿香隐隐约约地觉得,每天总有几双或明或暗的贼眼,在暗处一刻不停地盯着,看那急吼吼的样子,似乎随时有窜过来把自己一口吞下的架势。


  那封信是托付给村支书带到镇上邮寄的。那天清晨,看着村支书两眼眯成一条缝,慢慢地从手里接过信,顺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阿香的手,阿香下意识地一缩手,浑身一个哆嗦。村支书一昂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阿香的胸部,笑眯眯地走了。阿香的希望随着村支书的身影,一个拐弯,飘荡在大山外面。


  从此,阿香每天都要抽出时间,赶到村口,默默地站在老槐树下,茫然地看着小路消失的远方,渴望着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然后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阿香就笑着,奔跑着迎过去。


  希望紧紧跟随着每天从大山深处出来的太阳一道升起,慢慢地又在一阵阵盘旋的山风里,慢慢地弥散着,随着暗淡的夕阳一起消失在莽莽苍苍的丛林里。


  是的,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依然要活着;再说,不为自己,至少也要为了孩子吧。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阿香每天一大早就赶到附近的山上,做一些农活,顺便砍一大捆柴背回家,然后默默地来到村口,茫然地望着远处,茫然地等待着。


  早上,天阴沉着,朔风氤氲着宛如刀子一般锋利的寒气,在山里四处扫荡着。阿香一如既往,忙完了家里的事,看着儿子和往常一样,瘦弱的影子慢慢地消失在小巷里,摸了摸冻得红红的双脸,机械地到了村口。按说,母亲的回信早就应该到了,可是一直到现在,依然杳无消息。


  “阿香,我今天去镇上开会。我早就把你家的困难情况报上去,想为你争取一些补助。顺便去邮局看看你妈妈回信了没有。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


  阿香一惊,一转头,村支书站在身边,眯缝着眼睛,色眯眯地盯着阿香的胸脯。阿香只觉得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可脸上还是努力地挤出几丝笑容,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支书大叔,谢谢您老了!”


  “你能够记住感谢我就行了!”说罢,迈开大步离开了,一会儿就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不知不觉,一片越来越浓的暮色已经不声不响地笼罩在山村上。村里,时而闪出一缕炊烟,可是一瞬间就消失在朔风里。阿香努力地望了望小路的尽头,只有逐渐浓厚的暮色,轻轻一声叹息,回到家里。不一会儿,就安顿好了儿子。儿子在外面疯了几乎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玉米面糊糊,钻进被子打了几个呵欠,可爱的小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看着睡梦里的儿子,阿香甜甜地笑了;想睡,却怎么也没有睡意,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发慌,似乎也有点惊喜。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母亲收到了信,已经报了警,警察要到这里来接我回家了?


  门上怎么有了微微的响声?也许是风吹着枯枝败叶在四处乱窜吧。忽然,破门再次响起来,慌忙但是有节凑,这是谁?门外已经响起了微微的呼喊声:“阿香,过来开门,我是你支书大叔,给你申请的补助到了,快开门拿钱。”


  阿香一皱眉头,看看衣着破烂的身体,还是顺从地开了门。支书一进门,就迅速随手关好门,同时双手紧紧抓住阿香的双手,借着微弱的灯光,色眯眯的双眼就很不安分地开始在阿香身上搜索起来。二十几岁正是女人风华正茂的时候,几年来,阿香虽然是常挨打受骂,吃不饱饭,衣着破旧,但挡不住婀娜多姿青春的身材。看着阿香,紧紧攥着阿香的手,支书身上某处抑制不住地萌发了强烈的生理反应。阿香浑身一颤,极力想把手抽出来,但宛如凝固了似的,只得轻声焦急地问道:“支书大叔,我父母回信了吗?”


  “哦,还没看到回信。阿香啊,你也不要等回信了。在这个地方,我的话就是法律,一切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以后,我照看着你,看谁敢欺负你?现在,我是给你报喜的,我帮你申请的补助到了,三百元啊!其他人知道了,不晓得多么眼红呢!你说要感谢我,怎么感谢?要不,今晚你就从了我吧。”支书赶紧把钱塞进阿香上衣一侧的衣袋里,顺手擦过阿香的乳房,然后一使劲,好像老鹰捉小鸡似的,顺势把阿香搂进怀里。


  要是在以前,或者就是今天上午,阿香也一定会拒绝支书的非分之求。日子可以过得穷,但人不能不要脸。何况支书还是有家有室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如此苟且的事。


