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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读红楼看曹雪芹笔下的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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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3 10: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贾政与宝玉、贾环:爱之深责之切的“偏心”严父

贾政对宝玉的严厉有目共睹,借贾母的一句话,宝玉见了贾政恰似“避猫鼠”一般。贾政对宝玉的嫌恶,自然是宝玉不肯读“正经书”所致。

这种偏见大约源于“抓周”时,宝玉抓在手里的脂粉钗环。不喜读书,偏爱在女孩子堆里打转,又深受祖母的溺爱,大约这三大罪状是贾政看不上宝玉的原因。

犹记得,宝玉来书房辞别父亲去家塾读书时的情景——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犹记得,贾政对跟宝玉的仆人李贵声色俱厉地说:“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的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

难怪李贵跟宝玉诉苦:“……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

宝玉怕贾政怕得厉害。平日里经过贾政书房都要绕行,动辄就要被骂作“作死的畜生”。贾政叫他,他“扭股糖”似的腻在贾母怀里不敢去。一听贾政要查他的功课,吓得他失魂落魄。

想来宝玉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生平只怕贾政一人。贾政,怕也是爱之切,责之深?贾珠早逝,嫡子只剩了宝玉一人。自然的,贾政在宝玉身上,寄托了兴家安邦的理想。却不想,宝玉是那样的宝玉,“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贾政之忧伤也是可以想象了。

对于这个“于国于家无望”的儿子,贾政难免火大。恰逢宝玉因结交戏子蒋玉函,得罪忠顺王府,再加上贾环小动唇舌,宝玉不挨打才怪了。

送走忠顺王府长史官,贾政已被气的“目瞪口歪”,盛怒之下又听信了贾环的谗言, “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这是极重的话,门客仆人都吓得“啖指咬舌”。最终,这场暴打以贾母出场而告终。贾政的恨铁不成钢,诚然是旧时严父的共性,可是他对宝玉的偏见亦是根深蒂固,贾环污蔑宝玉“淫辱母婢”,致金钏儿轻生,他竟然会相信,也就无怪他会说出“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的话。真是令人惆怅。

宝玉在前八十回也还只是个不曾娶亲的孩子。古人男子二十弱冠,表示成年。宝玉到底是个孩子,他的“不成器”更多是与贾政价值观的冲突,他对严父虽然很惧怕,可是尊重与热爱也是真的。在贾政书房经过时,周瑞说,贾政并不在贾府,可是宝玉还是要下马。这诚然是“有父在侧礼然”的尊礼孝道,但我相信,这也是宝玉对贾政的敬爱。

古人家训有之:“父子之爱,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贾政对宝玉,终是偏于严厉,少于慈爱了。可是这也不代表父子间就没有“骨肉之爱”。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回,宝玉出色的表现,也曾让贾政“拈髯点头不语”,“点头微笑”。于贾政而言,这已经是严父最大程度的赞赏了。元宵节家宴上,贾政出了“猴子身轻站树梢”的灯谜,命宝玉悄悄告诉贾母谜底是荔枝,倒也是父子俩少有的融洽温情的画面。

曾以为贾政对贾环比对宝玉要“温和”许多。宝玉挨打那次,贾环从贾政书房跑过被父亲训斥,也不害怕,还趁机诬告宝玉“强奸金钏”,贾政就听信了庶子的信口雌黄。可见王夫人所言“黑心下流种子”并非言过其实,长期被忽略的贾环内心扭曲,“安着坏心”却“怪别人偏心”。

偏心的人自然很多,贾政有没有偏心呢?赵姨娘曾经求贾政把彩霞给贾环做屋里人,贾政说不急,他已看中两个丫鬟,到时候分给宝玉、贾环。似乎贾政对兄弟两人是一视同仁的。可是事实果然如此吗?

