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五一,应南大同学邀请去连云港旅游,踏上了南连的列车。黄昏中,拥挤的列车有几份倦意,有几分嘈杂,但丝毫不影响同学之间一别经年再次聚首的雀跃。
窗外,偶尔飘过牧童暮归的笛音。
忆及高中那些青葱岁月,一南一北一路放声高歌,把那个纯真年代流行的会唱的歌曲几乎都狂吼了一遍。不知情的还以为哪家动物园的门没关好,跑出来两只饥饿的大猩猩。
我们对面的是一对老年夫妻,男的儒雅,女的温婉,酷似申奥时的杨澜。我们那个穷乐劲,夫妻俩时不时会意一笑,那深情交织的目光,分明折射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嫣然,似投射于我们心灵之上的那束晕光的色度,又似如诗的温婉摇曳着淡淡的暖烟葱茏。
见我们不闹了,夫妻俩拿出随身携带的东西,招呼着我们共享并开始和我们海聊。这一聊,就是一个通宵。下车时夫妻俩邀请我俩去喝早茶,吃到一半时我去买单,老伯悄悄的跟在我身后,在我掏口袋时递上几张人民币:小伙子,你还向父母伸手,怎么好意思要你请客?
老吃你的哪好意思!
如果认为是初次见面,那就当吃自己父辈的,不吃白不吃。就我这年纪,做你的父亲足足有余吧。吃完后我们去开两间房,休息好后结伴去海边玩。
我们经历过的人和事,会因时间的浸泡而发生某种转变,其味道会变得更富层次、更令人回味了。咀嚼这种回味,也往往使我们从中体味到自己原先不曾体味到的别样滋味,进而派生出几许百感交集的抒怀。老伯就给了我这样一种感觉——在追忆之中总是情不自禁的想对自己的内心说些什么。
父亲这两个字,用平和的笔调,蘸几分温情,淡抹素语,描摹几片儿时的记忆,揽一窗故乡明月,落款于依依怀旧的心境。展望是一种美,回望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我们太过匆忙了,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追寻着那个有些自圆其说的未知的梦,故而将太多的时间钟情于展望所获得的快感而淡忘了回望的尚存。只有当我们有机会回望时,才会忽而有一种顿悟——哦,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我们所割舍的似乎比获取的更为难得和珍贵,比如亲情。这是稍纵即逝而不可再生的来自上天的赐予。
老伯的一句父亲,在不知不觉中将我带入了一个似僧相识的意境。在那条乡间小路的尽头,是穷尽了我们多少感怀的缩影,时近时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飘然而确定,玄虚而真切。这让我忆起了一幅叫做《父亲》的油画。这是一个中国老农民的肖像。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庞,饱经风霜的老手以及一种粗瓷碗,构成了这幅画的全部。构图看似简洁,而意境之深远,心绪之起伏,颇为值得寻味。尤其是那目光,包含而不漏,温文而不利,似有万语千言之感慨,却又沉默是金的寡言。这是一幅极富阅读感与融入感的画作。凝视愈久愈是悸动浮生,是啊,沧桑就是一种唯美的沉淀,是一种悄然入睡后的一个不经意的魂牵梦绕的唤醒。这一句父亲,直抵心扉感染,犹似用一只无形的手,掳获了我的心。是的,感动,并不总是属于波澜壮阔的附庸,更多的时候是那些润物细无声的诠释人性本质的微雕的弦外之音,常常让我们内心深处风生水起,让那些情感的枝节末梢随风摇摆而欲罢不能。珍惜,或许是最完美的拥有。
当我们身在旅途的列车,望着车窗之外的景致一划而过的时候;当我们将自己那颗为物所累的心暂时放下,仰望天空的时候;当我们在某个周日早晨,睡眼惺忪的伸着懒腰的时候;是否有过一刹那的念头——时间都去哪儿了?
当我们乘坐飞行器俯瞰非洲草原的角马大迁徙时候,或许在更高的天际还有一束更为智慧的目光同时也在关注着犹似迷途的羔羊的我们。
我似乎感觉到一如《朽木为琴》萦绕于胸:“琴虽用桐,然须多年木性都尽,声始发越。予曾见唐初路氏琴,木皆枯朽,殆不胜指,而其声愈清。”我仿若飘忽于心施神往的兰香幽谷之中,仰卧在兰香四溢的花丛静静地企盼那声空灵的天籁缓缓降临……
夜已深,当把记录自己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最后一行字打完,点击了“保存”后,我起身,来到窗前,轻轻撩开窗帘,深情地透过茫茫梅雨眺望远方,茫茫夜空,似乎隐约徘徊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见不见之形,无时不有; 抽不抽之绪,万古联绵。”我竭力压抑着身体中那已经然开始的不甚安分的暗暗地涌动的渴望,是的,我多么想现在,对,就在当下,全然对着夜空呐喊:老伯,阿姨,你们今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