  可是,阿香怔怔地看了看支书,迷离的老眼热辣辣的似乎就要喷出火来;再看看门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轻轻一声叹息,阿香的手软了,顺从地依偎在支书怀里。支书顿时宛如注入了鸡血一般亢奋,抱起阿香上了炕。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阿香坐起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支书,蜷缩在破被子里,不住地喘着粗气,阿香惨然一笑,不紧不慢地穿好破破烂烂的衬衣。


  “真他妈爽啊,年轻的小娘们儿就是不一样,我家的黄脸婆比起你来差远了,阿香。”支书也慢慢地坐起来,一边慢腾腾地穿着衣服,一边感叹着,完全没了平日里的人模狗样。


  看着支书一脸的淫邪猥琐,阿香突然想起了死去的丈夫,情不自禁地低头一笑,原来天下的男人都一个德行。


  支书穿好衣服,一脸意犹未尽的馋相,起身刚要走,“等等!”阿香叫住了他,“今晚的事,你,你得再给我三十块钱。”阿香没看支书的眼睛,低着头,话语却好像不容置辩。


  支书虽然念过半百,在百姓们面前总是一脸的严肃,但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听了阿香好像很坚定的话语,微微一愣,立即掏出钱,温情地说:“阿香,拿着,不够再跟我要。”说罢,转身就要去开门。


  突然,“哗啦”一声,伴随着一股朔风,破门惨微微地倒在屋内,无力地颤抖着。支书一愣,阿香大吃一惊,支书的婆娘好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嗷——”地大叫一声冲进来,迅速就地拿起一只扫帚砸向支书,支书一闪身躲开,支书婆娘迅雷不及掩耳似的冲到阿香面前,猛踢了阿香几脚,同时抓着阿香的头发,一连给了她几个嘴巴,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宛如暴雨后阴沟的污水源源不断。


  阿香缩着头坐在破床上,无声地挨打,没还手,一句也没还嘴,甚至连躲闪都没有,只是用手下意识地护着放了三百元钱的衣袋,同时用力攥着支书刚给的三十块钱。刚刚惊醒的孩子吓得在一边嚎啕大哭,阿香也不知道安慰一下。


  不知何时,破屋里已经挤进了一屋子人,外面好像也是闹嚷嚷的。原来,支书婆娘的大喊大叫,已经睡下的村人,好奇地起了床,相互打听着,潮水似的纷纷涌过来。


  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很快就有了两个声音。有的说老支书五十多岁禽兽不如,老牛吃嫩草,欺负了阿香这个小寡妇;有的满脸的鄙夷,斥责着说是阿香不安于室,勾引陷害了有权有势的支书。


  长久以来,在这个村子里,早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村规,凡是已婚男女在外面偷了人,要昭告全村,主动勾引人的那一方将会被赶出村子,永远不能回来,寡妇也不例外。


  见到眼前的情景,有人立即声色俱厉地提出,今晚的事暂时就到这里为止,大家都回家去休息,这件伤风败俗的事情不要外传,明天一大早就彻底调查这事。不管是谁的责任,都要立即赶出村子,永世不得回来,偷着回来被人发现了,就打断他的狗腿,然后再次赶出去。


  不一会儿,家里只剩下阿香和一直在哭泣的孩子。看着空空的家里,阿香慢慢地站起来,扶好门板,勉强挡着门。回到床上,无声地流着泪,抱着孩子,无力地哄着;过了好一会儿,孩子大概累了,哼哼唧唧地又睡着了。


  阿香脑子里乱糟糟的,瘫倒在破被子上,失神的两眼茫然地看着无边的黑暗。明天,村里人就要处理这事了。这事是支书凭着权力欺负人引起的,应该把支书赶出村子。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鸡叫了,天就要亮了,阿香晕头晕脑的,依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身上一直只穿着破衬衣,也不觉得冷。


  忽然,又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这是谁?不会听错了吧。仔细一听,确实有人在轻轻敲门。阿香皱了皱眉头,迟疑着来到门边,轻轻一拉,一道黑影一闪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阿香面前,紧紧抱着阿香的双腿声泪俱下地哀求着:“阿香,阿香,你帮帮我吧,我求求你,只能求求你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没了这份工作,不能没了家……”一看是支书,阿香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迟疑着问道:


  “我?怎么帮你?”阿香一怔,慢慢地动了一丝恻隐之心,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什么人对她好过,就在这个晚上,支书对阿香还算有点温情。


  “好阿香啊!只要你,你在今天对调查的人说,说是你设计陷害我,给我下了药,为了事后讹我钱……我就,就不会被赶出去,也会继续担任支书………阿香,我知道我这样不是人,可我真的没办法啊,我求求你了,你答应我吧……”支书哽咽着,抹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期待地看着阿香。


  阿香怔住了,泪眼婆娑地望着支书,这怎么能够答应?若是答应了,自己和幼小的儿子都会被赶出村子,寡妇偷人的丑事肯定会被迅速传开,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排挤,遭人白眼,孤儿寡母的日子怎么过呢?到时候,肯定是死路一条。自己死了不要紧,孩子还小,孩子是无辜的啊。若是不答应,凭着晚上支书婆娘闹到家里来的时候缄默的反应,谁能相信她是被强迫无奈的?


