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之微博——读《阅微草堂笔记》随感（一）

李立红

纪晓岚之微博

——读《阅微草堂笔记》随感（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阅读区，志怪类、穿越类书籍从来不是我的菜，每次读聊斋都是半途而废，出差淄博，还特意去了蒲松龄故居，也没能撩起对这本书的兴趣。如此说来，这些天在读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真是个意外。

　　这套书是中华书局出的，装帧很好，硬皮书，已经买了三四年了，都没开封。前一段论坛倡读张爱玲，她的《谈看书》说，她小时候爱看《聊斋》，也读《阅微草堂笔记》，尽管冬烘头脑令人发指，她喜欢读这本书，觉得“有意无意轻描淡写两句，反而收到含蓄的功效”，才想起我也有这书，茶余饭后时间读一两篇，也是“聊以遣日”（鲁迅语）。

　　我觉得《阅》最值得称道的是浅显易懂，即使没有翻译，也看得明白，是学古文的好方法。作为《四库全书》的编撰者，纪昀的这套笔记体随笔没有故弄玄虚，看起来很高深的样子，反倒是用平浅淡雅的语言，用类似流水账的方式，记录身边人说的故事，狐仙鬼怪、俗世恩仇栩栩如生，比起聊斋多了几分轻松与闲适，不雕琢，不粉饰，就像门前的老婆婆茶余饭后给孙辈讲故事，打发时光一样。

　　这些故事精短质朴，独立成篇，没有标题，少则几十字，多的也不过千字，仿佛现在的微博穿越时空去了清朝，读来却回味悠长，承载着惩恶扬善的教化功能。我买的一共三册，都粗读一遍，喜欢《姑妄听之》部分，又回头细读，特别喜欢读那几篇百字左右的文。

　　姑妄听之，就是追求“叙事说理的法天贵真、复归于朴”，纪昀善于用文字说理，把社会万象即生活的复杂性，真实记录下来，文笔亦庄亦谐，阅微知著。这部分不像小说，更像是庞杂的日记，在万千事件中，你可以任意抓住一根线，就能理出一个头绪来，这种举重若轻、不疾不徐、信手拈来的功夫，确是一个善于体察人性的智者的晚年之作。

　　书中的很多故事都耐人寻味。有一篇说一个仆人突然发狂，自己边打嘴巴边大呼：我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们竟然敢如此狂傲，不给我让路！主人见此，劝了一阵，仆人醒来，恢复正常。纪昀借此事劝诫学生耿守愚， 一个“狷介自好”、喜欢与人争执的人：“儒者每盛气凌轹，以邀人敬，谓之自重。不知重与不重，视所自为……可贵者在我，则在外者不足计耳！”意思是，读书人总想让人尊重自己，其实，别人尊重不尊重你，不在别人，在自己，如果有德，就是王侯亲自扫地迎接，也不能增添自己的荣耀，最可贵的是自己怎样，单纯靠外在的东西衡量自己的轻重，就把自己看轻了。

　　细细琢磨这个故事，很有哲理，突然想到一句网红话：我以为别人尊重我，是因为我很优秀，其实是因为别人很优秀。要追究版权的话，当属纪昀呢，他在三百年前就写出来了，以此类推，这个微博一定是名博了，以至于到如今也有无数粉丝。

　　古往今来，不单纯是读书人，每个人都有被尊重的需求，那是做人的颜面所在，可能有人说不出要求尊重的话来，但都想活出个人样子来，都想得到别人的以诚相待。怎样才能被人尊重呢？不在于别人怎样，而在于自己的内心是否有道德律令，是否有让人尊重的理由。德不孤，必有邻。

　　有一篇62字的小故事，说的是一个读书人搬家，其中，光是书就有十多箱，恍惚间听有人说，三十多年了，这里就没见过有书，细听，却什么也没有，也有人说，肯定是狐狸，读书人说，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一定是好狐狸。

　　用这样简短的几十字劝勉人们读书，不说读书有什么好处，也不说黄金屋颜如玉，就这样轻描淡写，三言两语，而读者听后，也是受触动的，类似于如今的闪小说，言简义丰，事半功倍。

　　还有一篇讲县令对手下十分好，可去世后，衙役官吏没有一个去吊唁的，夫人气愤，在棺材前哭诉，冥冥中，见县令说：“此辈无良，是其本分。吾望其感德已大误，汝责其负德，不又误乎？”意思说，这些人没良心是他们的本性，我希望他们感恩已是大错，你责备他们负恩，不是又错了吗？

　　读这短短90字的小故事，感慨颇多，想起一些往事。职业关系，每年都送走一批毕业生，有的一去不复返，有的只教100多天，却有事没事在微信里汇报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一放假就迫不及待来看你，说甜腻的“老师，想你了”的话，伸开双臂抱抱，有的去美国留学前，还不忘回学校看看我，那天大雨如注。每每这时，都幸福感爆棚，这些孩子知道感恩，我是幸运的，对于那些不回母校的孩子，一去不复返的学生，特别是当初认真教育过他们，付出大量心血的、结下深厚情感的孩子，也有微词，觉得他们无情无义，连个微信都不联系。读过后，释然。

