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荠荠菜

　　
　　喜凤想请假，好多天了，喜凤一直惦记着想请假，她觉得自己头一天比一天疼得厉害。可是，她又打怵跟线长说话，她就不明白，线长三十来岁的小年轻人，怎么就不会笑呢？她每天跟线长的交流基本就是线长扯着嗓子喊：防尘棉快点，；防尘棉赶紧点；防尘棉抓紧了。每次他一喊，她的心都会咯噔一下吓一跳。没办法，她得心理素质就是太低，没有抵抗力。
　　
　　自从进了这个车间，她的代号就是她的工站：防尘棉。这里基本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还有下一个工站那个小姑娘，不论她是防尘棉漏贴了，还是机芯放慢了，那个小姑娘都不会提醒她，而是直接喊来线长，然后满脸不懈地看着线长训她。那些机芯太娇贵了，怕磕怕碰得，弄得她一天天神经紧张。
　　
　　喜凤知道自己笨，四十多年来除了种地她啥也不会，越是知道自己笨，就越没自信，越没自信越怕出错，越怕出错越紧张，越紧张越出错，这基本成了恶性循环。喜凤品了，要是哪天线长心情好，不喊她，下一个工站得小姑娘能容忍她偶尔的慢速度，她这一天基本就不会出错。可是这样的时候太少了，线长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暴躁状态，小姑娘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高傲状态，她就只好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紧张状态。
　　
　　今天真的不行了，她感觉头一阵紧似一阵的疼，再这样下去她肯定又要出错了，必须请假了。她咬咬牙，下了半天决心，终于鼓起勇气对路过身边的线长说道：“线长，我头疼，想请假回去打针。”
　　
　　“现在吗？”线长问道。
　　
　　“嗯。”
　　
　　“我靠，没有人，没有人会干你这个工站，你能不能坚持一下？”线长皱着眉头问到。
　　
　　“我头真特别疼。”喜凤低着头小声答道。
　　
　　“那我去问问组长能不能调过来人吧。”
　　
　　过了一会儿，线长的脸拉的跟长白山似的回来了，没好气地说道：“有病怎么早晨不请假，早晨管组长要人好要，这半头午晌的，哪还有闲人了！我去找组长没要来人不说，还让组长把我好顿屌，你这一天，除了给我添堵，还会不会干点别的？那个什么，你发烧吗？”
　　
　　“不发烧。”
　　
　　“不发烧你头疼什么呀？”
　　
　　“不发烧就不能头疼呀！”喜凤心里这个气呀，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这时候，产线后段有人喊道“线长，赶紧过来，这里出不良品了。”
　　
　　“得得得，我有的是事呢，没有工夫跟你在这扯闲篇，能挺得住你就在这顶着，挺不住你就走，明天这个工站我就换新人。”线长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喜凤气得浑身哆嗦，她真想把手里的物料摔了转身走人，可是想想自己这个岁数，外面的厂子招工都限制年龄。这里也是前段时间缺人扩招她才进来的，今天只要出了这个门，她就再也回不来了。她咬咬牙，低下头接着干活。虽然没抬头看，可是她分明感觉到下个工站那个小姑娘在抿着嘴吃吃地笑，一时间，喜凤觉得自己的脸又红又胀又热，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路灯已经亮起来有一会儿了。喜凤在厂子后面的小河边坐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了，她自己也奇怪，只要出了那个车间，她的头疼就会自动缓解。现在，她觉得脑袋轻松多了，气也消了一些了，肚子就开始咕咕叫起来。她离开河岸，拐进一条胡同，推开一家快餐店的门。
　　
　　屋里人不多，只在最里面的墙角下有三个人在喝酒。冲他们说话连舌头都不会打弯的样，就知道他们都没少喝。喜凤点了一碗粥一碟小咸菜，默默地坐到门口的桌子边。这时候，只听背对着门口的那个人说道：“我线上有个人，他妈的长得跟我妈像得不得了，要是喝醉了，我都能把她当妈。”
　　
　　这个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线长，是线长。真是冤家路窄啊！”喜凤心里咯噔一下。她站起来刚想走，只听线长对面的人调侃道：
　　
　　“那你就认她当妈呗。”
　　
　　“我认个屁，我妈早就死了。我妈就是让我给气死的。”
　　
　　喜凤心里又咯噔一下“看来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混蛋。”不过，好奇心使她重新坐回凳子上，她想听听线长还会说点啥。
　　
　　“那时候我在县里的中学念初三”线长接着说道：“班里有个小姑娘长得那才叫好看，我好不容易跟她搭上话，她带我去她家里玩，我一下子傻眼了，她爸是做大买卖的，家里又是楼又是车，她那个家，当时在我眼里就是皇宫。再想想村里我那个狗窝似的家，这辈子想娶这个小姑娘当媳妇是没指望了。周末回家，我看哪都不顺眼，看我爸我妈也不顺眼，他们就会老实巴交地啃那几亩地，猴年马月才能挣来一栋楼一辆车？我爸还不识趣，居然还问我考试考得怎么样，我能考怎么样？他大字都不识几个，我能聪明哪去？书里的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爸操起棍子要打我，他不打我我都活得够够的，他还打我，我抓起梯子就上了房顶，然后就从上面跳了下来，结果，人没摔死，腿摔骨折了。”线长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住院的时候，我不吃不喝。我妈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想要车要楼，没楼没车我就不想活了。实在哄不好我，我妈就说她出门工挣钱给我买楼买车。”
