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激灵化味觉与夹缝间的游刃有余一一评商震的诗集《谁是王二》

远牵

　　王二是个人物。确切地说，王二是个"小"人物，一个被大家津津乐道的"小"人物。从作家王小波把自己小说中的几个主人公无一例外取名为“王二”起，王二即作为一个文学的另类存在俘虏了众多王小波迷的心，王小波的英年早逝使王二与他的缔造者之间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难以剥离的关系。所以这个王二是幸运的，他有王小波生前没来得及享有的众多关注，提起王二大家想到的自然是王小波的那个王二，这是无需多少想象力即可意会到的一个文学现象，或说文学情愫。

　　书名《谁是王二》这个看似开放式的问句，内在意味相当丰富，其中包括明知故问的意味与衍生的众多话题。这本诗集作为诗人商震书写"王二″的最新力作，在全国不少城市做过分享会，反响也很不错，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小波功不可没。

　　但商震的《谁是王二》是为另一个叫王二的人(有说是诗人蓝野)所作，商震在扉页声明:王二可能是任何人，任何人可能是王二。这一句话将世上所有的王二包括王小波的王二一并打包尽收囊中，从这一点上来说，王小波无可奈何。

　　同时王二这个人设还相当广泛，看完这个王二我们发现，原来让王小波的王二也概莫能外的这个"王二"，在商震的诗中已进化成是一个超级宽泛且可作用于"任何人"的标签人物了！

　　"王二"的"王"，除了王小波的"王″，打着"我是流氓我怕谁"诳语的王朔也可以在"王二″的形象谱系里找到席位，一一但不管是王朔以其动物凶猛的"二"颠覆了文学的"一"本正经，还是王小波用"王二″类型的语言狂欢铺陈了文学的独立精神，这些王姓都可以是"王二";商震作为王小波，王朔的同代人，对"王二″念念不忘完全可以理解，但他站在王小波与王朔他们这一波文学先锋力量的延长线上，在当下继续用"王二″这张面孔主打自己的文学主张，就显得没什么新意了! 除了意犹未尽的老生常谈，除了借"王二″以孤芳自赏，我们看到的，是那个年轻过的王二的斗士形象上又增涂了一层模棱两可的中年圆滑。

　　有王小波的王二打先锋，商震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二"的独有情钟，"现在他觉得还是"二"好/那些耍阴谋告黑状的/不注重排行在第二的人″，这是商震偏爱"二″的原因，"二″可以是非主流的"二"，可以自嘲自黑自比为二货的"二"，但"二″在商震的"王二"这里己改头换面，敢为天下先的那个"王二”己悄然遁形，它蜕变成了退守在某条夹缝里偏安一隅而自得其乐的王二，这个夹缝的空间可以理解为理想与现实，体制内与体制外，主流与非主流之间的交集或余地，面对夹缝空间的逼仄，王二的态度却显得游刃有余，进退自如，进的同时随时准备撤离，爱情亦是。在《新司机》中商震的王二这样诘问，"不会倒车，怎么敢交女朋友啊？"此时的王二早已不是那个怀着满腔孤勇的王二了，他的头角峥嵘变成了脚底的两面光，王二身上的锐利锋芒在普适众生中迅速消弥，转而向平和庸常过渡。虽然都写王二，但王小波的王二与商震的王二本质不同，前者因执意追求与内心困惑走向了生命的萎顿，后者却是以夹缝中的徘徊顾盼与辗转腾挪以达到内心的自洽。

　　下面我们从商震这个作为诗歌形象的王二身上，从生存境遇，审美方向，文本形式，精神画像几个层面来谈一下《谁是王二》的书写意义，以及这样的王二为当下的人们提供的文学参照。

　　"王二可能是任何人，任何人可能是王二″，虽然人设的广泛与定位的模糊让王二面目不清，王二不再抱持他的特立独行，"人尽可夫″的设定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书写的立场与必要，看似画龙点睛的导引，反而成了画蛇添足的注脚，诗人试图以所有人的名义反弹琶琶，可惜难脱哗众取宠与弄巧成拙之嫌，若定要在这个王二身上截取人们能够能共同交集的区间，也许可以这样理解，每个人都要面临从理想化的青年到世俗化的中年这一无奈的生存境遇的转变，中年成了青年与老年前后夹攻的一个困境，王二的存在意义在于，他能在时间与年代的夹缝里，在现实的每一个细节里，提供一些与日常经验不一样的感觉，努力尝试与生活和解并握手言欢，以找到个体生命的自洽之路，就像《衍》中的王二所说，"有些事情想想就已经满足了/何必要求每个想法都成为事实呢"?

