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9-9-6 10:01 编辑
四年前,我出了一本散文集,集子名为《我的名字叫月亮》,是其中一篇最代表我个人风格和精神血统的散文题目。
如果在黑与白、暗与明、阴与阳、月亮与太阳之间非拿出一个让我来选,我或者犹豫良久,或者不假思索,结果却一定是选择前者。也许是天生性情使然,也许是后天独特经历,与明快直白相比,我骨子里更多的则是内敛含蓄。我其实是一个表达能力并不逊色的人,可大庭广众之下,我却愿意如同月亮一样保持缄默,并且寻找一个几乎可以被完全忽视的角落,或是默默地聆听,或是呆呆的走神。
喜欢月亮,因为喜欢隐晦和含蓄,喜欢一份不动声色的柔情,喜欢一种恰到好处的遮挡。一切伟大的孕育,都是在一种静谧而暗沉的环境下进行的。光亮和绚丽,只是结果,不是内义丰杂的经过。结果有好有坏,却未免趋于单调,单调便会寡味,寡味便令人生倦。相比之下,过程则显得曲折生动、活色生香,暗纳真实的生活况味,如同波澜壮阔的大海,气势巍峨的峻岭,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在我看来,阴沉婉约、灵动含蓄的月亮,代表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崇高美。
这或许与我的童年有关。
这一定与我的童年有关。
童年赋予了我一种命运,赋予了我一生的精神背景。八岁弟弟的溺水身亡,夺走了我身上的朝气蓬勃,让一个儿童的内心世界,过早地与月亮粘贴在一起。那个明晃晃的夏日,芦苇疯长,阳光毒辣,野鸭肆虐,河水漫卷,这还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妈妈泪水哭干,我成了一个零表情的呆子。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被卷入一个巨水的漩涡,连同所有的欢笑、阳光,都一起被卷入了这个巨水的漩涡。之后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我依旧长高长胖,父母依旧锄禾劳作,可日子终究是不一样了。一个巨大的精神缺口挂在我们这三间红瓦房上,从此,炊烟变得孱弱无力,灶火无法献媚于味蕾,我无法正视明晃晃的太阳。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注意力从白天转向黑夜,我的目光聚焦点从太阳转向月亮。夜晚多好,夜色可以遮挡住父母的愁容和惨白的脸色,我也可以心平气和地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月光很白,却并不刺眼,月色很柔,却并不凄凉,似乎有一种柔软而清凉的东西从远远的夜空里赶过来,特意献给了我,我闻得出这是月亮的一份别出心裁。有一次我呆呆地凝望着月亮,突然感觉到那么似曾相识,温软,知心,仿佛……,那一刻,我流泪了。弟弟的永逝,封堵住了母亲细密的母爱情思,为了医疗一颗绝望的心,她搬去了城里的姐姐家暂居,家里只留下了父亲和我。那段时间,我疯狂地迷上了夜晚迷上了月亮,我出身地看月亮啊看月亮,直看的心满意足,枕着一弯柔柔的月光入梦。
那个时候,我能够在月光里看到什么呢?
或许是弟弟曾经的笑脸,或许是家庭昔日的欢笑,或许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痴痴少年的一厢情愿吧。具体是什么,我真的记不得了,我只是记得,在凝望月色的过程里,一个封闭少年的心渐渐打开,一对紧缩一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一个被生活惊吓了的少年,开始隐隐明白,这个世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孤独,那么可怕,起码,在天气尚好的夜晚,她可以安安稳稳地枕着月色入眠。
弟弟出事前,我是个名副其实的疯丫头。敢说敢闹敢疯,万事不吃亏,赌气掉头就走。我甚至有着几分嚣张跋扈,课堂上吃煮玉米,动不动就搜老实同桌的衣兜抢吃食,搜不出来就揉搓干蓖麻叶塞人家脖领,惹得人家妈妈把我追得爬梯子上房躲在烟囱背后。可是在弟弟从这个家永别之后,我性情大变,我只是呆呆地把自己变成了一片婉约的月光。
我敏感,要强,隐忍。总是在背地里暗暗跟自己较劲。为了把学习成绩彻底提高上去,给父母争光,我一次次在黑夜中展开精彩的博弈。月光下,我背书习字,算题解惑,不把当天的课程弄通决不罢休。白日里,我安心读书,不喧闹不张扬,生生把自己变成一弯无声的月光。之后,我如愿以偿地考入理想学校,有了一份也算还体面的工作,并且凭借着月亮的特质找到了身心的平衡点,有以月亮为基色的爱好,比如写散文写诗,比如弹琴唱歌,比如漫步瑜伽,凭借着这些爱好,我收获到了很多我从没想到的东西,比如小小的名气,比如一些合我心意的机会,比如一些和我一样有着月亮体质的真心朋友。借助于一弯朦胧而灵动的月色,我挑开了一道生活的精美沙帐,品味到了生活那细细森森的美,以及生活本身那纯粹的核心。我的目光和内心,越来越倾向于一弯月光,我的生活和生命,吸附和席卷着越来越多和月亮相关的东西,包括各种声响、各种动作、各种姿势、各种味道,我深受其中,也享受其中,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每当夜幕拉开,便能听到月色悠扬。在那篇《我的名字叫月亮》里,我曾如此深情地表白月亮:“因为一些存在,所以,我的名字叫月亮。我是一弯最婉约灵动的月亮。我的家,在远方的远方。时光悠悠,月光绵长。月亮,月光光。月亮,月光光。我醉在了月亮的梦里也是醉在了因月光而潋滟的其他的梦里。”瞧,面对着月光,我多么激动,一改往日的低语倾诉,成了一个高亢的歌者。
写那散文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刚刚从农村来到城市,面对着城市的高楼大厦、钢筋水泥,眸子里全是陌生和困惑,那时我整个身心都浸在一种讨生活的疲惫和尴尬里,写出的字自然流露出一种急促和躁动。能够忙中偷闲地写写字,约会一下向往的月亮,怕是我对自己的一种最大慰藉了。
直至现在,不必承受生活奔波之苦,一切日趋平稳,心才如同睡莲一样开始了对梦境的真正关照。而这个时候,我所做的最幸福的事就是把月亮的特质整个的嫁接到了白天,打字、思索、微笑、走步、谈心、逛论坛、购物……随性随心,无欲无求,爱我所爱,想我所想,言我想言,做我爱之事,交我喜之人,我想,下意识的,我正慢慢地将自己变为一弯灵动纯净的月光吧。
我想,佛学讲究的这个空字,其实不是真正的空,实际上它是以空代变,以空来指代一种无我之大境界。有时候我常常想,这个空,是不是和一场灵动剔透的月光宴会很相似呢?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悲悯情怀,看天看地识芸芸众生,观你观他品一颗本心,我想这一切的思维活动,都少不了一份隐忍月色的有效参与吧。
九月说月,按说应该说它吉庆的团圆和明亮,可那终究只是表面和相对吧,只有欣赏到它远离了喧嚣和夺目的一面,才更能品味到月亮那别具特色的美艳与风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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