　　
　　“后来呢？”他旁边的人问道。
　　
　　“后来，后来就有人说我妈是个婊子”线长的声音有点激动：“开始我不信，谁说我就跟谁干。直到有一天，我喜欢的那个小姑娘来找我，她哭着骂我，说我妈勾引了她爸，她再也不想看到我了。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恨我妈。”
　　
　　“那再后来呢？”线长对面的人见线长停下来了，急忙追问道。
　　
　　“再后来，再后来我妈真给我买了楼。买了车，可是那些东西对我毫无意义了，我也再不想看到她了。直到五年前，我二姨打电话来告诉我我妈病了，我说病就病呗，告诉我干啥。我又不是大夫，然后我就关了手机，省得他们烦我。后来，”线长的声音低了下去：“后来，我妈就死了，听说，她临死前一直在叫我的名字。我开机的时候，收到一大串短信，都是我妈发给我的，她说，儿子，妈妈错了，妈对不起你，原谅妈妈好吗？”“原谅？我原谅个屁！”线长忽然间提高了嗓门，手里的酒杯也重重地墩到桌子上，杯里的酒洒的到处都是：“我妈当婊子都是我逼的，我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我原谅她，谁他妈的原谅我？”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自己伸手把酒满上，一大杯啤酒一仰脖子一口倒了进去，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的想忘记这事，可是线上偏偏来了个什么董喜凤，天天只要看见她我心里就难受，我心里就堵得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有时候我恨他，就像恨我妈那么恨她，有时候我又想对她好，把想对我妈说的话跟她说说，可是我又觉得怎么对她都不对，所以我就本能地只会对她发脾气，我觉得她要是走了就好了，看不见她，我心里就能平静下来。偏偏她下一个工站那个小姑娘势利眼，看我训董喜凤，她也跟着欺负她，有时候看她欺负喜凤大姐，我真想过去掐死她。”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呀，喜凤大姐，喜凤大姐下午跟我请假，说是头疼得厉害，我当时找不到人顶岗，没给她假，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不会像我妈那样，说病说病就死了吧？不行，我得去找她，我得确定她没死才行。”线长边说边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另外两个人拉住了他：“你知道她在哪住吗？你都不知道人家住哪，你怎么找？”
　　
　　“我知道。我知道她在三十里堡租的房子，我挨个出租屋找，肯定能找到。”
　　
　　“你疯了呀，那么多出租屋，你找一宿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找两宿我也得找。我不能让她像我妈那样，没个动静就死了！”
　　
　　喜凤这时候已经满脸泪水，原来这孩子还有这样的心结。听到线长叫出她名字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感动了，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她以为他只知道她叫防尘棉！趁着那两个人往回拉线长的工夫。她悄悄退出门外，拿起手机，拨通了线长的电话，这个号码是她为了请假方便，前几天从工友那里淘来的。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线长焦躁的声音“谁呀，谁找我干嘛呀？有事快说，没事赶紧挂了，我这边还有急事呢。”
　　
　　“线长，是我，防尘棉。”
　　
　　“防尘棉？喜凤大姐？是你？真是你？”线长激动的像个孩子。
　　
　　“是我，真是我，”喜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要辞职了，我要回东北照顾老妈和儿子了。我是跟她们怄气才出来打工的，现在我不生气了，我要回去了。”
　　
　　“跟老妈不生气了还是跟儿子不生气了？”
　　
　　“跟老妈不生气了，跟儿子更不生气了。”
　　
　　“照顾老妈，你真孝顺，你是个好人。”
　　
　　“你也可以很孝顺啊，因为你也是个好人。”
　　
　　“我？我他妈的就没孝顺过，压根就不知道孝顺两个字怎么写。”
　　
　　“不是的，孝顺老人有很多种方法，给她买吃的，买穿的，带她出去玩，不过最根本的也是最要紧的一种方式就是让她高兴，而她最高兴的事，就是看见你高兴，再也没有比看见自己的孩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更让当妈的高兴的事了。所以，如果你真的孝顺，就让自己真正的开心起来。我也是当妈的，这个理儿，你信我的没错。”
　　
　　“可是我妈已经死了死了，她啥也看不见了。”
　　
　　“她能，她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只要你高兴她就比你更高兴。”
　　
　　“真的吗？”
　　
　　“嗯，真的。”
　　
　　挂了电话，喜凤沿街看着那些招聘广告，她得重新找一份工作了。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她抬起头，天上的月牙儿亮晶晶的，月牙周围的星星也亮晶晶的，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好的天气，所有的病，都好了吧！

