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城的干炒牛河

重庆霜儿

　　重庆城的干炒牛河
　　
　　“老板，有莫得干炒牛河？”男人双手拎着鼓囊囊的购物袋，操着重庆话，朝店里大声问询。
　　
　　“有有有，”店老板从店里迎出来，肥厚的脸上堆着油亮亮的笑容，用一口广东音的普通话介绍起来，“干炒牛河系（是）我们的招牌菜，平时二十八，今天过节打特价，几（只）要十八元啦。”
　　
　　“查理哥港味小厨，”女人牵着六、七岁的小女孩，说普遍话，略有四川话尾音，“正不正宗哦？”
　　
　　“正宗！”老板一提速，广东腔就更重了，“我们是香港的，绝对正宗。”
　　
　　“老公，告哈（试下）不？”
　　
　　“告嘛！到处店都排队，将就吃嘛！”
　　
　　餐馆很珍袖。二十来平米面积，厨房与餐厅用一排白色的木栅栏隔开。靠墙一排三十公分宽的长桌，紧挨栅栏是并排着两张六十公分宽的方桌，中间一条一人宽的过道。一家三口进去后，空间就填得满满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愈发刺鼻了。
　　
　　“一份干炒牛河！”男人将购物袋放在栅栏边，甩着手臂，头也不抬地叫了餐。
　　
　　“咖喱鸡排！”女人看着墙上的菜单，跟孩子嘀咕半天才作了决定。
　　
　　“美女来点什么？墙上只是家常菜，更多的在这里面。”店老板递上一张过塑的菜单。
　　
　　“谢谢！不要。”女人摆手拒绝。
　　
　　“看下嘛，很多特色菜……”
　　
　　“我妈妈减肥，不吃！”小女孩代为回答，普通话字正腔圆，很标准。
　　
　　“噢？妈妈身材这么靓，还减肥吗？“老板做出惊讶的表情，对小女孩笑道：“告诉妈妈，不吃晚餐会伤身体的哟！”
　　
　　“我妈妈从来不吃晚饭！”小女孩鼓着腮帮子表情认真严肃。
　　
　　“她呀，天天减肥，越减越肥！”男人笑着打趣起来。
　　
　　“哪个说？我有好肥嘛？！”女人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坐到了靠墙的长桌前。女人穿着宽松的中式袍子，看不出腰身，不过一张网红脸倒是饱满紧致，不算肥。
　　
　　“爸爸妈妈，我们快点回家赏月吧！”小女孩穿着粉底蓝花的汉服襦裙，两个发髻上扎着蝴蝶形步摇，声音脆脆的，很好听。
　　
　　“好好好，等月亮出来了，咱们就赏月。”男人回答。
　　
　　“我要赏月，我要跟月亮姑娘跳舞……”小女孩说着，蝴蝶样飞出店门，“我去看看月亮出来了没有……”
　　
　　一会儿，干炒牛河端来了。淡白的热气悠悠地从盘子里升腾起来，炒粉的香味冲淡了香水味。男人嘟嚷着说，天天饭局连轴转，难得吃点小吃减轻下肠胃负担，就低头吃了起来。一口下去，他一拍桌子，啧啧连声，“呀，好吃！地道！太地道了！”
　　
　　女人和店老板的目光齐齐看向男人，暖白的灯光下，盘子里橙黄的河粉在绿的葱节、紫的洋葱丝、和几片蜷曲的牛肉点缀下，油汪汪的，特别诱人。
　　
　　店老板很受鼓舞，广普也说得流畅起来，“当然啦，我们专做私房菜，星级酒店厨师，食材广东采购，不放鸡精味精的……”
　　
　　“爸爸，妈妈，月亮出来了……我们可以赏月啦！”声音卷着热风飞进小店，小女孩的小脸红通通的。
　　
　　“哦，好。”男人应着，夹了根河粉，“幺儿，来，尝一口……”
　　
　　“唔，面面好吃！”小女孩吃了一口，嚷着说：“爸爸，我还要吃！”。
　　
　　“不是面面，”男人瞟了女人一眼，纠正道：“这是干炒牛河，你妈妈的最爱。”
　　
　　“妈妈，你也来吃，真的很好吃耶！”
　　
　　女孩拉拽女人。女人推辞。女孩坚持。女人就苦着脸吃了一口，用舌尖品咂着，脸上漾起一圈笑纹，直夸正宗。
　　
　　“这下好了，你以后就不用为吃干炒牛河发愁了。”男人笑道。
　　
　　“嗯，我就不明白了，重庆那么多港式茶餐厅，怎么就做不出正宗的干炒牛河？”女人皱着眉，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老板。
　　
　　“那当然啦，干炒牛河虽然是小炒，其实很考厨艺的啦。那些开茶餐厅的，很多都是外地人，厨师都是半吊子，怎么做得出正宗粤菜呢？哎，可惜呀，好好的茶餐厅招牌在你们重庆砸了！”
　　
　　“我们重庆火锅也是，在广东也吃不到正宗的。”男人说。
　　
　　“老板去过广东呀？”
　　
　　“嗯，呆了十多年。”
　　
　　“老板在哪儿发财呢？”