　　学生只在高中停留三年，我尽自己的职责就问心无愧了，他们不回来，也不代表他们忘记了老师，即使忘记了，也不应该责备什么，我掌控不了他的未来。人总是往前看的，就像沙滩的沙子总会被海水一遍遍冲洗，当初的印记不在，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海水的滋味一定已经浸透在骨子里，但它不一定非要再回归大海，它已经可以去做盖房子的材料，可以走南闯北。

　　不求感恩，做好自己。

　　有个叫李福的，曾在月高风黑之夜，到坟地学鬼叫，吓唬路人，谁知道，坟地里忽然呜呜声四起，鬼怪都来了，李福狼狈逃走。你是什么人，就吸引什么人，所谓“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阅》是一部风俗画，是纪昀用丹青妙笔描摹的，里面的掌故、习俗让我印象深刻。比如“遗秉”“滞穗”的习俗，在《诗经》里就有叙述，“彼有遗秉，此有滞穗”，说的是收割时，农人有意遗落下一些稻穗，用来接济贫困的女人。这个典故第一次读到，让我心一热。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个故事，大意说，在伦敦的路上，总能遇见一些硬币，开始时，作者总是欣喜地拾起，后来，有人告诉他，这些硬币是伦敦人故意丢的，为了使流浪人能捡到，解决生活之急。这和“遗秉”“滞穗”异曲同工，人性的善意在不同肤色的国度，闪烁着同样的光芒，为苍茫的人生涂一层温暖的底色。

　　喜欢纪昀的用词，不那么晦涩，却也不失诗意。比如“了鸟”，第一次知道这个词，原文这样说：“夜半睡醒，似门上了鸟微有声，疑为盗，呼僮不应……”看翻译，知道了鸟是古代门窗上的金属扣环，多美的名字啊！门轻开，环佩一响，似有鸟啼鸣，形象生动。上网查，李商隐曾有诗“锁门金了鸟，展账玉鸦叉”，看来不是清朝才出现的，于我，却是第一次相见。

　　每一个小故事都在说理，有时候有一两句议论，有时候只是陈述故事本身，里面的道理自己去参悟。虽然有说教之嫌，却也能让人从善如流，有着很好的社会功能。

梅边

我读过一部分，家里也有书。故事比聊斋还离奇，且都有州乡村某人亲闻。则极短，文字极纯熟而美。可见社会世人百态之画面。可以任意撷取其中一则阅读，不用耽误整时间的。

李立红

梅边 发表于 2019-7-7 18:20
我读过一部分，家里也有书。故事比聊斋还离奇，且都有州乡村某人亲闻。则极短，文字极纯熟而美。可见社会世 ...

聊斋读不下去，但这个书读得很有味，一是短，吃快餐惯了，长篇读得费劲，短可以三五分钟就读一篇，积少成多。二是文字功底好，里面教化太多，但文字绝对是好的，是那种成熟的老年作家的味道，冲淡缓和，蕴情于字，炼字很好

冷晰子

回复来迟，立红见谅。

冷晰子

梅边 发表于 2019-7-7 18:20
我读过一部分，家里也有书。故事比聊斋还离奇，且都有州乡村某人亲闻。则极短，文字极纯熟而美。可见社会世 ...

难得世间百态的自然之美。

冷晰子

那天，草姐说读书是知遇。我也一直这样认为，自己读着喜欢就好了。读了，能有所获，哪拍微小如“了鸟”，都是欢喜。

冷晰子

看随感一的出现，知道立红这是一个系列，嗯，真是太好了。
有时候，读书的延伸也是很令人欢喜的，比如，从张爱玲到纪晓岚。多么不搭界的两个人，就在这里重逢了。

幸福小草

非常遗憾，没读过纪晓岚文，就连《聊斋志异》也没读过，有点害怕读鬼故事。就看个电视剧，那挖心场景得闭眼，太恐怖了。
看立红这篇读书笔记，到是轻松来着。

幸福小草

看过“和珅跟 ”纪晓岚”电视剧，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很是个了不去的人物。
立红读书多，从这里吸取一点露水，用来润笔，写评论。

柳藏

读古人的笔记体小说就知道，鬼的存在是多么富有想象的事。而今不许有鬼，便如人之失影。止受吊单之苦。

阳光笑靥

从立红的文字中感觉此书还是很有可读性的。能叫人学好，向善，感恩，可见开卷有益。学习欣赏立红的书评。最近新出版的书读得少了，有些落伍了

水如空

由于喜欢聊斋，类似的也读过一些。阅与聊斋最大的区别是：不美。聊斋也讲道理。但其人物、故事都相当唯美，许多人物形象都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唯一的或是第一的，而阅一书读过，几乎一个人物都没记住。所以从根本上来说：聊斋是小说，而阅微是笔记。都是鬼是狐了，还是死追着人类的道理标准不放，阅微里的鬼狐想叫人爱都爱不起来。从文学性来看，另有一本《萤窗异草》更强一些。还有《夷坚志》也很有看头。

鴳雀

口袋书，读着走神不走心。                                 

静默的百合

所谓开卷有益，应该是读立红老师这样的文字，每读必有收获。这一篇亦如此，读后觉得神清气爽，受益良多，点赞支持佳作。

李立红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7-8 13:41
回复来迟，立红见谅。

晰子别这么多礼，让立红都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