某日,贾政见了宝玉跟贾环同框,“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至此,我才算真正明白,贾政也是“偏心”的。之所以对贾环看似“温和”,是因为贾环没有受到宝玉那样的重视,甚至被排挤在核心权力之外。

中秋夜宴,宝玉贾兰贾环都作了诗,贾政说宝玉贾环是难兄难弟,都不喜欢读书。碍于贾母的面子,贾政对宝玉没有当场批评,对贾环就没那样客气了: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 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

贾政严父的面貌,向来如是。

反倒是贾赦大赞贾环的诗,“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萤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那一日,大老爷贾赦刚讲了偏心的故事,见了贾环受冷遇,物伤其类,为贾环发声,连声赞好,派人把自己的许多宝贝拿来赏给贾环,拍着他的头说:“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

贾政见状立即出言阻断,意思是小孩子家这几句诗罢了,哪里扯得那么远了。本来么,现放着宝玉这个嫡子在,世袭的前程怎么轮得到贾环呢?贾赦的话如此草率,让人怀疑他的用心。贾政是谨言慎行的人,立刻澄清。“爱之深,责之切”,原来对宝玉,贾政始终寄予厚望。

不知道最终宝玉看破红尘,悬崖撒手之时,贾政是否还活着?续书中宝玉光着头,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斗篷,在雪地中向贾政跪拜,磕了三个头的情景,极具画面感。就像哪吒剔骨还父一样,斩断亲情的羁绊,悲壮而庄严。

二、贾赦与贾琏: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好色父子

贾赦这个人,好色无耻。连袭人这样谨言慎行的丫鬟都说,“论理我们不该说,可是大老爷也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都不放过”。贾赦之声名狼藉可见一斑。

贾赦看上石呆子的好扇子,便想据为己有,人家不卖,就让贾琏想办法去弄来。石呆子不为钱财所动,贾琏没办法,贾雨村却弄了来。于是贾赦骂贾琏无能。贾琏不服,说了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借平儿之口我们知道,贾琏因此被贾赦“打了个动不得”:“老爷听了就生了气,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其他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

贾赦暴打贾琏,恐怕还是对求娶鸳鸯未成一事愤愤不平,有迁怒之嫌。因为他曾经放出话去,威逼鸳鸯:“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是嫌我老了,恋着少爷们。大约恋着宝玉,只怕还有贾琏……”一个父亲为老不尊,竟与儿子“争风吃醋”,怪不得连丫鬟都颇有微词。

求鸳鸯不得,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个叫嫣红的女孩子放在屋里。这个女子几乎没有正面出现过,宝玉与姐妹们放风筝之时曾拾到一个美人风筝,丫鬟们说是嫣红的。总觉得,这个遗失的美人风筝颇有隐喻,这个身价八百两的女子又是怎样的呢?不得而知,想起来就是满满的惆怅。而这一切,都是贾赦造成的。

贾琏又怎样呢?在贾赦的言传身教下,贾琏也成了个好色之徒,“腥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与多姑娘、鲍二家的偷情,偷娶尤二姐。贾琏之俗,恐怕受他老子影响颇大。贾蓉曾经跟自家丫头说过,“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连那边大老爷(贾赦)这么厉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

后来,这事得到了印证。贾琏偷娶尤二姐后,贾赦有一次派他去平安州办事,回来以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为妾”。这秋桐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聩,贪多嚼不烂,留下这些人做什么?……与贾琏眉来眼去私相偷期的,只是惧贾赦之威,未曾得手。”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是未敢下手”。这秋桐与贾琏素日“有旧”,贾赦赏了贾琏,真是“天缘凑巧”。

但是贾琏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性的光芒。毕竟,对于贾赦贾雨村之流强取豪夺石呆子的扇子之事,他不屑为之。对于尤二姐之死,他也有抚尸大哭的悲恸。贾琏若有幸活到贾赦那把年纪,安享富贵,是否也会变成日日与小老婆喝酒的贾赦的样子呢?不得而知。

三、贾敬与贾珍:抛家弃业的父亲和骄奢淫逸的儿子

贾敬是贾代化的儿子。本来是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贾敬一心要炼丹成仙,竟是“出尘世外”了,最终服丹药身亡。

秦可卿的曲子里这样一句:“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这句话直将矛头指向贾敬,虽然批书人说“深意他人不懂”,可是侧批也有“敬老悟元,以致珍、蓉辈无以管束,肆无忌惮故此判归咎此公,自是正论。”

宁府之所以乌烟瘴气,令人背后议论纷纷,惜春不惜因此与哥嫂决裂,柳湘莲声称东府只有门前的两个石头狮子干净,连猫狗都不干净……不就是贾珍无人管教,为所欲为吗?