  就算有人相信了阿香是无辜的,在这个处处充斥着男尊女卑的大山深处旮旯里,她恐怕也要一辈子背负着不守妇道的罪名被人指指点点,孩子长大了也会在人前抬不起头,早晚有一天会恨自己的。怎么办?怎么办?


  阿香默默地想了许久,慢慢地吁出一口气,忽有一计涌上心头,定了定神,一脸的冰霜,看着支书,轻轻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不需要在调查人面前说什么,我自己不声不响地走人。”


  看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的支书,阿香一字一顿,冷冷地说,“作为交换,你也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别说一个,十个也行!阿香!我说话一定算数。”支书立即磕头如捣蒜一般。


  “我就一个条件,我可以被赶出去,你得帮我给孩子托付个好人家。不算过分吧!”阿香直直地盯着支书,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行,行,没问题,隔壁村的王家连续养了好几个女娃子,正在四处求男孩,只要你答应我,我马上带走孩子,今晚就悄悄地把孩子送过去。”支书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住地磕着头。


  阿香慢慢地整理好衣服,看也不看,冷冰冰地说:“我最后给孩子做顿饭吃。你回家等着。”


  支书慌忙爬起来,夹着尾巴一溜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一股巨大的空虚伴随着无边无际的失落一下子紧紧包围了阿香,阿香失声痛哭。


  阿香哭的不是这几年的心酸委屈,也不是昨晚丢脸被支书婆娘打骂的羞辱,更不是即将要在谩骂声中被赶出这个村子,她哭的是自己马上要跟唯一的儿子分别,与唯一的精神支柱分别,这一别,怕就是一辈子了。从此,再也看不见儿子读书升学,看不见儿子娶妻生子,再也听不见儿子追在她后面喊着“妈, 妈。”


  可是,阿香心里知道,只有自己不声不响地离开这里,儿子才能生活得更好,没有偷人的寡妇母亲,没有穷困潦倒的难熬日子,儿子才可以顺利地读书升学,顺利地长大成人,顺利地娶妻生子。


  不知何时,儿子已经醒了,看见妈妈颤抖着身体在哭泣,以为妈妈昨天晚上遭人欺负,心里难过,温和地说:“妈,你别哭了,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我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你了。”


  “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阿香抱着他,两人哭做一团。


  天亮了,凛冽的朔风似乎在呜咽着。阿香做好早饭,哄着孩子吃过后,在破柜子里翻了几遍,叹了口气,整理整理孩子的衣服,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温和地对孩子说:


  “好儿子,妈今天要走了,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带着你,你到支书伯伯家去吧。他已经给你找好了人家,去了那边要听话……”阿香摸着儿子消瘦的身板,强忍着泪水唠叨着。


  孩子“哇”的一下哭出声,哭喊着:“妈,您要去哪儿,您带上我,我听话,我再也不淘气了,我哪儿也不去,您别不要我……”


  儿子的泪珠滚滚而下,一颗颗砸在阿香破碎的心上,她的心几乎都要碎了。


  阿香抽泣着说不出话,心一横,抱着孩子敲开支书家大门,看到支书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弯腰慢慢地放下孩子,怔怔地盯着支书,冷冷地交代着:“你可要说话算话,不然,我绕不了你!”说罢,“嘭”地带上门,低着头捂着嘴跑走了。走着走着,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狭窄的小路不见了;阿香迷糊了,眼前一片茫然,只觉得孩子的哭叫喊闹声一直萦绕在耳边。


  “儿子啊,别恨妈。”阿香瘫坐在山路边一棵大杨树下,空洞的双眼没了半点灵气。朔风呜呜地响着,似乎在哭泣,似乎在诉说,阿香穿着破旧的偏紧棉袄,青色的旧棉裤,臃肿的大头旧棉鞋,系着青黑色的头巾,脸颊上染着两片凄惨的高原红。


  默默地坐了好久,阿香慢慢地咧开嘴笑了,好像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好像苦日子真的过到了头,好像真的看到孩子长大成人了,娶了漂亮的媳妇,生了个可爱的孩子,就像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想着,想着,阿香突然一跃而起,手舞足蹈地唱起歌来,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放声大哭。


