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叶小蘖 于 2019-8-20 18:14 编辑
嘿着嗬----,嘿着喝-----,嘿呀着-----
修建校舍,砌堡坎,四个工人一起抬着一块条石,边走边吆喝,他们的步子都碎而急,交替得轻而快。仿佛一个平行四边形,相互牵扯,随意变形,有些踉跄,也还稳重。
喊号子是做重体力活的附属产物。在村子里,是抬石头的标志。村民们镶过石柜子,铺过石地板,建房时立过石墙基,这些活儿都需要条石,石板。抬条石的时候,六个人甚至八个人一起,石头沉甸甸地压上肩头,最能集聚心力,统一步子,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没有谁敢松一下劲,否则,那将会是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石山壁立,炮声萦荡,只有号子才配得上那些大锤二锤,手锤,钢钎,钻子,錾子,抓钉,铆钉,雷管。一片片石山,只因为人力,也能将它开采出来,开采出条石,片石,凿成纹路,多少人以此谋生。打石匠,应该是最粗犷的一种职业,可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全都很瘦,村子里的熊保保,杰祖祖,太舅舅,二舅舅,瘦得青筋暴出。但他们吃饭很厉害,农村里有专门为打石匠做的一道菜,那就是蒸肉,炸肉,完完全全的硬菜。
水声拍击,激越浩瀚,只有号子才配得上礁石横生的激流险滩,雨淋日曝的纤绳,随水奔腾的纤夫艄公。嘉陵江岸坡路连绵,拉船上滩之时,号声叠出,著名的《川江号子》,在不同的时段,不同的江域,有不同的号子,《懒龙号子》《逆水数板号子》《立桅号子》……
俄罗斯画家列宾有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不知道纤夫们可曾也喊过号子,但是,那画,一定称得上一曲最震撼人心的号子。
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中说“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来连话都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需要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一个叫到‘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
通常情况,手无寸铁,以拳相搏者,往往会以号子来发力。若是锤如流星,刀光剑影,则无需号声为辅了。因为器械本身,已是最大的凭借。而太极瑜伽,凌波微步,则需凝号为气。
无论是集体还是个人,为成一件事情,为达一个目的,为引他人注意,都会喊些号子。这些号子,在起初,可能都不过是“杭育杭育”。如同自我呓语,不过算是加加油,鼓鼓劲,温馨提醒,亲友团助力。
但若事陷焦灼,存亡一线,铜角穿空,号令如山,威重于力,置身漩涡之中,可能忘记了自己的本意,事与愿违。 成败喜悲,都需宣泄。嘚瑟号啕,不过是号声之异。《南村辍耕录》里载五台山有寒号虫,盛夏时文采绚烂,自鸣曰,凤凰不如我;严冬时毛羽脱落,冷不自禁,自鸣曰,得过且过。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写道,“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这样说起来,卡拉OK里的啸叫声,广场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到底和号子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有些浮华,有些装腔作势罢了,也未尝不能窥见他们的心声。
个人的自哀自怜,自鸣得意,大抵如此。但生命若在,号声不止,号声也许代表活着,大狗汪汪叫,小狗也要汪汪叫,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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