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魂（历史小说）

逐鹿江南

   范晔在《后汉书》中写道：“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后览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觉涕之无从。嗟哉，义重于生，以至是乎！”
   岳飞《满江红》中“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典故，即源自本故事。
    ——题记

                                    一
   东汉建初元年（公元76年）1月的一天，深夜，疏勒城。寒风呼啸，地上积雪盈丈。
   城上观察哨传来哨兵的惊呼：“有敌情！”
   门楼里衣不卸甲的西域都护府戊己校尉耿恭从浅睡中惊醒，立即翻身起来，拿起已经砍卷了的大刀，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耿恭站在城头上，朝城东望去，漆黑的夜幕下，只见远处的火把星星点点，由远及近，向小城迤逦而来，人数大约不下两千。
   “全体集合，准备战斗！”
   望着二十五个衣衫褴褛的战友，耿恭不禁悲从中来，心如刀绞。几个月的殊死相搏，五百多守城将士，只剩下自己和伤痕累累的二十五人了。
   耿恭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地说：“吾辈生为大汉人，死为大汉鬼！今夜，是我等报效国家的最后一战！”
   将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齐声高呼：“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城外的火光越来越近，很快就抵达城下了。
   将士们拈弓搭箭，严阵以待，只等耿恭一声令下。
   突然，城外队伍中为首的人从马上跳下来，朝城上挥着火把，大声喊道：“耿校尉，我是范羌！朝廷派军队来迎接你们了！”
   耿恭和他的将士们仔细看了又看，终于看清了，是大汉的军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等待，终于等来了祖国的军队！
   “万岁！”城上的将士们欢呼雀跃起来，喜悦的泪水在二十六张脸上恣意流淌。
   城门打开了，耿恭和他的二十五名生死相依的战士，出城迎接远道而来的汉家援军。范羌和二千将士齐齐下马，以最隆重的军礼，向耿恭等二十六名帝国忠诚的勇士致以崇高的敬意。大家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二
   国势已经稳定了的东汉帝国腾出手来，重新经营西域，恢复祖上的荣光。
   永平17年（公元74年）11月，明帝派遣骑都尉刘张出兵西域，耿恭担任司马，与窦固及驸马都尉耿秉一起击败车师前后二国并使其降服。东汉朝廷开始在当地设置西域都护府。耿恭被任命为戊己校尉，屯兵车师后王部的金蒲城，驻屯地设守军数百人。
  东汉帝国的西域拓展政策，大大触动了匈奴人的根本利益。永平18年（公元75年）3月，北匈奴单于派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攻打车师后国。耿恭派本部司马领兵三百人前往援救，途中遭遇北匈奴大军，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北匈奴打败并杀死车师后王安得，旋即攻打金蒲城。面对数万敌军，耿恭决心以有死无生的勇气，捍卫金浦城和大汉帝国的尊严。
   匈奴兵临城下，将金蒲城围得水泄不通。
   耿恭抽调百余位士兵，弓箭涂上毒药，站在城头往城下猛射。耿恭站在城头上对匈奴大军喊道:“汉家箭神，其中创者必有异！”
   夜里，中了毒箭的匈奴士兵在营中鬼哭狼嚎，生不如死。耿恭挑选百余位将士，趁着敌心不稳前去劫营。众将士左冲右突，大杀一阵，匈奴人肝胆俱裂。
   左鹿蠡王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穿上盔甲，在近卫的拼死保护下，骑上马落荒而逃。
   逃了很远，回头只见大营火光四起。左鹿蠡王哀叹道：“汉兵神，真可畏也！”
   匈奴溃兵陆续赶来，左鹿蠡王收拾残兵败将溃逃而去。
   金蒲城小，不适合长期坚守。乘匈奴溃败之机，耿恭率军撤退到疏勒城。
   永平18年（公元75年）7月，匈奴北单于率大军围住疏勒城，不分昼夜地攻打。耿恭率五百将士拼死抵抗，许多弓弦拉断了，军刀也砍卷了，但城头上大汉帝国的旗帜始终没有倒下。
   疏勒城久攻不下，北单于怏怏不乐，无计可施。
   左鹿蠡王献计道：“汉军虽然神勇，但只要断绝其水源，不出旬日，疏勒城不攻自破。”
   北单于闻计大喜，派军士截断了疏勒城唯一的水源疏勒河。
   城中的水很快就消耗完了，耿恭带领军士挖井。但挖到十五丈深，仍然不见一滴水。看着焦渴的将士，耿恭不禁仰天长叹道：“苍天啊，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将士们就这么渴死吗？”
   地下水是需要慢慢聚集才能出水的。耿恭的话刚完，井水突然喷涌而出。将士们看见救命之水，激动得高呼万岁。
   耿恭看着汩汩冒出的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让士兵们把一桶桶水抬上城头，当着匈奴军队的面擦洗城墙和淋浴，同时发出阵阵欢笑。
