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温柔的药 于 2019-9-18 07:47 编辑
月碑前坐过那样一位女性 文:温柔的药
上弦月下,她坐校长的墓碑前,四面八方皆为红尘。她有许多不解与不懂,她问:“我已然开始了长年的迷途,生之命题封锁我、觥筹交错的知识酒杯灌醉我、爱与欲的逻辑困惑我、生活的桩木打击我……,我来到这里,与你对坐,你是否愿意提示我,哪里是黎明的东方?”
她的迷茫好像也曾经历过你我,希望在成长的路上得到他人的指引或者帮助。但是像我这样粗糙地过着日子的人,不可能也不会静静地坐在世间的月夜之中,寻访,寻思,寻求目标与方向。我们中的大多数随着大流向前,成长,成熟,成家,最后成为那一把浮尘。
坐在月碑前的她,“想着这些,合上眼睛,却合不了苍茫的八荒九垓。”她说:“我们行走世间,真像偷窃生命之果,盗汲智慧之泉的人,无时不刻,要受到现实的缉捕、拷问;那果实、那泉液,我们妥贴地置于内心的理想之盘上,双手双足稳稳地护持着。而现实,这捕快,一眼瞧出你的破绽,急箭追查。你于潜逃之时,不得不将一盘理想暂托于草丛之中、泥沼之下,待来日历劫之后,再来取回这稀世之宝。”
不是我们没有思想,只是我们懒惰在思想前,即使有那么一瞬间,它曾触动过自己,并给自己带来某种动力,但我们没有把最开始的想付之于琐碎的生活。我们将思想搁于自己设定的楼台之上,独自享用或者偶尔地晾晒于好友的眼前。我们对世间有过疑问,也提过问,只是得到的回音那么弱小,也经不起风吹与雨打。我们中的许多人无法在环境中独立,孤立,屹立。在生活的浪潮里,我们如细波,碎末,分裂无数次的小分子,跟随大众之河,向对岸行进。不求大成就,也不求大过错。
生命,于每个人来说是一种幸。不管过程中出现过多少不幸,我们来过,遇见,错过,失去,成全。这是一场演出,好坏不过短短数十载。我们微笑,但那一定全是快乐的;我们哭泣,那也并不一定全是悲伤;我们沉默,当思想阻止某种言语的抵达,那可能是最好的一种应答;我们高昂,当内心被缤纷映照,那是最真实的一种洋溢。
我们倾听过无数次风声,雨声,雷声。人声鼎沸处,我们守护自己。不要大悲,亦不要大喜。我不认同她所说的“时间是死的,空间如废墟蛮荒”。时间在生命所到之处生动而活跃。当你伸出手,帮助一位老人走过十字路口;当他伸出手,将你拉上山顶;当我伸出手,为她擦去泪花;当她伸出手,在人们面前勾勒蓝图,等等。时间在流动,从一双手到一个人,到一个世界。空间里的空被一点点填充,虽然不够大,但有足够的时间,有更多的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空白处添上一笔一画。
此刻,我也想与她一样,“设想有一位清楚明白的最高存有,正以无限的慈爱听我告诉。我将头枕在双膝上,用手紧紧环缩着,在我整个思考存在的命题的过程,这的确是最卑微的姿势,也正是我此刻对自我存在的结论。”
书本带给我们知识,柴米油盐的翻动给我们长过见识,人与人的交往开阔过我们的眼界。如果有一位智者在面前给以教诲与引导,那么,我们是不是能让目前的自己表现得更接近理想呢?