　　所以才"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王二"，王二可以拿来作为人们映照生命的一个入世端口，但这样的端口对缔造了王二的英年早逝的王小波反而并不适用，凭借"可能″二字，后来的王二还可以为自己自圆其说，只是这个"王二"已经被众人稀释得太薄，当众多的"王二″造就了一个"薄情时代"，那"王二"也就不可避免面临被重新解构的命运了。

　　作家蓝野说商震的这个王二让人"时而大笑，时而沉思"，又说在他与生活在"贴身肉搏"，"贴身"意味着一些日常生活肌理的再现，而"肉搏"似乎严重了些，王二身上的自带属性，是混杂了这个时代里的一些慌张一些局促，与偶尔的兴奋自得，其中亦不乏口语式的自我解嘲与反讽，商震说过"我一向坚定地认为，生活中没有什么事物不可以入诗，每天的俗常生活同样是步步惊心。"商震用孜孜不倦的独到感悟来为个体的存在寻找适于或不适于这个社会的若干经验，这样的精神委实令人感动，比如《举手》的投降意味，"用鼓掌的方式拍死的那只蚊子"的打蚊子，《钥匙》中的嘀咕"能拒绝钥匙的/只有锁"，《时尚》由屁兜上两块绣花补丁想到不知道是"能引来蜜蜂还是会招来苍蝇"，《跛脚》中关于王二的腿怎么瘸了的回答，"我的腿很好啊，是地不平。"这样的诗句比比皆是，这些诗句一方面体现了作者的审美方向，商震认为诗歌给人们带来的审美方向是文化情怀和人文情趣，那么在王二身上这种审美显映出的则是一种漫画式"清丑″，这种清丑之雅与日常之俗达成了作者期望的雅俗共赏，但这也同时削弱了"王二"这个人物的深刻性，更由于微型化审美下作品的短小精悍，其感性直观的语境和冲突在短时间产生的阅读张力，无法细致铺垫，也无法进一步深入地挖掘，所以有人说读这样的诗如同吃冰激凌，有强烈的精神快感然而短暂。当"王二"由一个思想的鼓手滑向了一个冰激灵风味的段子手，这难道不是王二的悲哀？

　　用诗歌表现诗人"爱的过程和结论"，而"非抒情″这一创作尝试让商震的王二系列诗歌呈现出一种跨界倾向与实验性文本的特点。这种实验文本揉杂了叙事诗，白话诗，以及微小说等几种不同文体的表现形式，使作品具有诗歌发散回味的同时，也呈现出了小说在特定情境里的某种复杂余绪。不仅如此，跨界实验的文字书写让王二身上还具有新写实的特点，如《扬州炒饭》中"温馨香腻有回味"的自相矛盾，《钓鱼》中饵料鱼钩与鱼之间的利诱，《鲁班奖》中让人争相追逐的虚名，《手串》的传统信仰问题，《指纹锁》的科技生活元素，生活化写实即是呈现，但又绝不是仅仅是为了呈现而呈现，作者的写实笔法下这些复杂意味的表达，又不只限于王二自身，更多指向了王二所在的现实，来集中表现作品反讽与批驳的力量，只因限于文本的字数与样式，尤其诗歌的"冰激凌化″这一特质，使王二的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在话语嬉戏间产生了反转或回归的余味却不够深长，语言的谐谑与反讽的腔调，使作品语境上呈现出的只能是一种不太紧张的批驳情绪，诗中的王二作为若干小事件的参与者，对他背后的年代场景与所处的各种夹缝式情境，作者只能蜻蜓点水般作了简约化处理，就像诗中王二说过的"能写出来的都不是寂寞"，这样的书写一定程度上(也可能是故意)弱化了王二这个人物的份量。