wjlzq21

太长了，没有细看，和我目前接触的工作很接近，所以，回再次过来拜读！

草舍煮字

人总是把不幸归咎于境遇，其实更缘于心魔。不幸的境遇可能会造就心魔，心魔又加深不幸。无论如何，结束不幸必须战胜心魔。
一篇很好的故事，叙述也很流畅。或许还可以考虑运用更多的小说手法。
第一段最后一句中“抵抗力”改成“承受力”可能贴切一点。

草舍煮字

wjlzq21 发表于 2019-9-14 07:47
太长了，没有细看，和我目前接触的工作很接近，所以，回再次过来拜读！

读小说或者写小说，篇幅不代表吸引力。

邱天

邱天来读了，问好作者，多交流。

野芒

细腻的描写，质朴传神的语言，温暖的主题，无不闪烁着文字特有的光辉！

夏冰

朴质如斯。温暖人心的一篇。

荠荠菜

wjlzq21 发表于 2019-9-14 07:47
太长了，没有细看，和我目前接触的工作很接近，所以，回再次过来拜读！

欢迎朋友下次再来，多交流！

荠荠菜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9-14 09:23
人总是把不幸归咎于境遇，其实更缘于心魔。不幸的境遇可能会造就心魔，心魔又加深不幸。无论如何，结束不幸 ...

谢谢版主悉心解读，学习中。抵抗力改成承受力，嗯，是更贴切，谢谢！问好！

荠荠菜

邱天 发表于 2019-9-14 10:55
邱天来读了，问好作者，多交流。

感谢好朋友来读！多交流！

荠荠菜

野芒 发表于 2019-9-15 09:33
细腻的描写，质朴传神的语言，温暖的主题，无不闪烁着文字特有的光辉！

多谢版主鼓励！努力学习中！多指点！问好。

荠荠菜

夏冰 发表于 2019-9-15 16:47
朴质如斯。温暖人心的一篇。

多谢好朋友来读，多交流！问好。

孙姜

遇见——改变。喜凤不是救世主，甚至也是个需要被拯救的，这就更难得她的一片心了。。。问好！

建屋烹文

质朴温暖的文字，加分支持。

莹莹子期

不错，很久了，太虚没有这么好的小说了，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