   北单于大惊，以为汉军有神灵相助，撤围去攻打臣服大汉的车师后国。
   面对强大的匈奴，车师后国国王自度不敌，再次投靠了匈奴。
   9月，匈奴与车师后国联军再次围住疏勒城，架起云梯攻城。
   城中的粮食告罄，将士们饿着肚子与敌竟日血战。
   一日深夜，有军士来报，说车师后国王后躲过匈奴人的岗哨，给汉军送粮食来了。耿恭大喜，立即请王后入座，拜谢道：“诚谢王后救命之恩！”
   王后急忙还礼，笑道：“将军不必如此！我乃大汉解忧公主之后，亦算是半个汉人。我感佩将军及众将士为国舍生忘死的忠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耿恭再三拜谢。
   又一个月过去了，疏勒城始终牢牢掌握在汉军手中，岿然不动。
   疏勒城久攻不下，北单于暴跳如雷，大声责骂众王无能。
   左鹿蠡王道：“疏勒城小，必无多少粮食囤积。倘若无人供给，汉人早该饿死了。”
   一句话点醒了北单于，他命人加强夜晚巡逻，即使是一只蚂蚁也不得放进城去。
   北单于令左鹿蠡王、右鹿蠡王、车师后王加紧攻打东、西、南三门，自提一军攻打北门，严令各王务必在冬天到来前攻下疏勒城。
   众王喏喏连声，领命而去。
   左鹿蠡王领兵来到东门，望着坚固的城墙和严阵以待的汉军将士，心里不住地颤抖。汉箭的神威，汉军的神勇，让他不敢轻易下令攻城。
   在北单于的督战使厉声催促下，左鹿蠡王无可奈何，大声对城上喊道：“耿恭，你若是好汉，出城来与本王大战三百回合！”
   耿恭闻言，笑道：“好个匈奴人，也学会了激将法！也好，待我出城杀杀他们的锐气！”
   众将士力劝耿恭不可意气用事。耿恭胸有成竹地说：“我自有道理。”
   城上响起了震天动地的鼓声。城门开处，耿恭率五十骑呐喊杀出。左鹿蠡王急令本部两小王飞马迎战。
   三马交错的瞬间，耿恭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将一小王拦腰劈成两段。另一小王大惊，吓得滚落马下，被汉军士兵乱刀砍杀。
   左鹿蠡王在督战使的督促下，硬着头皮挥刀向耿恭冲来。耿恭举刀猛削，左鹿蠡王急忙低头，头顶的头发被削掉一大块。左鹿蠡王吓得面如土色，拨马便走。五十勇士乘势掩杀，匈奴人大败。
   耿恭带着五十勇士，从东门杀到南门，又从南门杀到西门，再从西门杀到北门，犹如砍瓜切菜，直杀得匈奴人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直杀到日落，耿恭才收兵回城。城内的将士接了耿恭及五十勇士回城后，纷纷埋怨耿恭冒险。耿恭笑道：“非也！匈奴前些时日久攻不下，被我军折了锐气，此时出击，其心必惧，我军必胜。此其一也；我军虽有车师后王王后送粮，然有一日无一日，我等饱一餐饥一顿。长此以往，于我军不利。我今日趁尚有力气，出城一战，可保数日安宁，我等可乘机修整一番，恢复疲劳。此其二也。”众人拜服。
   匈奴人被汉军一阵砍杀，已成惊弓之鸟，斗志全无。北单于深夜坐于帐中，正借酒浇愁，忽报哨兵捉了为耿恭偷运粮食的奸细。北单于大怒，传令将其带进帐来。
   奸细被带了进来。北单于一看，乃车师后王王后及其近侍，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单于令士兵唤来车师后王，怒不可遏地喝道：“你的王后为汉军送粮，依律当斩！你有甚话可说？”
   车师后王吓得战战兢兢，磕头如蒜，连声叫喊：“大单于饶命！”
   车师后王王后镇定自若，对北单于说：“此乃妾身所为，与我王无关！”
   北单于怒道:“你怎敢擅自为敌国送粮？岂不知此乃死罪？”
   车师后王王后淡然一笑，说：“大汉乃妾身娘舅之国，为其而死，无憾耳！”
   北单于气得脸成了猪肝色，对车师后王说：“非本单于不通人情，实系你的王后作死也！”随即传令将车师后王王后及其侍者推出去斩首，头骨做成了酒器。
   车师后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后被处死，却是大气都不敢出。
   北单于让人用车师后王王后的头骨做成的酒器盛了马奶酒，递给车师后王，命其饮下。车师后王不敢违拗，接过酒器一饮而尽。
   北单于问道：“此酒合意否？”
   车师后王恨得牙关紧咬，但却不敢发作，只有强装笑颜答道：“此酒甘，虽琼浆玉液不可及也。谢大单于恩赐！”
   北单于纵声大笑。
   再也无人援以粮食，疏勒城里的将士们处于饥寒交迫的窘境。耿恭带领将士挖老鼠、捉昆虫充饥。活物吃完后，大家又煮食皮甲、弓弦。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耿恭派部将范羌趁了夜色，突出重围，向朝廷搬救兵。此时的疏勒城，将士们战死、饿死甚多，已经剩下不足百人了。
   更严酷的现实是冬天到了，下起了大雪，将士们身着单衣，无棉衣御寒，冻得全身僵硬。
   北单于被汉军的英勇震撼了，派出使者进入疏勒城劝降。
   使者对耿恭说：“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我匈奴就封将军为王，并且将大单于美丽的公主嫁你为妻，永享荣华富贵。”
   耿恭冷笑一声，不为所动。他站在城头上，当着匈奴单于的面，手起刀落，将匈奴使者斩杀，架在火上烤熟，吃其肉，饮其血。
   北单于大怒，发起了一次次猛攻，又一次次被耿恭及其将士击退。
   北单于召集众王商议对策。左鹿蠡王道：“寒冷与饥饿足以击垮这支坚强的军队，因为他们毕竟是人，没有食物就会饿死，没有冬衣便会冻死。我军宜暂且撤退，到开春后来为他们收尸即可。”
   北单于然之，下令军队撤退。

