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爸的罾

rsjby

    老家屋前，有条河。

    河似玉带，包裹着一大片平坝。河不宽，狭窄处不足十米。河水丰沛，可行木船，是小孩嘴里的“大河”。船不挂帆，船上两位船工，一前一后，后面掌舵的是驾长。下行，一左一右两只浆，在水面划出圏圏涟漪。上水，一人在岸边拉纤，一人在船上撑篙，彼此的吆喝如叫骂，全是荤言俗语。

    平坝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平坝上的农家，种田为生，却大多置办着渔具，最差的也有一根自制的钓鱼竿。常有农人顶一顶草帽，撑一根钓竿，静静坐在深潭边，吧嗒吧嗒吸着的叶子烟在太阳下洇起似有似无、若直若旋的烟，与阵阵蝉鸣一起，给午后慵懒的时光增添了一丝人气，一抹亮色。

    一场暴雨，河水大涨，农家的大娃细崽都涌到河边弄鱼。小孩近乎游戏，用横竖相交的竹棍、木棍，横棍上绑起、吊着一排钩，钩上串着蛐蟮。人站水里，手握竖棍，将横棍伸入水中，等鱼上钩，钓棒棒鱼。大人比较正式，多用罾，两根长短一致的木棍或竹竿，十字相交，鱼网的四角固定在棍的末端，另有一棍锲在、一绳系在两棍（竿）相交处。人站岸边，用锲在两棍（竿）相交处的棍子支撑堤岸，手拉绳索，慢慢将网沉入河水，待会再快速拉起来，往往有未及脱身的鱼在其中。

    二爸家有罾。每当河里涨水，二爸便领着我和堂弟到河边去。二爸扛罾，走在前面。我和堂弟一人肩扛舀网，一人腰别笆篼，跑前跑后，却又亦步亦趋。二爸在回水湾的岸边站定，将罾缓缓沉入混浊的河水，双手拉着罾线，不声不响地等着。我和堂弟度时若年，觉得等待几分钟，比听一节“坐飞机”的数学课还要长，悄悄催二爸：好了，行了，拉得了。二爸收回专注盯着漩涡的目光，偏过头来笑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马上，快了。边笑边向后微微仰身，迅速拉罾。我的心随之悬起，看罾露出水面。有时，罾里没有鱼，只几截水捞柴，满心遗憾，垂头丧气。有时，有收获：几只小鱼在罾里跳起，落下，又跳起，又落下；我的心也随之跳起，落下，又跳起，又落下，跌宕不已。堂弟高啸着，用舀网舀起小鱼，倒入我腰间的笆篼。我高啸着，用手捂住笆篼的口子，有说不出的欣喜与快乐。二爸难得地笑出声来，笑声爽朗：别得意，小心摔到河里去了。

    青山隐隐，河水汤汤。罾沉下去，心里满是希望，罾拉起来，滴落的水珠仿佛从指缝间流走的时光。拉拉放放，罾起罾落，我和堂弟渐渐长高，二爸渐渐老了。

    大半天，大半篼，全是河里的小鱼，一指长短粗细，正好做面鱼儿。拦腰一挤，清洗干净内脏，和米面、麦面入新出的菜籽油炸。米面、麦面里调有鸡蛋，和着蒜粒、葱花、姜段，还要加剁细的豆瓣酱和刚刚从地里摘回来剁细的青椒。炸至金黄起锅，洒一把火红的辣椒面，一把深褐的花椒面。入嘴酥脆，鱼香与辣香、麻香、蒜香、葱香、辛香、青香、咸香在嘴里纠缠拉扯，说不尽的滋味万千。

    二爸的罾是自制的。二爸是木匠，十字相交挂罾的木棍或竹竿的机关难不倒他，难的是织网。街上有网卖，有织网的线卖，网与线的价格悬殊很大。二爸舍不得出高价遭冤枉，明知织网是慢活，是细活，用奶奶的话说“是磨种性的活”，却还是要自己织。我无端地猜想：清晨露气未散、晨曦刚露时，二爸就爬起来，织他的罾；黄昏收工回家，夕阳落尽，二爸连脚上的泥也不清洗，就着最后的光晕，织他的罾；深夜饭后，疲惫的二爸仍不睡，在油灯下揉着眼，织他的罾。一针一线，一行一列，不知多少个日夜，终于织成了他自己的罾。

    二爸织罾，只是一个例子；二爸的聪颖勤勉，在老家是出了名的。二爸成年，要学木匠手艺，想拜一亲戚为师，但亲戚已收了两位出身不好的徒弟，被人闲话说立场不稳，不敢再收出身不好的二爸。二爸只得另拜一位“水木匠”（做木船的）为师。队上不许耽搁出工，二爸没机会跟师学艺，只好自己摸索，趁饭前饭后的空档跑去向师傅请教。几年下来，二爸学会了做箱子、柜子、凳子、椅子等所有基本木工，还学会了起房架屋的高级木活，成为远近有名的木匠师傅，收了好几个徒弟。