　　
　　“深圳、广州、东莞、惠州、中山……到处乱飞。”
　　
　　“哟，老板是做什么大买卖的？”店老板的表情显得很恭敬。
　　
　　“哪来买卖，就是个打……”男人嘴里塞满了河粉，女人就接了口。
　　
　　“辣椒呢？啷个不放点辣椒嘛？”
　　
　　男人突然大声叫起来，并且说，在重庆，无辣不欢，不放辣椒吃不习惯。老板赶紧拿来一碟油辣椒，解释说他们都有的，还说重庆人吃辣椒真是不得了，很多人还要求直接炒到菜里。
　　
　　“其实，像干炒牛河这种，放了辣椒味道就变了，不正宗。”女人说。
　　
　　“就是啦。但是顾客是上帝，上帝要怎么吃我们就得怎么做的啦。”
　　
　　“老板，你说你是香港的？啷个来重庆开店哟！”男人几口吃光盘子，接过了话头。
　　
　　“没办法的啦，孩子在这边，要我们来嘛。”
　　
　　“来多久了？”
　　
　　“三年啦。”老板伸出三根手指，改口问，“老板，你们哪儿的？”
　　
　　“我们？”男人挺直身子道，“就后面小区的唦。”
　　
　　“这小区好哇，蛮贵的了。你们也是拆迁补的？”
　　
　　“什么拆迁补？”女人不解地看着老板。
　　
　　“这一带的本地户不是都有补吗？我女婿家补了三套房还有钱。你们重庆现在可真好哇？”
　　
　　“哦，我们农村……”
　　
　　“老板，你们这味道是不错，就是份量太少了。”女人话还没说话，男人大声地打断了她，“还有哇，啷个没看到几块牛肉哦，这猪肉涨价了，牛肉买不到了迈？”
　　
　　“不是不是，我们呀，也是看很多顾客吃不完，浪费，就做得少了点。下回给你补上，一定补上。”
　　
　　“妈妈，我还要吃面面。”吃着咖喱鸡排的女孩忽然叫起来。
　　
　　“不行，饭还没吃完呢，不浪费。”女人制止。
　　
　　“不嘛，我就要吃面面，面面好吃。”女孩撒娇，“爸爸，我要吃面面。”
　　
　　“好吧，那就再炒一份，你们俩吃。”男人对女人说。
　　
　　“不要。我中午都超标了，要吃你自己吃。”女人拒绝得有些勉强。
　　
　　“吃一点点怕啥子，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男人蛊惑道。
　　
　　“好吧！”女人看了眼男人吃得光光的盘子，强调说：“我只吃一点点，多的你吃。”
　　
　　“老板，再来份干炒牛河！”男人高声叫道。
　　
　　“少放点肉！”女人紧跟着补充。
　　
　　男人脸一沉，把一团纸巾扔进了盘子里。
　　
　　女人的目光扫过里间的厨娘和厨师，对老板说，“你们这位置偏了点，要是在街那边生意一定好好。”
　　
　　“这没啥，我们又不差钱，就是做点事消磨时间。”老板笑着说。
　　
　　没一会儿，干炒牛河端上来了。香喷喷的，果然见不到肉，但是份量很足。女人要男人吃，男人却只顾看手机，不耐烦地说自己吃饱了。女人端起盘子，看看男人盘子里的纸巾，又坐回了座位。然后把粉分成两半，一半挑给女孩，一半留在了盘子里，默默地吃了起来。然而，只吃了几口，她就把盘子推到一边，催起了女孩吃。男人用力地划着手机，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瞪女人一眼，脸阴沉得要下雨一样。等到女孩吃好，男人匆匆起身，扫二维码付了钱，就大踏步地出了门。
　　
　　“喂，东西哪！”女人对着男人的背影大声叫着，男人却像没听到一样，头也没回一下。
　　
　　“爸爸，等等我！”女孩叫着，轻快地追了出去。
　　
　　“哎，不晓得又抽的哪股风！”女人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购物袋，一扭一扭地追了出去。桌子上，剩下的干炒牛河和咖喱鸡排堆得高高的，小山一样。
　　
　　“收拾桌子！”老板用粤语交待完跟他有夫妻相的厨娘，快步走到门口，冲一对张望的青年情侣又操起了广普：“吃饭吗？进来坐！正宗港味，新鲜食材，无添加鸡精色素的，安全卫生……”
　　
　　而街道转角处，小女孩清脆的声音格外响亮，“爸爸，月亮不见了，呜呜……”
　　
　　“别哭了，烦死人！”
　　
　　“爸爸，我们还赏月吗？”
　　
　　“饭都没吃饱，赏个鬼，回家睡觉……”
　　
　　“不嘛，我要跟月亮阿姨跳舞……爸爸坏！我要妈妈，妈妈……”
　　
　　“唉，幺儿，等等我……”女人的声音跟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汽车喇叭撞在一起，变得歪歪扭扭的。

