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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嫂(小小说) 文/西街
那天的事,仿佛依然是在梦里……
眼看就要上初三了,妈要我来哥这里读书,到时考所好的高中。妈说我脾气犟,其实是给嫂子打预防针,让她先有个思想准备。嫂子笑,把园子交给我,您尽管放心好了。马上就进入了战备状态,在学校受老师管,哪习惯回家还被一个人管着,我向她摊牌:嫂,我妈都不说我,什么都依着我。但嫂子聪明一世,偏在我身上犯糊涂,明知费力不讨好,还非要得罪我。
说不清小磊有啥好,谁叫我喜欢他呢。可我们才热乎了三天半,他就和那脑壳上捆着两个“刷把”的女生好上了。要他给个说法,他却说“刷把头”比他小一岁,我们一样大不合适。没想到那混蛋比我还成熟,连这个都懂。还说他喜欢温柔型的,谁不温柔了?我要是温柔起来只怕你受不了。
哪忍得下这口气,劈头盖脑地臭骂了他一顿后,我跑到没人的地方,放肆把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嫂子知道了这事,比三比四地给我讲道理,说这是早恋,会影响学习,脱了好。我不听,走进小屋咣地把门关了。
其实我蛮喜欢嫂子的,但我平时很少流露,故意让她摸不着深浅,不然她管我就更理直气壮了。本来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排在哥的前面,可就是讨嫌她多管闲事,把我惹毛了,我就说,你来我家是管我哥的,我也得归你管吗?太平洋警察管得宽!
过了一阵,太平洋警察拍门喊吃饭,我不理,哥又来喊。打开门,我没去吃饭,气鼓鼓地往外面冲。嫂子放下碗筷跟过来,说,我家园子聪明漂亮,那小子根本就不配。走到电梯口,我丢下一句话,就是想不通,不如死了算了。进了电梯,嫂子追上来,差点被正关上的电梯门夹住脚。
刚来时遭遇数学考试,卷子发下来,我把71分改成了99分。嫂子明察秋毫,看出了问题,见她要逐题统计分数,我赶快将试卷一把抢了过来,嘴里不忘为自己解套,说,明明老师算好了还要算。她瞅着哥,意思是你这当哥的管还是不管?哥对我潦草地说了句:园子,以后别这样了啊,便又窝在沙发里埋头读报去了。
嫂子说哥:这不仅是学习成绩问题,关系到个人成长,她是你亲妹,你就这样轻描淡写啊。哥假装很投入的样子,把报纸哗哗啦啦地翻过去又翻过来,好像那上面也有几十个频道,老是看不完。似乎有了报纸这面挡风墙,我和嫂子这两台鼓风机就吹不到他那儿去。
过后,听见哥对嫂子悄声咬耳朵根,妈四十才有了这个宝贝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事事都惯着她。我惹得起这个阎王丫吗,妈那里也不好交差,你毕竟隔着点,多少有点面子。嫂子怪哥和稀泥,说他这是害了我,往小的说会误了自家妹的前程,说大点是对革命事业接班人不负责。
走出小区,嫂子想拉我回去,她哪拉得住。我们像竞走比赛,我毕竟是学校的体育尖子,她在后面三步并着两步赶,气喘嘘嘘的拼老命也跟不上。
你不跟着我不行啊。我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这样子,嫂子不放心嘛。这回,不管我怎么发火,她都不生气。
其实,嫂子本身也是个很要强的人。我呢,更是拉屎都要比别个高那么点尖尖的主。白天她在我这里受了气,晚上照样准时送来一杯热牛奶。我心里明镜似的,嫂子并非甘拜下风,而是施用攻心术以达到不战而降。但也保不住有时向我发泄怨气,说别乱丢纸屑,我就故意把水果皮纸屑都扔到床下面。我成绩就那样,可制造的废纸屑比陈锦润的草稿纸还多。那天被嫂子发现,从床脚下扫出来一大堆垃圾。她边扫边数落着,我装着没听见,不搭理。她气恼了,把扫帚倒过来击打地板,“咚咚咚……”我仍不吭声,也不看她,并将手里的笔倒过来敲击书桌,“哒哒哒……”我们俩呼应着像演奏打击乐。
不知道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孩不好惹吗,何况本公主原先就不是那省油的灯。我把笔一撂,气呼呼地走到客厅里那个读报人的跟前,从他手里夺过报纸,说,哥,你老婆怎么像个妈似的,还是个后妈。
嫂子紧跟在后头,继续劝我:你还小呢,就当是过家家的游戏,散伙了,不值得伤心的。
你和哥才是过家家呢!你当然不伤心啦!我越走越快。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究竟想干什么。越过人行道,再横穿绿化带,下了马路,一台电动车歪歪扭扭地避开了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没目标地朝街心去走。
嫂子急着喊,走斑马线,这里不能过,危险。
这时的我,哪还管有没有什么斑马线,前面即便是国境线我也不会停下。危险?我偏要走,根本无视那四蹄生风的大奔已近在咫尺。
随着尖利刺耳的喇叭声刹车声混合而急促地响起,嫂子在后面猛地推了我一把。你还动起手来了啊,正想发怒,踉跄几步,倒地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偏头望了一眼,嫂子整个人已飞了出去,如折翅的鸟儿,又倏地落下。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手里像还拽着根线,终于把我拉了回来。
在我的眼里,整个世界突然静止了。
嫂!我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扑上去。
几天后,安葬好了嫂子。好些日子哥一直不理我。但也还是没骂我,这让我有说不出的难过。我等着老老实实挨他的骂,最好是暴风骤雨似的骂。妈骂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骂我,骂得很伤心。可妈骂不如哥骂,哥骂不如嫂子骂。
期末考试我的成绩从原来的全年级第153名,排到了第六名的位置。拿到成绩单那天,我没有从学校直接回家,背着哥一个人去了嫂子的墓地。
把成绩单点燃,我轻轻叫了声——嫂!
那张薄薄的八开纸冒着青烟,眨眼间就不见了。我抬起头望苍天,深秋里,天空瓦蓝瓦蓝的,一丝云的痕迹都没有,蓝得叫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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