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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岁月】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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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2 19: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红薯

  一

  一九八四年初秋的一天傍晚,日头刚被西山吞没,大地掩不住太阳的余晖,晚霞染红了天边的白云。南风悠悠拂过,田野庄稼轻轻舞蹈。踩着一声声“知了知了”的节拍,荆江大堤脚下牛皮湖村的人们悠悠回村。袅袅炊烟随即升起,幻化为轻盈薄雾,缭绕在缥缈的村廓。

  土地承包责任制,带来了吃不完的大米饭。地里种植棉花和水稻,也种黄豆、芝麻、红薯,那是为了自制豆腐、香油、苕皮(农家小吃),杂粮已退化成生活的点缀。白天各自下地忙活,村子里看不到闲人;一到晚上,三三两两的人们聚集起来,天南地北的纳凉夜话如约而至。乡村的夜晚,吸血的蚊子成把㧓,惟芭蕉扇能与之较量。凉床都搬到室外,接受露天的抚慰。孩子是家庭的中心,凉床与芭蕉扇都毫无怨言服从安排。李精明的小孩才三岁,白天奶奶看管,夜晚老婆接班。好在老婆贤惠又能干,让他纳凉的身影格外活跃。

  今天,老婆悄悄对他说:“别出去,有事商量。”他知道这不过是借口,孤独又寂寞的晚上实在难挨呀!不去就不去呗,女人自然应该宠着些,家庭永远要摆在第一位。于是,孩子睡在凉床中间,夫妻分坐两边,两人张家长李家短地聊起来。扇子给自己“啪啪”蚊子、给孩子“呼呼”轻风,眼前的情景,女人感觉特别惬意。等孩子睡着了,女人再依傍孩子身边躺下,让男人真正承担起家庭的雨伞、冬日的棉衣。

  这是一副多么美好的家庭和谐纳凉图啊。

  “救命啊!”一声沉闷的呼喊,隐隐约约,由远及近,冲击着村民的耳膜。

  “好像有喊声,听到没有?”李精明忙站起来,对老婆说,“还有点瘆人。”

  宁静的乡村,乡风淳朴,少闻大呼小叫,何来恐怖的呼救声?让人惊诧,让人疑惑,甚至猜测是小孩恶作剧。

  “喊声?你听到了?”老婆没有在意,依然坐着,“喊什么?你就是扯支吾,想丢下我们母子,出去游荡吧!”

  “好像喊救命,是杀人还是抢劫?”乡下的夜晚,近处灰蒙蒙,远处黑黢黢,本就有几分诡秘,加之凄厉的呼叫声在夜空中回荡,李精明有几分胆怯,在情理之中。“我哪敢出去,我……有点害怕。”

  “害怕?是‘带血的钞票’,还是‘恐怖的脚步声’?只怕是你自己吓自己。”女人的嘴不饶人。

  “不是我编故事吓唬你,再听听。”李精明一本正经地说。

  “救命!”这一声呼唤更加低沉,好像是遭遇袭击,生命垂危,在即将断气之时,拼尽全力发出最后的呐喊。

  “哪里?快!在哪里?!”这是村里的人们听清了呼救的真切,高声地与之呼应着。唤醒了的乡村,打了鸡血似的来了劲。

  “好像在前边!是遭遇抢劫吧?”有人大声说道。在村民看来,打架斗殴稀松平常,而杀人抢劫,则特别恶劣,罪不可赦。

  “有劫匪!快抓劫匪呀!”一人呼多人应,有三五个青年冲出村口,向前边夜色中奔去。

  “抓劫匪呀!”更多人一边高呼,一边紧随其后。喊打喊杀,呼拉拉几十人朝那方向涌动。前边的青年后生,全然不管劫匪手里有刀还是有枪,凭一股勇气,靠一腔热血,赤手空拳直奔现场。中老年人,还有妇女和儿童,落在队伍后边,或许是体力不济,或许是稳妥起见,他们行动略显迟缓。奔跑的路上,有几束手电筒的光在闪,一叶叶的芭蕉扇在闪,男人的光脊背和短裤头在闪,还有提在手里的拖鞋也在闪。没有谁安排,是善良的本性驱使着大家,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真正让人看到,百年的牛皮湖依然没有老。