莹莹子期

沙发居然还是我的，激动眼泪都出来了，看完了来补充，霜儿这一顿饭吃出两个人物来，男人太市侩，太小气了，回家跪搓板去还有那干炒牛河是啥东东？哦，对了，不能总是提吃

夏冰

这个场面感好强。没有过细的观察和过硬的笔力，没法做到。

草舍煮字

夏冰 发表于 2019-10-14 14:08
这个场面感好强。没有过细的观察和过硬的笔力，没法做到。

同感同感。几番对话把个充门面、充场面，仿佛见过多么大的世面的男人心理，剖开在如刀笔下。同时，一个坦率又不失精明的小馆老板的形象，栩栩如生。

重庆霜儿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10-14 13:46
沙发居然还是我的，激动眼泪都出来了，看完了来补充，霜儿这一顿饭吃出两个人物来，男人太市侩，太小气了， ...

哈哈哈，还是俺家好吧，有沙发有吃的干炒牛河嘛，问桑妹妹，她的答案绝对正宗。

重庆霜儿

夏冰 发表于 2019-10-14 14:08
这个场面感好强。没有过细的观察和过硬的笔力，没法做到。

谢谢夏冰老师临贴！敬茶。遥祝秋安！

重庆霜儿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0-14 14:18
同感同感。几番对话把个充门面、充场面，仿佛见过多么大的世面的男人心理，剖开在如刀笔下。同时，一个坦 ...

谢谢草舍，总是给我那么多帮助！又给这个男人加了两笔我开始想的叫《干炒牛河》，后来加了个重庆城的，想突出一下地域差异。都是土的，吸引下重庆人眼球。干炒牛河好像是广东菜系的，在重庆，是个泊来品，失去了本味。人也是。无论香港人在重庆，还是乡下人在城市，都被潮流推着不知不觉改变了初心，都有些想要抹去自己地域差异从而表现得虚妄的人。总是想很多，一写就卡死了，小说难，难于上青天

香薰古琴

贴一张干炒牛河的图图，让我们咽咽口水。这段吃的，男人是那样，女人是这样，一家人别别扭扭的。霜儿这小说写得细，不过，砸砖的来也：对话代替情节，多乎哉，多不多也

草舍煮字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10-14 14:40
谢谢草舍，总是给我那么多帮助！又给这个男人加了两笔我开始想的叫《干炒牛河》，后来加了个 ...

干炒牛河是广州沙河那个地方的，多年前因为好吃，特地问了出处。你文中提到香港小老板，那就写对了，正宗的做法后来传到东南亚，本地反而差了。

重庆霜儿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0-14 14:41
贴一张干炒牛河的图图，让我们咽咽口水。这段吃的，男人是那样，女人是这样，别别扭扭的。霜儿这小说写的细 ...

谢谢琴姐这一砸，这也是我头痛的两点之一。砸得好！一是草舍提的主题，怎么拧都凸显不出来；二就是对话，想通篇对话走不通，改叙述又无法隐藏作者让文本自已呈现人物的微妙心理。写得纠结，干脆扔了。

重庆霜儿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9-10-14 14:48
干炒牛河是广州沙河那个地方的，多年前因为好吃，特地问了出处。你文中提到香港小老板，那就写对了，正宗 ...

我最喜欢的是深圳罗湖一带茶餐厅里的，唉，不说了，四五年没吃到过正宗的了，一想起流口水，不雅

徐得荣

多地口语新鲜，干炒牛河更新鲜，好浓重的生活氛围，好鲜活的人物形象。

野芒

重庆城的干炒牛河，其实不如就叫干炒牛河，显得生活气息更浓重。霜儿版强势归来，这篇写的底蕴足，开场就不俗气，让人读来 有身临其境之感。再者，这种场面性的题材，对话是不可少的，可以烘托氛围，有助于主题表达，但古琴版主的意见也是很中肯的，在对话之余铺以更多的细节描写，则可锦上添花。

stone7785342

哈哈，好玩额~~~~~~~~~~~~~~~~~~~~~~~~~~~~~~~~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