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生命来临

夏冰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老婆来了。我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没办法，把同宿舍的两位工友临时“挤”到别的宿舍“过渡”，我和老婆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过起了幸福的二人世界生活——不对，是三人世界，除了我俩，还有她挺着的大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
　　
　　之前，我们通过厂里的医院B超过两回，每回，那位负责操作仪器的女大夫都板上钉钉地说，是个姑娘，没问题。
　　
　　大夫这话不能不信。我和老婆都是接受过高中文化的人，没理由不相信科学，所以在距离预产期还有好几个月的时候，老婆就开始做小姑娘的衣着准备了，毛衣毛裤，帽子鞋袜，小褂小衫，用包袱包了一套又一套。所有的衣服无一例外，全是五颜六色的适合小姑娘穿的。每次我回到家里，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心里都会荡漾起幸福的浪花。
　　
　　我们还接连不断地给女儿起了好多名字，两个字的，三个字的，甚至四个字的，不一而足。什么卉呀芸呀眉呀晨呀怡呀蓝呀……我们把它们反复排列组合，看怎么喊来顺口、诗意，意思又好。常常组合着组合着，我俩就笑做一团。
　　
　　现在，老婆提前从村里来到县城我所工作的纺织厂里。她的理由是，不能等发生了紧急状况时候才往县城跑，那就来不及了，万一——“万一”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是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而且理解了。这可能就是心心相印吧。我打心眼儿里赞成她的这个想法，所以马上抱着她就“啃”了一大口。她颇有不悦地推开我，说：“小心孩子。”
　　
　　“孩子？”我问她，“孩子在哪？”
　　
　　她指指自己的肚子，忽然意识到我的明知故问，就顺手照我脸上一扇，却并不用劲儿，相当于清风似的柔柔一拂，我顿觉惬意非常。
　　
　　我坚持每天三倒班。车间里照顾我，说不行的话给你调整成常日班，我说谢谢领导，不用不用。他们哪里知道，我有我的小九九。三倒班的话，我每天都最少有半天的机动时间呀！
　　
　　所以每天我上班期间，就美滋滋地想老婆在“家”里会做什么好吃的。她十分注意加强自身营养，我跟着她也沾了光，每天鸡蛋鲜肉蔬菜水果不断，把企业一线工人的小日子过成了奢侈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
　　
　　这是个大夏天，所以屋里做饭热得不可开交。我们充分利用了屋外窗台下面的小灶台，这灶台虽然是泥和砖垒砌的，可只要火劲儿够，炒菜熬饭都不在话下。火劲儿咋就够了？要有足够的柴火呗。于是，每天抽空去城外捡柴，主要是胳膊粗细的树枝，就成了我业余时间的功课。尽管下了班很累了，而且也很想守着老婆，你应该知道，守着老婆的时光是很美好的，哪怕只是说说闲话，那也是挺有意思的，但是，想着宝宝很快就会加入到我们的柴米油盐里，而这些柴火都会为此奋不顾身地做出各自的贡献，心里就涌动着不竭的动力。
　　
　　所以每天的上午或者下午，我就用自行车一趟趟地驮回柴火来，然后把它们一根根折断，整整齐齐垛在屋檐下，也就是灶台后边。既不影响宿舍院卫生，还取用方便。
　　
　　宿舍里其他的人也是用屋外的灶台做饭，因此到做饭时候，你若来到我们宿舍院里，放眼看去，只见几乎每个宿舍外面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灶台前，蹲着的，撅着屁股的；拿着柴火往灶膛里塞的，屋里屋外跑得急匆匆的；锅里热气腾腾，空气里饭香袅袅……倒好像个个都是做饭的行家里手。惹得隔壁老郭的老娘一个劲儿说，哎吆喂，俺的个娘哎，这哪像些后生们哎，全是做饭的英雄好汉！
　　
　　也不亏她这么说，我们这宿舍是全县城有名的“和尚庙”，为啥这么说？因为这个宿舍大多数是男单身职工，距离这里不远，则有一个女工单身楼，顺理成章，人们就称其为“尼姑庵”。
　　
　　老郭其实并不老，也就是个二十三四岁，比我还小两三岁，之所以叫他老郭，一个，他面相显老，二个，车间里人们都这么喊他，他也答应，日子久了也就成了他的固定名号。可他老娘不答应，说我们虎虎还小呢，硬是叫你们给叫老了。“虎虎”就是老郭，老郭大名郭成龙，小名偏偏叫了个虎虎，这名字起得好哇，成龙变虎让他全占了。那个时候，老郭的媳妇英英也怀孕了，老郭的老娘说，也B超过，是个小子，跟我老婆的预产期不相上下。你就明白了，与我家不同，这老郭的媳妇不但找老郭来了，连他老娘也来了。所以我们两家人，算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老郭的老娘经常笑哈哈地说，将来让你家姑娘给我家小子做媳妇吧。我就接口说，好哇好哇！
　　
　　一个多月过起来蛮快的。我天性浪漫，常常就生出些古怪的念头，比如这天下早班后，我便兴冲冲地带着老婆去县城大剧院看河北省歌舞团的演出。在我们县里，我厂可说是牛气冲天，隔不了多长时间，工会就给职工们发戏票电影票杂技票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票。我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呀，央告着问工友要了一张票，于是，本身也喜欢热闹的老婆就跟着我出发啦！
　　