  朔风呼呼地吹着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阿香跳累了,喉咙嘶哑了,慢慢地瘫倒在杨树下,瑟瑟地蜷缩着。她感到好困好困,想好好歇歇了,眼皮越来越沉。恍惚中,阿香看见儿子正在蹒跚学步,穿着自己做的新棉袄,新棉裤和新棉鞋,摇头晃脑地向她走来。


  “来,儿子,到妈这儿来。”阿香摊开了双手,木然的脸上溢出一丝凄惨温暖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评分

4

查看全部评分

2#
发表于 2019-6-30 22:09 | 只看该作者
坐沙发品读,问候老师。
3#
发表于 2019-6-30 22:29 | 只看该作者
我坐在幻烟美女后面
4#
发表于 2019-6-30 23:01 | 只看该作者
多舛的命运,悲苦的人生。阿香,饱受贫穷苦难与屈辱的女人,令人动容。文章语言成熟,风格沉郁,故事情节也很完整,有一定完成度。另外,谈点个人看法,纯粹请教,老师别介怀哈。个人觉得,开篇似乎环境描写多了点,入题稍慢。另外,跟村支书交易离开这段,那地方那么穷,她为什么不带着儿子一起离开?而且村支书在当时的情况下,怎么可以自由地来去阿香家呢? 嗯,总体是很有味道很悲情的一个故事,欣赏。问好老师,遥祝夏安!
5#
发表于 2019-7-1 12:59 | 只看该作者
抽着草纸临时卷着烟叶做成的“香烟”——这个就不必后缀了吧。抽着用草纸卷着的烟叶子——我感觉这么表达就可以。
6#
 楼主| 发表于 2019-7-1 13:52 | 只看该作者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6-30 22:09
坐沙发品读,问候老师。

谢谢老师的 赏读和雅评,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7#
 楼主| 发表于 2019-7-1 13:53 | 只看该作者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6-30 22:29
我坐在幻烟美女后面

谢谢版主老师的赏读,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8#
 楼主| 发表于 2019-7-1 13:58 | 只看该作者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6-30 23:01
多舛的命运,悲苦的人生。阿香,饱受贫穷苦难与屈辱的女人,令人动容。文章语言成熟,风格沉郁,故事情节也 ...

谢谢版主老师的雅评和赞赏,谢谢老师的指导!这是根据一则真实的悲情故事为题材写得。这位女子自从被骗走后,在这里根本就出不去。因为村里随时都有一些邪恶的眼睛在盯着她、村支书诱骗奸污女子,出入也不是很自由的,小说里都写了。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9#
 楼主| 发表于 2019-7-1 13:59 | 只看该作者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9-7-1 12:59
抽着草纸临时卷着烟叶做成的“香烟”——这个就不必后缀了吧。抽着用草纸卷着的烟叶子——我感觉这么表达就 ...

谢谢老师的赏读和指导!我接受您的建议!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10#
发表于 2019-7-1 22:06 | 只看该作者
精华作品必须的支持支持😁。
11#
发表于 2019-7-1 22:0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林小白 于 2019-7-4 19:59 编辑

看完小说,莫名想起贾平凹的《极花》,同样是被拐骗的女子,同样悲剧的命运,令人动容。那种巨大的无力感,与母性使然的伟大让人看着难受。拐骗到异乡的女子望眼欲穿,最终还是绝望了,终于选择了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人生。一种大的悲悯情怀在里面。
12#
发表于 2019-7-1 22:06 | 只看该作者
欣赏欣赏朋友的佳作提读支持。
13#
发表于 2019-7-2 10:25 | 只看该作者
女人的伟大往往就在于牺牲,这种牺牲很多时候是忍辱负重。作者笔下的阿香,多舛的命运,是个让人心生怜悯的饱受贫穷苦难与屈辱的女人,一路读下来,令人心情久久无法平复。作者叙述老道,语言成熟,文字简练,情节构思很完整。
14#
 楼主| 发表于 2019-7-2 13:01 | 只看该作者
童心是 发表于 2019-7-1 22:06
精华作品必须的支持支持😁。

谢谢老师的赏读和雅评,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15#
 楼主| 发表于 2019-7-2 13:03 | 只看该作者
林小白 发表于 2019-7-1 22:06
看完小说,莫名想起贾平凹的《极花》,同样是被拐骗的女子,同样悲剧的命运,令人动容。那种巨大的无力感, ...

谢谢版主林小白老师的赏读和雅评,欢迎老师常来指导!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我们|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11-17 13:47 , Processed in 0.055850 second(s), 19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