                                           三
   范羌一路马不停蹄，月余方抵洛阳。时明帝已薨，章帝新立。群臣以新帝刚继大位，不宜为区区数百人劳师远征。
   司徒鲍昱以头抢地，声泪俱下地大声疾呼道：“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此际若不救之，匈奴如复犯塞为寇，陛下将何以使将？”
   章帝听了鲍昱之言，顿时热血上涌，下诏令酒泉太守段彭率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国将士七千人，对耿恭及其将士展开千里大救援。
   建初元年（公元76年）1月，大军抵达柳中城。早有探马报知，北单于率匈奴与车师前国军队列阵拦截。段彭一声令下，七千将士犹如猛虎下山，直扑敌阵。血战一日，汉鄯联军斩敌首三千八百级，俘虏三千余人。
   匈奴大骇遁逃，车师前国再度降汉。
   段彭召集将士，商讨救援疏勒事宜。
   副将王蒙道：“我军刚在柳中城血战一场，已然疲惫不堪。眼下大雪封山，人马无法行动。况疏勒城尚有数百里之遥，耿校尉等能否坚持到援军到达，尚未可知；就算他们尚存，我军将其救出，付出的牺牲必大于救出的将士，不值也！”
   范羌闻言，跪伏于地，泣血不止，请求段太守解救疏勒守城将士。范羌哭道：“耿校尉等众将士，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理当得到朝廷的援助。若将军坐视不救，岂不令天下将士寒心？此行不仅为救人，更是救人心，何言不值！”
   全体将士无不动容，纷纷请求跟随范羌前往。
   段彭大为感动，拨两千人马交由范羌带领赶往疏勒城。
   必须翻越厚厚积雪覆盖的天山，才能到达疏勒城。海拔的升高与冰天雪地使气温降得越来越低。狂风卷雪，寒彻骨髓。范羌及两千士兵以巨大的勇气战胜了极端恶劣的环境，终于翻越巨大的障碍。每将士心里都很清楚，往前迈进一步，便离疏勒城近了一步，耿恭等将士就多一分获救的希望。