  据村里老人说,早前,湖边闹土匪,一青年组织村民拿火铳、扁担、钎担,举着火把,硬是冲进现场,赶走土匪,救出了乡亲。后来,为首那青年跑了。解放后,一个姓邝的领导回老家来省亲时,说他当年跑出去参加了贺龙的队伍。

  二

  自从分田到户,村民集体行动的场景难得一见。想不到这一次相聚,竟然是一个突发事件。看到夜色中闪烁的灯光和远去的人影,听到远远近近的呐喊声,李精明有些不知所措。他还不到三十岁,算是热血青年,按理也应该冲锋陷阵。可是他听说外面治安很乱,偷盗抢劫、寻衅滋事时有发生。他胆小怕惹事,每天忙完外面的事,早早地回家,躲进小屋陪老婆,管他打架与斗殴。而眼下正义的救援还是让李精明按捺不住,“老婆,你看……”

  “快去呀!”突发事件一路演变,已成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正义行为,早已让女人心潮激荡,“快去看看。”接着又嘱咐了几句,“要小心些、机灵些、聪明些,远离危险,注意安全。”

  “好,晓得的。我又不是苕!”女人的体贴,让李精明变成了一个小男人。

  “不苕就好,就怕变成红薯。”

  “红薯怎么啦?前几年还是宝贝呢!”

  “夜里出去拿根棍子,好防身啊宝贝。”

  “唉,好的。”李精明拿了木棍,转身就溶入星月朦胧的夜色之中。

  这根木棍,一米多长,腕口粗细,一端是平头,一端是削头,在外边可以做农活,在家门可以打野狗,是农家常备之物。

  冲在最前边的青年不到三十岁,瘦高个,叫吴大武。他是参加了自卫还击的退伍军人,办事果断,为人实诚,是大伙一票票选举出来的生产队长。如今队长管事不多,权力有限,但能够当选,是大伙的信任与尊重。因此,李精明心里有些不平衡,就处处角力,暗暗较劲。

  大约跑了一公里,在幸福河边的丁字路附近,一个男子四仰八叉地倒在路上。“快救人!在这儿呢。”吴大武大声喊着,拿手电筒向后晃了晃。荒郊野外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免叫人毛骨悚然,大声喊叫给自己壮胆,也提醒后面的人注意。吴大武把几个青年分开,继续在河坡上下、河岸左右搜寻,试图追击凶手。

  随后赶到的村民,见草地上那人一动不动,生死不明,不免几分畏惧。胆大的挤到前边,也不知如何施救。这时,满头大汗的李精明分开众人,壮着胆兀自上前,说了声“还有救吧?”就伸手向男子鼻下探去。他知道是自己图表现的时候了。随后,只听他沮丧地说:“没气了,好像已经死了。”

  有人说:“赶快掐人中穴。”

  李精明没有退缩的余地,只得伸出大姆指,狠狠地掐上去。想不到这一着还真有效,那人轻轻动了一下,口里鼻腔里有了微弱的气息。

  “活了!”人们一阵欢呼,凝滞的气氛活跃起来。“活了就好。”

  李精明大声问道:“喂,怎么回事?”

  “是遇劫匪了,抢走什么东西?”有人在一旁问道。

  “哎呀,这地下多热呀。”有女人蹲下给伤者扇风解凉,“你是哪儿人啊?父母该心疼死了。”

  大伙东一句西一句问话,倒地男子像死人一样没有反应。

  李精明借着手电筒的光,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男子一遍,没有发现血迹,也不见四肢有明显折损,估摸着说道:“看样子是内伤,已经昏迷不醒了。”

  “舀一碗凉水泼他脸上,立马就能醒过来。”

  有人马上回怼道,“尽出馊主意!先把他放到抽水机屋里去。安排人照看,到明天看情况再说。”

  “怎么是馊主意?电影里的地下党受刑昏迷,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两人互不相让,“安排谁照看?你敢去吗?你知道怎么处置?要是死了怎么办呢?人命关天,你来负责?”

  “我不怕,一人为私,二人为公。放到我家后院里去养伤,我还有些三七粉,可以活血化瘀,袪肿止痛。”

  “开什么玩笑?人都已经这样了,还三七粉,我看要还魂丹才行。”李精明正色地说。

  你一言我一语,各自的观点精彩纷呈。

  三

  返回的青年向吴大武抱怨,“去哪里追凶手?只有两个赶夜路的黑衣人,人家脸上没写凶手两字呀!”

