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冷晰子 于 2019-7-17 09:32 编辑
影视87版《红楼梦》中林黛玉扮演者陈晓旭是一个难以超越的经典。据说当年选角,陈晓旭因为不够漂亮并不是唯一的人选,但排除法之后只剩下了她,她是唯一适合的。也据说,林黛玉之后,陈晓旭再没接过戏,并且也如林黛玉般,早早玉陨香消——陈晓旭就是为林黛玉而生的,她就是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黛玉是我心中的可人儿妙人儿,虽她不惹人爱处有许多:小心眼儿,说话总爱含酸带刺、敏感、多疑。周瑞家送宫花将黛玉放在了最后,黛玉冷笑“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宝玉去探宝钗的病,宝钗让宝玉别喝冷酒,黛玉借雪雁送暖炉对宝玉冷嘲热讽。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饶三分。去怡红院寻宝玉遭遇闭门羹胡思乱想生闷气等等。但是,我却是喜欢她的。我喜欢的,是黛玉身上除却孤高之外的另两个字:清冷。黛玉的清冷像玄月的光晕,那么温柔而妥帖洒落在我身上,月影重魂。 黛玉有才,曹雪芹也不吝笔墨风流,蘅芜苑夜题菊花诗,虽宝钗一首: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李纨评为首。我却更喜欢黛玉那首: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黛玉诗“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明显胜过宝钗诗“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李纨对女性所处社会地位与宝钗是同一阵营,更重诗中身份,黛玉却更重精神世界的冰清玉洁,自然在李纨的眼中逊色于宝钗。 黛玉在贾府的日子,虽有贾母如嫡孙般疼着,到底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寄人篱下,没有底气。曾有红学家推测黛玉带至贾府的财产不菲,但黛玉入贾府才10岁,父亲去世也不过15岁,根本无法做到经济自主,她和宝钗不同,宝钗有母亲疼爱,哥哥虽不争气,到底血脉相连。舒服了,傍着贾府,不舒服了,亦有能力别府他住。黛玉做不到,一个女孩,无依无靠,又体弱多病,只能小心翼翼依附贾府,不敢出任何差池。在病中时,吃点燕窝也要看人脸色,还得宝钗暗中接济。 通部《红楼梦》是以宝黛爱情为主线贯穿,二人最终结局如何,高鹗的杜撰和臆测不算,那不是曹雪芹的意思,红学家有推测,说黛玉并非命丧宝玉和宝钗的婚礼前夕,而是贾府遭遇祸事,牵连宝玉,宝玉不得不外出避祸,黛玉担心宝玉冷暖安危,日夜掩面,泪尽而亡,宝玉也并没有背叛他们之间的爱情在黛玉未亡时娶了宝钗。宝玉写给晴雯的《芙蓉女儿诔》实则是黛玉的预演。惜雪芹早逝,红楼未完,后人难窥真容。但黛玉并未与宝玉成其良缘,先于宝玉而亡已是定论。前八十回里,黛玉的命运多有暗谶:《葬花吟》当属首谶,凹晶馆联诗对史湘云“寒塘渡鹤影”中的“冷月葬花魂”亦十分明显。 后世读者很是叹息宝黛良缘未成。我却并不为黛玉的早逝和宝黛良缘的错失惋惜,纳兰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悲情。初见时的“这个妹妹我见过”和共读西厢的心心相印以、黛玉葬花时宝玉失魂就是这段爱情最完美的结局。 宝玉,并非黛玉良人。 黛玉的良人,当应守得住“一生一世一双人”,像知否里的顾廷烨、盛长柏,不纳侍妾,不收通房,能依靠,不是谁的掌中宝、心头肉。 按现代观念来说,贾宝玉就是“中央空调”,是个女孩他都暖。