　　《谁是王二》是王二的画像。商震摹画王二的这些诗歌，借用漫画式白描手法，最终用意还是给王二的精神画像。关于王二，作者通过了多个"微场景″来一幕幕系列展现，如果一首诗展现了王二的一个生活侧面，那透过这一本诗集我们看到了一个立体的多角度的王二，包括他的外在与内在，他的亲情与爱情，他的幽默与嘲讽，尴尬与得意，揶揄与寡淡，以及他不愿太显露的那些所谓的理想与追问，他有他念头化的恶搞，如《大肿马》中写道，"一次写完一篇小说/准备寄给一家杂志社/觉得现在是领导/应该用一个笔名了/提笔时/突然脚胀腰酸屁股疼/于是他顺手在小说的说明处写下:大肿马";也有对社会既定秩序中的遵从趋同，如《打虎》中演武松的王二，酒醒后会对领导说"你演那个授予我`打虎英雄’称号的县令。"有他的爱与痛，《星空》中王二的那一句答非所问:人最大的痛苦是相爱，还要讲条件。这种苦天空装不下，海水冲不走，大风也吹不散。”《变傻》中的王二的经验之谈″相信爱情的人就会变傻，你才傻了五年。"还有他对扰民者无力的痛恨，他"指桑骂槐"指着灰烬的树叶说"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啸叫/让我食不甘味睡不成眠/烧成灰，我也认识他们"……这样的王二也许只能作为一个载体，一个代表性强的符号，其腔调风格逐渐凸显了王二的精神画像，一一既不是思维的精英，也不是道德的垂范，在生活中求得自洽的同时，主动从人格上自我矮化，以放弃追求精神的强度来达成个体生命的自洽，在索然无趣中努力找寻到一点趣味，让人在啼笑皆非中举重若轻，化繁为简，变二为一。

　　所以说，商震的这个"王二″，能挠得到痒处，却戳不到痛处，"王二"与"任何人″角色可置换，商震在邀你对号入座，更深的用意也可能是在请君入瓮 ! 还有一点要说明的是，王二觉得"二″好并不等于商震觉得"二"好，商震写《谁是王二》，也写过《三余堂散记》及续编，而商震的"震"在《易传·系辞》中有长子之意，那排行就不是"第二"而是"老大"了，这足以说明商震只是王二们的旁观者，商震不是王二，这种介于"是与不是"的关系正像这些诗里面的一首《西安不是长安》说的那样:

　　"来西安只需一张高铁票，去长安需要有《蜀道难》和《长恨歌》相匹配的诗歌。″    （3852）

冷晰子

诗集的名字很有意思，虽然蹭了王小波的热度，但显然与之完全是两个方向。
以一个文学意象上的“公众人物”作为文本的试验田，抒情成为一种不太可能，但叙事和叙事折射的周边可以变得很丰满。
所有的实验都值得我们高看一眼。
问候远版。回复来迟，见谅。

李立红

商震的诗集没读过，但零碎读过他的一些诗。
从你写的这本诗集看，很有社会意义，写得讽刺社会现实和世俗生活的内容较多
事事皆可入诗，这样的诗人是可贵的，为生活讴歌的诗人也是可贵的

温柔的药

嗯，我记住了，任何人可能是王二
至于王二要怎样的，那么也是任何人的

远牵

冷晰子 发表于 2019-8-12 10:00
诗集的名字很有意思，虽然蹭了王小波的热度，但显然与之完全是两个方向。
以一个文学意向上的“公众人物” ...

以一个文学意向上的“公众人物”作为文本的试验田，抒情成为一种不太可能，但叙事和叙事折射的周边可以变得很丰满。
这个观点，好~我考虑加进去.……

远牵

李立红 发表于 2019-8-12 21:21
商震的诗集没读过，但零碎读过他的一些诗。
从你写的这本诗集看，很有社会意义，写得讽刺社会现实和世俗生 ...

商震在王二这里不是讴歌，他是二本不正经式地批驳揶揄，你说他这样好不好~_~

远牵

温柔的药 发表于 2019-8-13 08:20
嗯，我记住了，任何人可能是王二
至于王二要怎样的，那么也是任何人的

王二是某类人，所以细分到个就无穷尽啦...……

刘彦林

老兄的书评很好的。对商震的诗集《谁是王二》评价中肯，解读的既有理论高度，也能深入文本，对作品的特点分析到位。下来，我也把这本诗集要读一下的。问好远牵。

五出眉心

眉心没读过商震的作品，但能“用诗的形式表现爱的过程和结论”，也算很有创意了！
感谢远牵老师精彩评文，让眉心受益。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