  回到现场,吴大武认真看了看伤情,对大家说,“看样子伤势很严重,我们救人救到底,应该尽快送医院治疗。”

  送伤者去医院,那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得费一番功夫。大家各怀心事,只有两个小青年附和,其它人沉默无言。

  李精明也表示疑问,“送医院说起来容易!送哪家医院?谁付医药费?我看最好送他回家,由他的家人照顾才放心。”

  吴大武推了推男子,对大家说,“目前还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送回家只是一句空话。”直接批驳了李精明的说法,“惟一的目标只有送医院,当然送医院大家肯定要流汗要吃亏。眼下他重伤昏迷,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要是我们听之任之,见死不救,不仅有辱我牛皮湖仁义善良的百年声誉,还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吴大武动情地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我们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抢救伤员当然越快越好,要是耽误了抢救的黄金时间,再高明的医生也无力回天。乡亲们,误人性命,我们于心不忍,救人不成,则有过无功啊。”

  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何需多言。一个义字,大家都了然于心。付出汗水,大伙都你情我愿。李精明无奈地看了吴大武一眼。

  “赶快送医”达成了共识,接下来怎么送?往哪儿送?整个救援行动还是没有头绪。

  “孩子,你总不能死在这里呀。”一个妇人急得哭起来。

  “快说说,不然,我们帮不了你呀。”一个男子也泄了气。

  地下的男子抽搐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平静,只有手指在地上微微在动。

  随着那手指缓缓移动,有人惊奇地发现,“好像在写字。”

  “是在写字。这是木字。”一人说。

  “不对,应该是禾字。”另一人说。

  “明明是木字。”

  “他画了一撇的。”两人争辩起来,都认定自己正确。

  吴大武只好请李精明仲裁,“精明离得近,看得清楚些,你说说有一撇没有?”

  这条乡间小路上,几乎每天都有行人、有车辙、还有耕牛等牲口经过,路面凹凸不平。手指轻轻划过,痕迹不明显,只能从似有若无的灰尘印迹中,估摸着做出大致的判断。李精明认真地看了看说:“好像有一撇。”话一出口,争辩的双方,当即闭口再无二话。李精明感到自己说话有不同往日的权威和份量。

  “口字。”“王字。”这几个字笔划少,辨认出来较为容易。

  如同小学生一样,字是一个一个念出来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和王。人名还是地名?应该是王和吧,有没有人认识叫王和的人?”见无人回应,李精明若有所悟地说,“那组合起来,就是个程字呢。”李精明说,“有可能是说程集。”

  手指仍在移动。

  “这是万字。”

  “程万?有谁认识程万?”李精明问。

  “他是不是说程集姓万的?”吴大武猜测。

  “程集街上姓万的开诊所,做中医药推拿,治疗迭打损伤。对了,他是万医生的儿子,好像在那儿见过他。”有人这样说。

  “那这样,送程集。”吴大武当即决定,“事不宜迟。他要是万家的人,就给万家;要不是,我们就近送到程集卫生院。我相信医生会救死扶伤,施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吴大武说话带几分武断,大伙没有异议。李精明又看了吴大武一眼。

  人们想到抽水机屋的门板。很快,把男子平放在门板上,下面再横两根木棍,就组成了一个临时担架。正好,李精明手里的木棍派上了用场。

  芭蕉扇往后背裤腰上一插,一行人拥着担架往回走,因为脚步急,很快就临近村庄。程集街离牛皮湖大约三公里,要是在白天赶路,以这样的速度,一个来回不会超出二小时。

  李精明担心老婆孩子,又不好明说,就拐了一个湾,“不需要去这么多人,选几个人送去就行了。”

  一个青年很快回怼过来,“别人可以不去,你李精明不能不去。”

  前门没开,后门已堵。李精明急忙解释,“我是说夜路难行,年纪大的就不用去了。”

  吴大武说,“精明说得对,四十岁以上的回去休息吧。”听了这话,十多人分道进村。还剩七八个年轻后生,拥着担架向北走。

  李精明向身边人说,“来换一下,回去喝口水。”那人接过木棍,开玩笑说,“不是放团鱼喝水吧?”李精明信誓旦旦地说,“保证会来。”