不是说“中央空调”不能成其为好丈夫,只是对于多愁善感多疑小性的黛玉不合适。黛玉适合专情的霸道总裁。黛玉心中只宝玉一人,宝玉未必。 曹雪芹对宝玉钟爱的程度超过黛玉。在曹雪芹的创作意图中,宝玉并非纨绔子弟,他是雪芹精神世界的“自由之神”。不过贪玩了些,仗着贾母的疼爱,且自幼在姐妹丛中长大,任意妄为了些,亦是可谅解的。 旧时贵公子与房中丫鬟嬉笑打闹算不得什么,自小一起长大,贴身服侍,情愫暗生也无可厚非。王夫人房中丫鬟金钏之死也不能完全怪罪宝玉,是金钏先行挑逗,叫宝玉吃他嘴上的胭脂。这在那个时代就是勾引主子,乱棍打死也不为过。且宝玉是王夫人的眼珠子,别说是一个丫鬟,就是宝钗黛玉也是不能的。见宝钗的一段玉臂,也想入非非,恨不能生在林妹妹身上。好吧,因了到底有“林妹妹”之念,不算移情。 可是,宝玉并非情专之人也有迹可循。悦情黛玉,尚未正式婚配,即与袭人陈仓暗度,是对黛玉情感的不忠,也是越矩,虽袭人自我安慰,但从晴雯之口可知,这也是见不得人的。黛玉对此不知情,如若知道宝玉与袭人早已有肌肤之亲,且从晴雯之口猜出并不止一次,不知黛玉会如何?若无其事? 宝玉留情岂止房中丫鬟。秦可卿出殡铁槛寺,途中在一村庄休息,宝玉见一纺车好奇玩耍,被一十七八的丫头喝止,遂对这丫头起了心思,秦钟调笑丫头:“此卿大有意趣。”言外有调笑之意说“这个妞好玩”宝玉一把推开秦钟笑到:“该死的,再胡说,我就打了”,护了。丫头被一婆子叫走“宝玉怅然无趣”。如雪芹写到此处戛然而止,这“怅然无趣”当与人无涉,只关乎纺车。偏曹雪芹后面来了个转折,让宝玉与丫头再次遇见:“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远只见迎面那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兄弟,同几个小女孩说笑而来”,宝玉看见“恨不能下车跟了他去”。这句话我一直认为是曹雪芹八十回红楼梦里最大的败笔:给宝玉贴了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标签。周汝昌在回后评里说“二丫头一段奇文绝妙难得,此种文字方是雪芹独绝,他人万不能及”,真是典型的男人思维。 倘若宝玉年龄渐长性子渐收,只爱黛玉一个,还有一个王夫人呢。王夫人对袭人另眼相看,以宝玉姨娘待之,当可看出,王夫人和袭人是一路。袭人为钗副,是有些心机和手段的,连王夫人那个段位的人能凭借几句话就让其另眼相看,袭人岂是简单之人?且王夫人与宝钗更亲,黛玉多病,宝钗显然更适合做一个好妻子,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就算贾母做了主,将黛玉许以宝玉顺利成亲,贾母年事已高,王夫人成贾府当家主母,以王夫人的强势,黛玉难免处处受辖制,黛玉的柔弱敏感,怎堪受此委屈?不管贾府是否败落,宝玉都难自立于世。倘若不败落,宝玉尚可荣华续享,黛玉难免陷入妻妾争宠的泥潭,连宝玉探病宝钗都会“半含酸”的黛玉,何以容身?何以寄情?倘若败落,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锦衣玉食的宝玉如何护得住黛玉周全? 红楼梦里,找不到盛长柏,也找不到顾廷烨。当然也没有黛玉的良人。有红学家臆测黛玉会被人强入北静王府,成为北静王妃。一则黛玉“潇湘妃子”的别号,二则袭人与蒋玉菡的良缘即是凭了宝玉转赠的一条蒋玉涵的贴身汗巾,宝玉也曾将北静王的手串转赠黛玉,黛玉虽不屑拒了,却伏线二人未来关系。北静王颜胜宝玉、位高权重,早已经妾侍满屋,是一个更深的泥潭,曹雪芹会狠心至此吗?我认为不会,他是有爱情洁癖的,不会让爱情落入婚姻。爱情是云端漫步,婚姻是落草为寇。 也正因为曹雪芹的爱情洁癖,造就了《红楼梦》的不朽。曹雪芹怎舍得黛玉落草为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