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孙姜 于 2019-8-12 12:46 编辑
刚完成一项压力巨大的工作任务之后,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半个月的假,一个人去山里好好休息一下。
我到二道湾的那天,正好亚布力水上乐园来搞促销,20个项目48元,车接车送,林场的女人们都去玩去了,包括我事先联系的一家民宿的女主人,和我在车上临时搭讪的两人的姐姐和弟媳,这几家男人们在,但男人们价格上不能做决定,而玩水的女人们的电话,一路上打了两个小时,一个也没人接。拉着箱子走了半天,总算遇上了个肯带我回家的女人,问起她为什么没去玩时,她说上大一的女儿放假,昨天刚回来,孩子不肯去。
“女儿学什么专业啊?”出于高校教师的本能,我随口一问。
“中文。”
呀,学妹呀。
我推开那道门,正在揉面团的一个戴眼镜女孩儿冲我粲齿一笑,可爱。
大凡教书匠,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好为人师。我知道自己就是其中一个,所以这些年有意识地约束自己,打过招呼后我赶紧回自己的屋,洗漱之后打开《查令十字街84号》,我是来休息的,只等着晚上吃馒头了。漂亮女大学生蒸的馒头,会不会更香呢?
如果山里的日子都像当晚的馒头那样香,我的休假就完美了。还有意料之外的凉和潮,这一夜睡得很不舒服,第二天我的腰间盘突出毛病犯了,动不了地方。收了我吃住费用的店主不好意思了,从第二晚起安排我跟她女儿睡一个屋,那屋有火炕。不就是腰疼么,我倒没说什么,正好躺着看书,我反正是来休息的。
晚上我搬到女大学生苗苗的屋子时,带来的那本书我带着欢喜看完了——美国作家海莲与英国书店的弗兰克之间二十年的书信,读来过瘾,书中的美好情愫特别契合我来休假的心情,尽管身上酸疼,我还是不时让海莲逗得咯咯直乐。我把这本书五星推荐给苗苗,心想走的时候送给她吧,有缘相识,留个念想,算是激励。这本新书装帧精美,确实有点舍不得,我去网上看了同样版本的还有卖,大不了回去后我再买一本,递书过去时心理很踏实。
不想,苗苗接过来后只说了一句“真有那么好么”,就把书丢到杂物架上,哦,还说了一句“我明天看”。苗苗一直在看手机,乐得咯咯的。
“苗苗,出行匆忙我就带了这一本书,你都有什么书借我看看呗,我可是打算在你家住半个月的,离了书我待不住。”
“我没有书。”
“放假一个月,你一本书都没带回来?”我不解,记得我上大学时每个假期都用自己的卡和男同学的卡,提前借出来十本八本书,扛回家再扛回来。
“我在手机上看书。”
“好吧,看来我也别无选择了。手机上的书推荐给我一本,我看看。”
“我现在读这本是耽美小说”,苗苗有些羞涩,“你还看么?”
耽美这个词我是知道的,男男同性恋。我问:“好看吗?”
“好看,我都看第三遍了。就是尺度有点大,很长很长。”
女大学生都能看的尺度,我应该也能接受吧?“好看”的书,我可不能错过。于是让苗苗把文档传到我的手机上。
是长,手机上显示三千多页。腰疼的日子正是看书的日子,不怕长啊。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和苗苗在各自手机里,在同一个故事里。对于我五星推荐的书,苗苗再没看一眼,我有点心疼我的海莲。
不说那个冗长的小说的名字了,无非是青春网络文学,一开始的校园故事还算有趣,后来越看越没法看了,太色情,色情到令人作呕。晚上,苗苗问我感受,我说开头部分还行,她急忙接过话茬,“后面的是太肉了”。
面对年轻的女大学生,“好为人师”的毛病不经意间开始发作。“我读大一大二时光看小说了,最初选择中文专业就是因为爱看小说。苗苗,你也这么爱看小说,除了网络文学,你这一年都看过什么书?”
苗苗愣了半天,说其实也没读什么,光跟同学在一起腻乎了,无非是吃吃喝喝唠闲嗑。
“四大名著总读过吧?”
“只读过西游记,还是白话本的。”
四大名著都没读过,我还能问她什么?“《三体》呢,该读过了吧?”
“什么是三体?”
苗苗很茫然。我很黯然。
反正我也没书可读,于是那晚我开始给她讲大道理,闲着也是闲着:将来想在社会上安身立命,大学时就要发展自己的专业特长啊;学文科的要全面发展,能力最重要;你要是有兴趣学写作我可以带你啦……我都讲累了,苗苗只支吾着,眼睛一直没离开手机。
苗苗大嗓门的林业工人爸爸天天喊她“垃圾”,一开始我以为是父女之间的昵称,可他解释说现在的大学就是废品收购站,应该再来一场上山下乡,让青年都先自食其力,然后才可能有创造力。他的观点肯定极端偏颇,可显然年轻人的成长让人担忧了。苗苗爸爸的对大学生的不满还只停留在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上,而我更加忧虑,我就在高校,我深深知道大学里有成千上万个“苗苗”。一个装睡的人,怎么能叫得醒?正像苗苗自己说的,“要是我爸我妈知道我看同性恋题材的小说,非打死我不可”。我倒是知道了,我不能打死她。还能怎么样呢?再絮叨下去,有用吗?
其实,同性恋题材没问题,问题是写成啥样。 年轻人的心田,种什么长什么。用野草还是用庄稼占领,关乎未来啊。于是,我还在努力,“苗苗,我给你开个书单吧,你得系统地看文学、历史、哲学书籍,不然你将来怎么当语文老师?”
“车到山前必有路”,苗苗又粲齿一笑,依旧不买我的账。
苗苗的妈妈第二天去打工摘木耳了,一个小时十元钱,晚上下班回来时累得手指都不能回弯,一天挣了九十元。女儿是大学生,我知道这个母亲累也快乐着,她盲目地相信未来女儿会带给她不一样的日子。可我不快乐,住了三天之后我落荒而逃,弯着腰、跛着腿离开了二道湾。临走的时候我从杂物架上领走了郁郁寡欢的海莲,你看得出吧,真的不是我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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