  李精明的确担心老婆。结婚几年来,两人一般都是双宿双息,习惯成了自然。一旦他夜不归宿,老婆就夜不能寐。难怪有哲人说,陪伴就是最好的爱。

  回到家,老婆看着他不解地问道:“不是要去程集吗?你怎么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我怕你一个人在家害怕。”李精明看着老婆说。

  “借口!是不想去吧。这样的公共事件你怎么能缺席?”老婆神色严厉,也显得十分理智,“护送就医才是大爱。再说,救命之恩,人家会感激,说不定请你们吃个宵夜什么的。”继而,老婆换了一副颜色,对他轻轻一笑说,“有好吃的记得带一点回来,也想尝尝。”

  “好吧,你带孩子先睡,那我去了。”

  紧跑几步,李精明追上了担架队,换下那人,玩笑说“喝水的团鱼没跑掉。”把木棍又握在自己手里。

  “够哥们!”那青年拍拍李精明的肩膀,表示亲近。

  一个刚换下的青年摸了脸上一把汗,愤愤地骂道,“他妈的,怎么越抬越重!”虽然众人都拥在门板两边,但是抬木棍的人还是主要承重支点。

  四

  朦胧月光下,一群黑影夹带几束手电筒微光,在杂草与脚板摩擦的“沙沙”声中,不停向前移动。可是,前面的路,被钢刀似的丰收河,拦腰截断。

  这条便道,是村民赶集镇的直达通道。前些年生产队集体出人工出木材,在河上架成简易木桥。无奈年长月久,风雨浸蚀,桥板腐朽,村民过河只得沿河岸走湾路。吴大武上任队长后,组织村民踞倒三棵碗口粗的树,搭在木桩上,可供单人通行。此刻的担架队一米多宽,显然无法从桥上通过。

  “怎么走?”担架前面的人问道。

  “趟水走。”吴大武回答干脆。

  “身上都有汗呢,还是沿河走吧。”有人担心凉水侵汗有害健康。

  “只要上岸后再出一身汗,趟水侵汗就不要紧。”李精明支持吴大武。说完他脱下凉鞋,下到齐腰深的水里,然后指挥大家,“前面的人举高,后面放低,保持担架平衡。”

  人下到水里,担架就落在了肩上,像一座临时搭起的浮桥。

  河水一浸,大伙顿觉凉爽了些。过河之后,就进入其它乡镇管辖范围,路更窄了,而且路比旁边的田高一些,担架队只能勉强通过。吴大武被人换下来,他放眼路旁灰蒙蒙的庄稼,提醒大家,“路不够宽,大家走慢一点,注意脚下,千万别崴脚了。”

  脚步放慢了些,那脚步发出的“沙沙”声也轻柔舒缓了些。

  “哎哟!”一声尖叫,一人脚下踏空,摔下路旁的田里 。担架队停下来,顺边的两个同伴连忙跳下田,未等搀扶,那人已经站起来,跌了跌脚,说:“吓了一下,没事没事。”

  “要你们小心些,差点没出事。”李精明说。

  吴大武关切地问道:“真没事吧?夜晚走路看不见,轻一下重一下,就怕崴脚。”

  有人说了一句笑话,“崴脚了也没事,直接找万医生扎针拔火罐,不是说当面见效吗?”

  有人回击,“就让你崴脚好了。”

  说到万医生,就有人说起了惊心动魄的剧场斗殴事件。“那团长臂膀折断了,就是万医生领着徒弟给医治的。”这事李精明听人说过,去年春节期间,几个青年去看演出,在戏场调戏一个女演员,与剧团发生纠纷,团长出来解围调解,遭到青年纠集的同伙围攻受伤,女演员重伤致死。俗话说人命关天,几个肇事青年见势不妙,逃之夭夭。辖区派出所警力有限,人手不够,几个月没能抓到嫌犯。剧团就去政府告状,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一直告到北京去了。

  “听说从去年秋天开始大搜捕,那几个同伙都被抓起来了。”那人接着说,“据说是中央领导亲自部署的“严打”,由公安政法等部门联合开展行动,那些不安分的小混混,一个都跑不了。”

  “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据说那人武功高强,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听说已经逃到香港去了。”

  李精明说,“犯法终究逃不掉,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政府着手打击犯罪,整顿治安,老百姓才有安逸日子过。”