    罾，是古物。《庄子•胠箧》篇：“钓饵网罟罾笱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罾，在四川也是早已有之。陆游《入蜀记•第三》：“渔人依石挽罾，宛如画图间所见。所以《新华字典》解释：罾，是“古代一种用木棍或竹竿做支架的方形鱼网。”其实，罾不只“古代”有，现代也有，至少在我小时候，二爸就有他自己织的、用着的罾。

    我记得二爸的罾，丝线闪闪，仿佛坠满串串珍珠；行列均匀，是二爸细致而聪颖的布局；疏密有度，刚适合在老家屋前的河里捕鱼。我记得二爸扳罾捕到的鱼，短短的，小小的，被炸至金黄，入嘴酥脆。轻轻一咬，满口溢香，把困顿的日子、艰辛的生活推得天远，留在腮边、心里的，全是浓浓黏黏的亲情和香甜。

    天不假年，二爸已去世近二十年。我常常在梦里与二爸相遇，差不多都是同样的场景：二爸扛罾走在前面，我和堂弟一人肩扛舀网，一人腰别笆篼，跑前跑后，却又亦步亦趋。

    我还想让二爸领着我，腰别笆篼，随二爸去扳罾捕鱼。

草舍煮字

睹物怀旧，别有一番滋味。
斯人已去，更忆几度春秋。

rsjby

读汪曾祺《故乡人》，有一则《打鱼的》，介绍他家乡几种打鱼的方法，“其中一种是扳罾的。”便想起二爸带我们扳罾。几十年前的事了，却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文字闪耀生活

记忆深刻的往事会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亲情不会忘记。

莹莹子期

特意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这个念罾zeng（一声）文字朴实，和二爸钓鱼，捕鱼场景读来令人亲切。问好老师。

孙姜

罾，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字。我们家这儿管它叫扳网、扳坞子。儿时，我奶奶经常把死了的鸡雏烤得半熟，上面缠上线麻，给我钓蝼蛄(小龙虾）吃。。。美好的日子，渐去渐远。。。

rsjby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9-8-11 22:14
记忆深刻的往事会在脑海中不断地闪现，亲情不会忘记。

亲情割不断，血肉永相连。越回望，越铭心。

风又奈何

长知识，终于会念一个字也明白这个字的真正意义。不常捕鱼，你不说还真不知道是嘛东西。

槐安.

这一篇文字，描绘的景色、人物栩栩如生哇，能想象了都。赞一个。

rsjby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8-12 09:53
特意百度了一下才知道这个念罾zeng（一声）文字朴实，和二爸钓鱼，捕鱼场景读来令人亲切。问好老师。

我们的方言里就说罾，读音与普通话完全一样。

rsjby

孙姜 发表于 2019-8-12 10:12
罾，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字。我们家这儿管它叫扳网、扳坞子。儿时，我奶奶经常把死了的鸡雏烤得半熟，上面缠上 ...

旧时光里的许多温暖，今天已不可再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rsjby

风又奈何 发表于 2019-8-12 11:41
长知识，终于会念一个字也明白这个字的真正意义。不常捕鱼，你不说还真不知道是嘛东西。

好像这东西只在南方有。

rsjby

槐安. 发表于 2019-8-12 21:41
这一篇文字，描绘的景色、人物栩栩如生哇，能想象了都。赞一个。

扳罾，是许你年前的事。现在，老家河边上几乎没有扳罾的了。回忆起来，觉得亲切，所以写写。

莫雨莫雨

这个小鱼的味道好诱人，想吃~~~~~~

fonyuan

一直没敢看这篇文章。原因是我识字不多，罾字今天搞了半天才明白原来就是一种简易的鱼网。你要早说是这个，我早就看了，因为小时候我在松花江边长大，制作简易的小鱼网，我在行啊。。。。。
哎呀，说到小时候捕鱼捞鱼，那情景历历在目啊，虽然过去了差不多三十年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鱼到处都是的，想吃鱼，就去河里抓吧，想吃大的就抓大的，但大的一般不好吃，我们只爱小的，还有小虾米，回家炒饭吃，好吃好吃，口水流下来了。
得，有空俺也写个关于鱼和网的。
可是我砖家要说句心里话，你这个文章写得有点硬了。
硬是因为有些地方少了一些字和或多了些标点，意思是表达清楚了，但读起来感觉别扭。;P
王小波说过，文章是用来读的。
叶圣陶也说过，写完了读，让隔壁的以为不是在念稿才算够了格。
说到底，至少首先要读起来顺畅。再好吃的鱼，如果一筷子下去全是刺儿，麻烦很大;P
说到吃鱼，前天晚上我去附近一家新开的快餐店，看到有蒸鱼就来了一份，结果全是小细刺儿，味儿是不错的，但那条鱼我没吃几口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