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门缝里的奶奶

谯楼

门缝里的奶奶
作者：谯 楼

　　奶奶，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了。

　　我最先记得的，是你的咳嗽。你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你一只手紧撑床沿，一只手卡住喉部，象要往外掏出什么。果然，你就一口咳出血来。我吓哭了奶奶。看着你咳出来的血，我吓哭了。你说，不哭，乖孙儿，你不哭，婆还不会死的。说着你从床头摸出一小块冰糖递给我。我不敢接，我低下头说我不饿。你生气了，你说，你吃，乖孙儿，你吃，你不怕，婆给你的你怕啥？他们不敢打你的。我抬起头，就看见泪水从你的脸上流了下来。

　　婆病了，走不动了，但是婆心里亮堂得很，啥是非曲直婆心里都有数。那些老短命的小短命的伙起来欺负你爸爸你妈欺负你们一家，婆心里都有数。那些老短命的小短命的，都不得好下场。你说着一把抱紧我，泪水把我的小脸都打湿了。
　　
　　那天晌午，我吃饭的小瓷碗无缘无故地被伯伯家的儿子一脚踢翻了，父亲上门去跟伯伯说，伯伯不认帐，又跟父亲吵了起来。吵着吵着，爷爷、叔叔也跳起来，他们拿起扁挑，要打父亲，要赶我们一家滚。这时候，奶奶，你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扶着泥墙走到门口，还没有说出一句话，就倒在门槛上，人事不省了。晚上，你醒来的时候，说想吃醪糟。等父亲摸黑跑二十几里山路从外婆家端回醪糟时，你什么都不想吃了，你什么都吃不进了。你说，你只等父亲回来才闭眼睛，你有话要给父亲说。你走的时候，抓住父亲的手，说，二娃，你命才叫苦；妈和那些短命的都欠你还不清的债。你松开父亲的手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你的泪水还在不停地落。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就看不见你了奶奶。我还记着你昨天晚上眼角的泪水。我想看看你奶奶。可是，我再也看不见你了。我只从门缝里看见一个很大的黑木匣子放在院坝里。他们说，你就睡在里面。你就睡在里面吗奶奶？都下雪了，你不冷吗？黑木匣子被他们抬起来的时候，门一下子就关紧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时候，父亲的哭声第一个响起来，然后是母亲的哭声，然后是姑姑的哭声。我听着那些哭声，就看见眼泪从自己的脸上流了下来。奶奶，你曾给我说过的，你叫我不要哭，你说我长大了就是顶门柱了。但是我还是哭了，我还是哭了奶奶。

　　奶奶，这就是我对你的所有记忆。我对你的所有记忆，永远停留在1983年的冬天。那个冬天，大雪把一切冻僵，然后让一切失去记忆。但我还是记住了你。那一年，我只有四岁。

　　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了，奶奶。
　　
　　你问我饿不饿。我说饿。你说婆也饿。你刚说完这句话，一道大得看不见边的门，就把我们隔开了。你伸出手要来拉我，可是，你的手怎么那么软弱无力啊奶奶。你怎么也拉不住我。

　　很快，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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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兢

那么小，就知道悲伤……
我一直痛悔，我在姥姥去世时，眼泪竟然没有落，那时我已经十岁了。

纪慎言

２０年前的流泪，今天才知道那是一个情字。
不错的文笔。

谯楼

最初由 舄兢 发表
那么小，就知道悲伤……
我一直痛悔，我在姥姥去世时，眼泪竟然没有落，那时我已经十岁了。

我的流泪，只是那时侯奶奶对我好。对于失去奶奶，有大的恐惧。谢谢阅读。

谯楼

最初由 纪慎言 发表
２０年前的流泪，今天才知道那是一个情字。
不错的文笔。

不只是情，更多的是悲伤。无法言语的悲伤。
谢谢评点。

木祥

最初由 谯楼 发表
门缝里的奶奶
作者：谯 楼

　　奶奶，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了。

　　我最先记得的，是你的咳嗽。你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你一只手紧撑床沿，一只手卡住喉部，象要往外掏出什么。果然，你就一口咳出血来。我吓?..

常听陈洪金说到你.第一次细看你的文章,值得学习!

忆雪飞

苦难之中真情可贵

杨献平

呵呵，谯楼少年成名，了不得地！

对了，上次给你的稿子如何？

谯楼

最初由 木祥 发表
[QUOTE]最初由 谯楼 发表
门缝里的奶奶
作者：谯 楼

　　奶奶，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了。

　　我最先记得的，是你的咳嗽。你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你一只手紧撑床沿，一只手卡住喉部，象要往外掏出...

木祥兄过奖了。我要学习你的沉静。

谯楼

最初由 杨献平 发表
呵呵，谯楼少年成名，了不得地！

对了，上次给你的稿子如何？

献平兄笑话我了，我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哈。你的散文我早送主编了，那人却一直拖到现在不给个信。不好意思。
一并感谢忆雪飞的阅读评点。问好。

大地

奶奶走的时候,我还不懂事,不曾流泪.现在回想起来,也有跟你文中一样的心情,我哭了,奶奶,但是我哭在心里

张起

作为已届而立之年的我，情不自已。还是引用小作者的话吧：”奶奶，————我梦见你了”!

张起

小小才子，情真意切，文笔亦佳！

张起

怀旧总是让人黯然神伤，情不自禁！

谯楼

最初由 大地 发表
奶奶走的时候,我还不懂事,不曾流泪.现在回想起来,也有跟你文中一样的心情,我哭了,奶奶,但是我哭在心里

我对奶奶的记忆在于，那时侯我们整个家庭被孤立的时候，只有她站在我们这一边，只有她明辩一切。可是我的奶奶，那么早就离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