且看贾珍其人:“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一个人敢来管他。”

冷子兴一番话,活画出一个骄纵无度的贾珍——这贾珍还是族长。再看赖嬷嬷眼里的贾珍:“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象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赖嬷嬷年高有体面,这话的分量是不轻的。

这些话虽然都是对贾珍的批判,可是不容忽略的一点是,“子不教,父之过”贾敬不肯背负自己应尽的责任,丢下家族、儿孙不管,官也不做,看似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是贾珍的骄狂,宁府的糜烂,贾敬难辞其咎!

四、贾珍与贾蓉:有聚麀之诮、丧伦败行的父子

贾蓉怕贾珍。

贾蓉生母不详。王熙凤大闹宁国府时,骂贾蓉“你死了的娘的阴灵也不饶你”。可见,尤氏是续弦。贾蓉没有亲娘,贾珍对贾蓉有绝对的控制权。

印象里有一回清虚观打醮,贾蓉躲阴凉处被贾珍发现,贾珍道:“你瞧瞧他,我这里也还没敢说热,他倒乘凉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有个小厮便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又道:“问着他!”那小厮便问贾蓉道:“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乘凉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说。

贾珍又向贾蓉道:“你站着作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回家去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声要马,一面抱怨道:“早都不知做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们:“捆着手呢?马也拉不来。”要打发小子去,又恐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

贾珍父子在品行上也是一样的堕落。柳湘莲跟贾宝玉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贾珍扒灰秦可卿是红楼梦中欲盖弥彰的丑行,焦大醉骂,阖府尽知。贾蓉作为秦可卿的丈夫,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他装作没听见,大概既无计可施,也不太在意。而贾珍的无耻,也被贾蓉学全了。

因为贾敬去世,尤氏“怕家内无人,接了亲家母和两个姨妹在上房住着”。贾蓉听了,“便和贾珍一笑”——这“一笑”,颇有深意。——彼此都不以为耻,没有人伦,才有这父子会心“一笑”。

聚麀之诮,丧伦败行。秦可卿的判词中说“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连宝玉也红了脸,无可辩驳。

抄检大观园后惜春对尤氏说“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上了。”

宁国府是贾珍一个人的天下,“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且看看贾珍是怎么玩的——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 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 便命贾蓉作局家。”

所谓的世家弟兄富贵亲友,都是些什么人呢?

“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别人不知就里,连贾政、贾赦也被骗过,“反说这才是正理,” 还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

可事实上,贾珍志不在此,不过以习射为幌子,“三四月的光景, 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

“父为子纲”,在贾珍的耳濡目染下,贾蓉的更堕落更无耻,也就合情合理了。《红楼梦》未完,前八十回里贾蓉伙同贾蔷,受了凤姐的指使去捉拿贾瑞。万般捉弄,毫无怜悯之心,再加以敲诈勒索,把个贾瑞作弄得苦不堪言。


贾府到了败落那一日,贾蓉怕是比贾珍更堕落。“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的,岂止是宝玉一人呢?宝玉最终参禅悟道,遁入佛门,贾蓉却只怕是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能不说,跟他们二人接受的家教有直接关系。

贾政人品高于贾珍不是一点半点,因此宝玉就算是不能继承家业,也做不出坏事。“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这是书中甄世隐给《好了歌》做的注解。我倒是以为,这里可以指贾蓉一干人最后的结局。当然,所谓的“训有方”,可能只是虚笔,赖嬷嬷所谓,“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象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不过虚晃一枪罢了,贾珍对贾蓉管教的缺失,加上他自身的不良影响,贾蓉很难成长为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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