  说着讲着,程集街已在眼前。几根被火烧糊似的木电线杆,呆呆地站立街头;几盏稀疏的路灯下,凹槽不平的青石板,呈现各种奇特有趣的造型。大街上少有人走动,门店都已打烊。临街的木制门窗历经岁月的沧桑,已经陈旧、残损,颓废不堪。这座明清时期风光无限的江南古镇,比较近几年欣欣向荣的农村,好像被时代遗忘,落寞与迟暮,写在脸上。

  担架队一行人,踩踏石板嘎嘎响。不一会,到了“万家祖传骨科诊所”前。担架歇下,芭蕉扇子呼呼地摇动,阵阵凉风为大伙降降火气。

  五

  “师傅,没能完成您吩咐的任务,请处罚我们吧!”两个黑衣人跪在地上说。

  “你们……你们……”昏暗的灯从光下,看不清师傅脸上表情,从那说话的语气可以判断出生气、焦虑与失望。

  “怪我一时心软,下手时有所顾虑。”一个说。

  “妇人之仁!”

  “怪我选错了地点。那里的村民多管闲事,拿刀拿棒冲过来,还高叫着抓劫匪。”另一个说。

  “……哼!”师傅气极败坏地哼了一声,“叫你们去清理门户,可是……没用的东西!”

  “孩子他爹……”黑暗角还跪着一个人。万师傅瞪大眼睛,抬起手指,“你……”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儿子被人送回,万师傅气愤至极,怒目圆睁,满面通红,大叫一声“冤孽啊!”随即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万师傅是程集街治疗骨科外伤的祖传名医,本地俗称打师。他集武功医术于一身,白天开门应诊,接待病人,夜晚传授弟子武功。他的儿子也跟着学习,想不到儿子学了几套拳脚,就去外面惹事生非。万师傅多次教育,儿子却不思悔改。万般无奈之下,万师傅意欲废除儿子武功,逐出家门。不曾想走露了风声,儿子不辞而别,隐匿江湖。后来万师傅听说儿子有欺男霸女的恶行,并且闹出了人命,以致公安局找上门来,严重损害了万家祖传的声誉。这样无法无天的不肖子,留之何用?!万师傅要大义灭亲,遂命两名弟子潜访,务必清除败类,以保家门清纯,名声不倒。两个弟子花了大半年时间,天南地北跑遍半个中国,最后在眼皮底下发现了他。不料师母得知消息,苦苦哀求两个徒儿手下留情,千万保住她的宝贝独子一条性命。两徒儿按计划,将实施保留残躯,废除武功的行动,不料在行动过程中,遭遇到牛皮湖村民善良的干扰。

  顷刻之间,地下躺倒了两人。顿时,屋里屋外,进的进出的出,哭的哭喊的喊,整个万家乱成了一锅粥。还有谁来管这些站在门外的“好事者”?

  返回的时候,个个都怏怏不快,心里的失落说不出口。救人性命,本来不图回报,但是,当你做的事,得不到别人的理解与认可,心里就只剩下憋屈与愤懑。做好事有好报,这个好报,不一定是李精明老婆说的请吃宵夜,(当然大伙忙了半宿,吃个宵夜更好。)即便是敬一支烟,或者奉一杯水,至少说一声谢谢,总不为过分吧!而做好不讨好的后果,即使别人不骂一声笨蛋,自己也会骂自己是傻瓜!

  几个同伴不说一句话,只管默默往前走,连那块做担架的门板也没人理。吴大武见状,捡起门板默默地扛在肩上,好像这样才不辜负大伙的信任。他也没想到一次完全自觉的集体行动,从良好的愿望出发,得到的结果并不完美。让他倍感欣慰的是,看似一盘散沙的村民,紧要时刻,还能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他打心眼里感谢大伙的齐心协力,他真想自己掏钱请大家吃个夜宵,可是,一直走到街尾,没有一家营业的夜市餐馆,连个小摊点也没有。走出街道,进入茫茫夜空,吴大武打破尴尬对大伙说,“我们今天做了一件大好事,应该开心才对哩。你想啊,要是不去救,出了人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也是故意杀人罪,连万医生也脱不了干系。再说送那小子回去,算是把逃犯缉拿归案,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吴大武说完,依然无人吱声。也难怪,大伙憋了一肚子的气,凭这三言两语,如何消得了?!有个青年听了这一说,犹如火上浇油,一下将手里的芭蕉扇,撕成了碎片。

