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牙 于 2019-9-25 13:20 编辑
【佳文有约】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文/月牙 他潜伏在我的好友里很久了。
先是QQ,后是微信。
同学的情谊沉睡了很多年,直到有人叫嚷着开同学会。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隔着二十多年时光,我被高中同窗深情地忆起。加群,各种热闹,久别重逢的欢喜,与年龄不相称的肉麻……脑海里都是大家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人只有在回忆里才青春不老。
他在群里说话的时候,我心微澜。
当年高考,他考了全班第一,进了某大学金融系,我考了全班第四,读了某大学中文系。我们的特殊,在于我们以书为媒的初恋。我十七,他十八,那时我们都没有读过钱钟书的《围城》,却已经将书中所写的交往秘笈用于实践,书“借了要还的,一借一还,一本书可以做两次接触的借口,而且不着痕迹。这是男女恋爱必然的初步,一借书,问题就大。”借书,尔后买书。一种可笑的幼稚,我们习惯性买两本,给对方一本,无限情意都在这书中。这好像是一个谶语,假若真有情人成眷属,大可不必同样书买两本的。一本《朦胧诗选》,二元三角五分,两本就要近五元,差不多是我一周的伙食费。那个年代,物质极为贫乏,从有限的饭钱里省下钱来,瞅准新华书店的新书,望眼欲穿的期盼,有时甚至要排队,才能得到与书耳鬓厮磨的机会。一两块钱一本的书,是生活的奢侈品。除非你特别热爱,才舍得这般奢侈。
我在群里一直沉默着,没有觉得有什么非说不可,那种虚情假意的热络,我从来不屑于装。
终于群里安静下来,表演告一段落。他加了我,不说话。我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也不响。
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多年的陌生,说什么呢?不知从何说起了。
那天,我看到了他的个性签名,是北岛诗《一切》的首句:“一切都是命运。”
回到家,我从书架上抽出那几本诗集,蒙尘久矣,书页泛黄,一元三角五分一册的《北岛诗选》,显得那样轻薄而古旧。封面上是竖排的北岛诗句,“把手伸给我/让我拿肩头挡住的世界/不再打搅你/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苦难也不是记忆/记住我的话吧”。一些回忆,穿过岁月的尘埃,一下涌到我的心头。
我将书翻到那一页,《一切》,一片小小的鸡爪枫叶还在,红色几乎褪尽,但像手指一样张开的姿势,却依旧透着倔强。
那晚,我将我的签名改成了《一切》的第二句,“一切都是烟云”。
这种遥相呼应,是我们作为多年同窗兼书友的默契。这是北岛的《一切》,也是我的“回答”。
群里天天热闹,甚至有人提议每日签到盖章,各种陈年往事被翻出来,打趣着,调笑着。刷屏,一屏一屏地刷。我一般不说话,除非有同学艾特我,不回答不礼貌,才三言两语应对。
终于等到了同学相聚的那天。我没有亲到,亲见的是群里的照片,真实记录了大家酒足饭饱红光满面的模样。那次同学会,除了一个失踪的,还有就是某某没到。某某就是我。
也许他等待那一天和我面对面说点什么,结果我竟缺席了。同学会后的第二天,他从潜伏着的QQ好友里探出头来,絮絮叨叨和我说了很多。
他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生命里的劫难,怎如算命的所言,在期限的最后几日成真,家庭如何,工作怎样……想象那头他低头打字的模样,竟还是十八岁时的样子。
他说一大片,我边干活便和他聊,大都是一两个字的回应,在听,好的,哦……他都怀疑我有没有真的在听。
过后回看聊天记录,他所说的加一起,只怕有几千言了。突然有点感动,想起当年,他对我的种种照顾,以及自己的种种任性。想起当年,坐六七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对方,纯粹地看,是连手都不拉一下的那种纯洁。宝贵的半天一天,排队买书,坐在草坪上聊书,读诗,读得眼里都是泪的那种。想起当年,我决绝地转身,他追到我家,在楼下和我聊天的情景……唉,当年我们这样青春过。
好像出于对自己太过淡漠的愧疚,后来我主动和他聊了一次,还是诗歌。
我说:我还保留着当年的《七里香》,席慕蓉的,花城1987年2月一版一刷,一元一角五分。
我没有问他:你那本还在吗?在怎样,不在又怎样,时间的河流从不为谁停留。
他回我:搬家,丢了几百本书,呵呵。
我怀疑是卖了废品,那本《七里香》肯定在这之列,隔着二三十年的时光,再美好的七里香,也已经飘散了它的芬芳。
我说:哦。
有点遗憾,好像他应该和我一样,好好保存那些书,才是我要的答案,但很快我觉得自己想法的迂执可笑。
打在电脑上席慕蓉《山月》的那一个诗节:“月光衣我以华裳/林间有新绿似我青春模样/青春透明如醇酒 可饮 可尽 可别离/但终我俩多少物换星移的韶华/却总不能将它忘记”,先被我删除了后两行,然后删除殆尽。
男人的才华是我的毒药,年轻时是,一直都是。他爱好广泛,读书又多,一点兴趣,随便那么一弄,就可以好出一般人很多,书法,绘画,写诗,作文,论辩……读大学时,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一则趣闻,也和他的才华有关。一幅油画作品,参加大学的画展,结果夜里被人砸了玻璃橱窗,作品不翼而飞。窃书不算偷,窃画自然也不算偷。十七岁时,饮鸩而不自知,现在回想好像没有多少懊悔和羞赧,谁的十七岁愿世事洞明活成老妪的模样?
他做到银行行长,我一点都不奇怪,凭他的才情,那是早晚的事。在被正式任命的前几日,他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他说的时候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欢喜,像沸水汩汩地冒泡。我祝贺他。待他正式上任,群里同学们行长长行长短地说笑,他的名字,包括绰号,都快被人忘记了,他的身上只有一个标签,行长。有一次,他在群里兴兴隆隆地说,和郎咸平一起吃饭云云,引来一片谄媚的啧啧声。想不到,他竟这样庸俗了,十八岁的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一个男人要靠抬出某某名人来给自己贴金,或者壮胆,要么虚荣,要么怯弱,第三种可能,虚荣与怯弱兼而有之。屏幕这边的我,嘴角已经撇成歪刀豆了,假如我真有武功,鼻孔出气,哼一下,只怕屏幕都要碎掉。
我爱的人思想里是一定有骨头的。这份钙质,是我爱的根本。我现在对他的感情,好像是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终于回家之后的那种陌生的亲切。之后,他还找我聊过天,我不冷漠,也不热情。有一次,他甚至回忆起当年我们之间的鸿雁传书,大有将深情进行到底的苗头,我马上回他一句《雷雨》的台词:“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在哈哈的笑声里掐断了深情的小苗。
后来我QQ退了群,再后来,大家都不玩QQ了,他加了我微信。
他躺在我微信好友里有两三年,一直没说话。这个中秋的前一日,他突然冒出来,对我说:明天可以看到月亮。一个呲牙的表情。
第二天,中秋月明,天空澄碧,想起就回他一句:“你看你看,月亮的脸。”歌词没有后续,“月亮的脸偷偷的在改变,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时间仍在,是我们飞逝。
2019-09-24写,09-25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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