                                              四
   耿恭等二十六将士，随着援军撤出疏勒城，朝太阳升起的地方——大汉帝国的方向行进。
   北单于得知大汉援军翻越天山，解救了耿恭的部队，马上派出一万骑兵跟踪追击。此时，无论是耿恭余部还是范羌带来的援兵，都已经疲惫不堪，必须要再次翻过天山，进入车师前国，才会获得相对的安全。但匈奴的骑兵来得极快，他们以逸待劳，对汉军发动致命攻击。耿恭指挥将士边打边撤，战事呈胶着状态。
   匈奴人穷追不舍，两千汉军随时都有倾巢覆卵的危险。但是耿恭出色地指挥将士挡住了匈奴人的凌厉攻势，克服了重重困难，翻越天山，成功地摆脱了匈奴人的围追堵截。
   3月，抵达玉门关时，耿恭部最终生还者仅剩十三人。这十三个人早已形削骨立、不成人形，身上的衣服已成沾满血迹和污渍的烂布条。可大汉帝国的赫赫天威依然在这群人身上傲然挺立！所有人在那一刻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帝国付出重大代价拯救回来的不是十三个形容枯槁的残兵，而是一腔腔彪炳千古的英雄热血，一根根顶天立地的民族脊梁！
   十三将士匍匐于地，手捧祖国的泥土嚎啕大哭。
   中郎将郑众率玉门关将士列队夹道迎接英雄的归来。他看着已经破烂不堪，但仍在耿恭部将士手中屹立不倒的帝国军旗，眼含热泪，对这群衣衫褴褛的勇士油然而生敬意。
   郑众慨然上书章帝，极力为耿恭请功：“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章帝阅罢，早已泪水涟涟。他擢升耿恭为骑都尉，范羌为共县丞。其余将士，各有晋级封赏。

喻芷楚

大汉将士在西域这块土地上，艰苦卓绝捍卫了领土和国的尊严，可歌可泣！

千幻烟

很好看的小说，点个赞！

牛老伍

江南老师的历史故事非常精彩！欣赏！

重庆霜儿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安定，离不开边关将士的浴血奋战，也离不开一代忠烈的热烈护卫。本文以东汉名将耿恭出使西域，驻守疏勒城，为守卫大汉领土而英勇奋战的事迹为原型，以翔实的手法，真实的材料，激烈的战争场面，再现了一代名将耿恭英勇擅战、足智多谋的风采，书写了一代官兵为保卫领土不怕牺牲、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文章以倒叙展开，使将战后、战时、战前三个时间和空间层次有机地结合起来，增加了文章的紧凑性和厚重感， 很有感染力。

逐鹿江南

喻芷楚 发表于 2019-9-6 20:44
大汉将士在西域这块土地上，艰苦卓绝捍卫了领土和国的尊严，可歌可泣！

谢谢芷楚来读！周末好！

逐鹿江南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9-6 20:45
很好看的小说，点个赞！

:handshake

徐得荣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为《汉魂》喝彩

逐鹿江南

牛老伍 发表于 2019-9-6 21:18
江南老师的历史故事非常精彩！欣赏！

谢谢伍兄来读！问候！

千幻烟

喜欢看历史故事，再来欣赏一遍《汉魂》

刘彦林

好久不见。没想到，老兄在这里呢。从《汉魂》中，读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点赞！

逐鹿江南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9-6 22:48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安定，离不开边关将士的浴血奋战，也离不开一代忠烈的热烈护卫。本文以东汉名将耿恭出使西 ...

谢谢费心细致点评！晚上好！

冰峰雪鹰

非常可能被拍成电影的！

逐鹿江南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9-8 07:04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为《汉魂》喝彩

谢谢徐老哥！中秋快乐！

逐鹿江南

千幻烟 发表于 2019-9-9 09:42
喜欢看历史故事，再来欣赏一遍《汉魂》

: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