她在思想无法企及之际,“不得不设想一位智慧的最高善,他是无时不刻地充塞于我的行止之中,他是我的面目、我的指引、我的牧者,我于困蹇之时,可以自由地呼唤他,而他总是慈爱地听取我的怨诉,于是,我便可以安心地疲惫入睡,把一切一切的百思不解推给他。”但是经过思想的挣扎,她发现“我对于他的存有的信心感到冷却,我感到他不能安慰我那形而上的饥渴,我感到他不是最后的目的,我感到他无法解答我为谁而生为何而生的困惑!也不能交代我所经验过的现实世界的一切。我不必推翻他的存在,也不想神化他的可能性,在我冷然的跋涉过程,他也许是一位指路的朋友,且仅仅是朋友,但他不是最后的路,不是最后的答案。”
她在月色下痛哭。月色如水,月色如烟,月色如尘。月色里需要再加一料黑,像她生命中不可回避的孤绝。于是,她提起了笔。她说:“众人请退下,日夜请暂停、寝食休止,我为了记录生之困厄与死之纯洁不得不写。”她在文字里释放着灵魂,或曼妙,或巍峨,或凄凉,或飞扬,或宽阔,或单薄。在一张张干净空白的纸上,她写下思想中的所见所遇所想所愿所念。
她影响着我,影响着我的想。正如现在,我在想,是因为什么把自己放置在文字中间,将来又会因为什么而从文字里为自己擦拭来路与去路。我依然是那个谈不上智慧也缺乏思想的粗人,但我可以读那些智者与思者的心路,甚至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可以给我新的认识与见解。我不要像她那样“虽未有能力解开生之死结,但已然窥知生命的存在是绝对的孤独!”这样的深刻,需要我慢慢练习,或者说长时间去体验。
她也有过迷途,于是“开始漫无目的地散步,寻问蜩与学鸠的榆枋,何妨堕落?”她“无力去向谁讨价还价,亦无法责问任何人:何以我的才力智慧如此浅少?”她坐在月下,坐在碑前,“让蚊子恣意地吮着我那毫无智慧甜味的血液”。
我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会在我面前发出这样的提问与感叹。他们埋头工作或者生活,有自己的小情调小情结小情绪,他们最多与我谈及生活中的那些鸡毛与鸡皮疙瘩,很少与我讨论关于生命,爱情,甚至不会轻易告诉我,她是否暗恋着什么。他们也有聪明的头脑,过硬的技术,还有一些人不显山露水地拥有我不知道的学问,但他们只将它们保留在自己的体内,成为私有品。
我在她的文字里读不到太多的月色,但读到了更多关于灵魂深处的撞击与沉淀,读到她在“喜怒哀乐里且食髓知味”,读到她将“笔的血管内血液急遽低降而输入稿纸的田。稿纸上蛮草丛生亦有幽兰百合,活的精灵、死的精灵占据着遍野”。只要有机会,我便买下她的书。虽然她也说过:“知识是无价的,书籍却标着价码,这是庄子意想不到的幽默:以有价随无价。而赚取有价的同时,我们不得不将“生命”打了五折。且在劳力与汗水之后,丰富的薪俸足以购买任何价码的书籍之时,生之涯将罄。”
我不需要自己去提前思索着什么,她已为我想到。我不需要自己去为生命里的琐事发问求解,她已在每一个字迹里落下相关的答案。我愿意借助她的文字,和她那样“浸润于想像的天空让身心两相忘,更愿意把这种惊喜散播给与我共同呼吸着的世人,让他们的灵魂也乘风逍遥。”
我想象她坐在月碑之前的样子,平静的外表下蕴藏无限波澜,感受她的“生之真谛启发我、知识的水杯解救我、爱与欲的公式调适我,而生活的桢干架构我”。
我读很少的书,喜欢她的写。看似柔软的笔尖下,却是坚硬的笔画。她清冷 的表象下,奔跑着炙热与冷静,广袤与深厚,锐利与力度。她说“谁逃得过时间之蹄而不苍老?谁躲得过现实的棰楚而不折骨?没有。”
既然逃不过时间,那么就以自身作钟摆,在每一次摆动时听到“滴答,滴答”,听到她坐在月色下,“开始另一程的迷途,并开始认为,我是可以恣意地驰骋沙场与荒野了,因为,所有的真理将追寻我、采撷我、得到我。”
她叫简媜,中国台湾当代散文名家。在她走出月色后,留下身影,依然在前方为我指引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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