　　剧院离我们厂子不大远，所以我俩是走着去的。没想到，在剧院入场口，一个家伙居然很横地撞了我老婆一膀子，我是谁？岂容得他如此无理？当即冲这家伙伸出了拳头，吓得老婆赶紧把我拦住，还一个劲儿扭头对人家说好话。那家伙气咻咻走了，走不多远还回头看，不服气的样子。
　　
　　回过头来，老婆就骂我，你就是个愣头青。我仔细一想，也对哦，我他妈就是个愣头青，这是什么情况啊，你发的什么威风？那家伙很明显就是个赖小子，你跟他牴的个什么牛？如果发生什么恶性后果，你咋办？于是满怀内疚，诚恳实在，说了一番好话。凭我三寸不烂之舌，硬是引逗得老婆的笑意又浮现在她清丽的面庞上。我十分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保证老婆大人的心情舒畅，是头等大事里的头等大事哎。
　　
　　距离预产期还有两周时候，我又来了一股子邪劲儿，带老婆去电影院看电影。据说是刚上演的《红高粱》，镜头十分火爆，我给老婆添油加醋说道了一番道听途说来的剧情，老婆就连连摆手道：“你快别剧透了，咱赶紧看去！”于是我用自行车驮着老婆，晃晃悠悠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惹得大街上的人们一个劲儿盯着我们看。你能想到，老郭的老娘当然也肯定不歇着，等我们看完电影回到宿舍院，她老人家就撇着薄嘴唇说：“哎呀！你这后生才是个冒失鬼咧！”
　　
　　我笑一笑说：“没事的婶子，你孙媳妇造化大呢。”
　　
　　这被我喊做婶子的老太太扁扁嘴巴，不和我说了，扭头跟我老婆说：“你可真胆大哎。”我老婆笑盈盈的，说：“婶子，不咋。”
　　
　　婶子就一个劲儿怨道：“哎呀，你可真是憨不愣腾的，还不咋，要是真咋了，你后悔也迟啦！”
　　
　　老太太的话把周围凑热闹的后生们都逗笑了。老太太还说呢：“别笑，你们别笑，这可不是耍的。”
　　
　　到了晚上，老婆就说：“其实，老太太说得有道理，为了娃，我们也不能再疯了。”我点点头，说道：“遵命，领导！”老婆就伸出一根指头，一戳我的鼻梁尖儿。一看她葱白似的指头，我就又冒出“疯”的念头，就死皮赖脸地缠磨她，她就又用指头戳我的鼻梁尖儿。我不敢造次，转身管自己睡一边去。
　　
　　老婆摆脱了我，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我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闹腾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才把这股子“疯劲儿”硬摁下去。
　　
　　究竟是年轻不懂事，我以为事情的到来并不会让我多么手忙脚乱，不料想当事情真正发生时，才知道经验有多么重要。这天我恰巧是晚上的班，傍晚时分老婆说不对劲儿，我说不是后天才到时间么。老婆说可能是提前了，这娃不安生了，想出来得不行了。我就说，她想出来咱就赶紧去医院吧。于是，我匆忙间请了假，推上自行车，就带着老婆直奔县医院。
　　
　　你说我的心有多大呀，就不懂得打个车什么的，哪怕是找有车的人帮帮忙呢！根本没想到，好像是吃饭就得取筷子拿碗一样自然，我推上自行车就出门，老婆也就顺从地坐在后座上，我一路慢慢地骑行，到了医院。也是我们走运，恰好在门诊楼前遇到了我的小学同学平平。平平就是妇产科医生，看见我们这样子，她连声怪怨，慌忙让一个护士推来一张活动床，让人把老婆抬到床上，推进诊疗室检查。检查完，老同学还是小时候不苟言笑的样子，板着脸跟老婆说：“情况不是太好，咋才来呀？”
　　
　　我一听就赶紧说：“平平，她不经吓，你别——”
　　
　　老婆就说：“哪有那么娇气。”又转脸问平平：“没事吧大夫？”
　　
　　平平依旧板着脸：“还得观察下。先住院吧。”
　　
　　“还得住院？”老婆有些惊讶。
　　
　　平平瞅了老婆一眼：“你以为你是钢做铁打的？”
　　
　　老婆看我一眼，脸一红，不做声了。
　　
　　等安排住进病房，平平问老婆：“现在你觉得咋样？”
　　
　　“不咋样。”老婆说。
　　
　　“不咋样？那好，先休息吧，有事叫我。”说完，冲我一摆手，扭头走出病房。
　　
　　我跟出去，平平对我说：“这个情况不好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先买点催产素去吧。”我问她：“咱医院没有吗？”她说：“有是有，但现在药房没了，得找人从库里取，马上就下班了……”又说：“晚上我值夜班，有什么及时告我。”
　　
　　我便先到街上附近的药店买了催产素，回到病房。
　　
　　老婆还是老样子，于是我俩有一句没一句扯起来。老婆说来早了，我说还是这样好，着急忙慌的不好。老婆点点头说，倒也是。
　　
　　病房里还有个刚生了娃的女人，她说这事可不能大意，误了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看看该吃晚饭了，就问老婆想吃什么，老婆说不饿。那女人就说，那不成，得吃，要不到时候没力气。我便跑出去买回来一碗臊子面，让老婆吃上。
　　
　　刚才还风平浪静，马上就来势汹涌。老婆吃过面没多久，就说有动静了，我赶紧告诉了护士。
　　
　　当天晚上，老婆顺产，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买来的催产素也没用上。
　　
　　第二天一早，我遇到了老郭，才知道，他媳妇英英也生了，比我家儿子晚两个小时，是个闺女。
　　
　　咦，不对哦，乾坤大挪移哎，科学也不科学了，咋这机器都出错啦？
　　
　　出院后，我们两口子和老郭两口子，都兴致勃勃地探讨这个异常情况，却不得而知。不过总算是大人娃娃都安好康健，尤其是，两个妈妈都奶水充足，两娃憋足了劲儿，吃奶吃得小脸蛋红通通的。
　　
　　可老郭的老娘却老是说：“我的个娘哎，咋这么不遂心呀！”
　　
　　我说：“没事的，咱照样还可以做亲家嘛。”
　　
　　没想到，老太太倒平眉耷拉眼的没说什么，老婆却瞪了我一眼。这是什么情况？我丈二和尚——愣是摸不着头脑。