  李精明倒是觉得吴大武说得有道理,听到呼救总不能无动于衷吧?面对受害者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至于伤者值不值得救?情急之下,只要出于自己良知就好。想到这里,李精明对自己一路洒下的汗水,没有丝毫后悔。

  自从接过木棍就一直没有撒手,李精明的确太累了,此刻感觉手里的木棍越来越沉重。他除了口渴,还有些饥饿。他想到老婆那句话,咧咧嘴笑了。冷玩笑也好,热讽刺也罢,过去了就过去吧。李精明朝路旁的田野望过去,心里一动,说声要拉屎,就离开同伴往地里走,蹲下才发现是红薯地。李精明心头欢喜,忙用手刨地,地硬,刨不动,改用木棍在地里挖,好不容易挖出两个红薯,才鸡蛋大小。他拿起一个在衣裤上擦了擦,咬一口,真甜!余下这个正好给老婆带回去。他一时得意,却把那木棍忘在地里。

  李精明小跑步,紧追慢赶一直到村口,也没看到前面的人。大伙已融进苍茫的夜色里,像食盐溶进水里一样,了无踪迹。远远地,李精明看到夜影模糊的村子里,有一点萤火虫般的光亮,仔细辩认,那竟然在自己屋子的窗口。原来,老婆还在等自己回家哩!李精明心潮涌动,对不起呀,老婆,让你久等了。推门进屋,见孩子已睡熟,他连忙捧出夜宵。“什么?路旁挖的红薯。这黑灯瞎火的……”老婆微笑着拍一下他的肩,骂道:“你呀,才是一个真正的大红薯!”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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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9-11-12 20:27 | 只看该作者
红薯,是老一辈人与生命攸关的美好记忆!李精明夫妻的故事细腻生动,点赞!
3#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3 13:17 | 只看该作者
断肠崖居士 发表于 2019-11-12 20:27
红薯,是老一辈人与生命攸关的美好记忆!李精明夫妻的故事细腻生动,点赞!

谢谢老师留言、点赞!!!
4#
发表于 2019-11-14 15:44 | 只看该作者
路过:handshake
5#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4 18:50 | 只看该作者

谢谢令箭老师足下留痕。
6#
发表于 2019-11-15 13:11 | 只看该作者
开篇的乡村图景很美,文字也很细腻,如果故事逻辑性再严密一点更好。欣赏佳作,问好老师!
7#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6 19:44 | 只看该作者
重庆霜儿 发表于 2019-11-15 13:11
开篇的乡村图景很美,文字也很细腻,如果故事逻辑性再严密一点更好。欣赏佳作,问好老师!

多谢斑竹指导。
8#
发表于 2019-11-17 18:51 | 只看该作者
这篇小说有意思。美好的时光,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事件。善良的村民不顾夜深路难走,把伤者抬到诊所。不料,事出有因。万师傅大义灭亲,枉费了众乡亲一片苦心。。小说构思新奇,铺垫极为厚实,最后云开雾散,解开真相。大家相安无事,呵呵,不错。
9#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7 21:35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1-17 18:51
这篇小说有意思。美好的时光,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事件。善良的村民不顾夜深路难走,把伤者抬到诊所。不料,事 ...

多谢古琴斑竹仔细阅读,给出如此高评,感激不已!!!
10#
发表于 2019-11-19 21:1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文字细腻,画面感强,故事生动,人物鲜活,学习问好!
11#
发表于 2019-11-21 10:18 | 只看该作者
小说构思新奇,铺垫极为厚实,最后云开雾散,解开真相。总体感觉除了叙述上有些拖沓之感,整个作品架构还是非常不错的,反映的主题也很好。
12#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1:15 | 只看该作者
小硕硕 发表于 2019-11-19 21:18
小说文字细腻,画面感强,故事生动,人物鲜活,学习问好!

多谢注目留言。
13#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1 11:19 | 只看该作者
野芒 发表于 2019-11-21 10:18
小说构思新奇,铺垫极为厚实,最后云开雾散,解开真相。总体感觉除了叙述上有些拖沓之感,整个作品架构还是 ...

斑竹批阅指导,深表感激。
14#
发表于 2019-11-21 20:12 | 只看该作者
欣赏佳作!问好天池之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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