莹莹子期

俺来坐沙发，但是，但是你确定是时光而不是岁月？

夏冰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10-23 16:40
俺来坐沙发，但是，但是你确定是时光而不是岁月？

天哪天哪:L:L瀑布汗:L:L:L:L:L:L

礼县雏燕

厉害了我的哥！真能写！

徐得荣

姜还是老的辣，老弟好文笔，学习了

言默然

《岁月》第三篇，耐看

香薰古琴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呵呵。初为人父，感受新的生命来临的幸福在老师的描述下，感同身受。生活充满阳光明丽的色彩。生儿生女都一样，话是这么说的，每个人心里可能都不是这么想的。哈哈
小说描述细腻，笔法稳健，切合征文主题。

夏冰

礼县雏燕 发表于 2019-10-23 17:25
厉害了我的哥！真能写！

谢谢老师的支持鼓励。有一种忽然间涌现的东西，急于诉诸文字的欲望。这应该是小说创作者最好的状态吧。问候送上。

楚耘

     拜读学习夏老师好文，点赞问好！

礼县雏燕

夏冰 发表于 2019-10-24 09:06
谢谢老师的支持鼓励。有一种忽然间涌现的东西，急于诉诸文字的欲望。这应该是小说创作者最好的状态吧。问 ...

祝愿你的作品获奖！

孙姜

生孩子是好事儿.生男生女,区别就大了.中国人哪!

夏冰

徐得荣 发表于 2019-10-24 06:54
姜还是老的辣，老弟好文笔，学习了

老兄鼓励让我开心。咱一起加油！

夏冰

言默然 发表于 2019-10-24 07:09
《岁月》第三篇，耐看

谢谢老师鼓励支持，送上祝福！

夏冰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0-24 08:20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呵呵。初为人父，感受新的生命来临的幸福在老师的描述下，感同身受。生活充满阳光明丽 ...

谢谢琴版精到的点评。确实是的，初为人父母的欢喜与幸福，尽在细微中。

夏冰

楚耘 发表于 2019-10-24 09:13
拜读学习夏老师好文，点赞问好！

谢谢楚耘老师支持鼓励。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