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兄弟站成一排,母亲手里拿着竹片往每个人的手掌上打“说!碗柜里的老面是哪个偷了的”。老面是什么,其实说出来大家都知道,就是蒸馒头用的酵面。没有酵面是不能蒸馒头的。大家都不做声。母亲看见“酷刑”下没人招供,马上换了一种方式,口气缓和下来,“我不打你们,哪个自己承认了,我奖励他,还带他去吃街口的汤圆”。我心动了,虽然老面不是我偷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哥哥饿慌了把老面偷偷的拿去烤来吃了,但听见母亲说坦白了有汤圆吃,好久都没有吃过甜甜的汤圆,心一动就把手举了起来“我拿的”。好一副革命志士死都不怕,还怕不承认偷了老面的豪情。啪!竹片就打在了我的屁股上。夏天只穿了一条空心短裤,竹片重重打在屁股上的味道太惨了。到这时要收回自己承认的偷老面的事实已经不可能了。不是母亲冤枉我,而是我经不起引诱,被母亲的欺骗。这件事一直流传好多好多年,那年我七岁。
我对老家的记忆始终停留在,父亲每天在外面忙碌,母亲掌管着这个家的各种情节。经常耳朵里还有早晨起来,母亲抹屋子洗茶杯的声音。从早晨喊大家起床到晚上关灯睡觉都是母亲在管。她惦记着家里每个人的生日,惦记着每个孩子的学费,惦记着一大家人的穿衣吃饭。在母亲用竹片打了我的屁股后,晚上睡觉我听见母亲在对父亲悄悄的说“我手重了,今天把三娃子的屁股差点打烂,唉老面啊老面”。我躲在被窝里哭了。
母亲是独女,在民国年代独女是少之又少,一般独女都娇生惯养,但外公去世早,外婆一直守寡把母亲养大,还让母亲上了学读了书。也因为这种原因,母亲从小就练就了独立自主的生存能力。在与父亲结婚后,生下了我们兄弟姐妹。父母亲把大的养大,让他们成家立业。每月大的又按惯例把钱交给母亲,再把小的养大,让小的也成家立业。最终家庭演变成了家族。每年过年聚会的时候,我看见母亲坐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大家子,用手摸摸这个孙儿的脸,牵牵那个孙女的手,越老的母亲越慈祥。
人老了,最怕孤独。老院子拆迁,年老的父母亲搬进了新建的小区,儿女们回去的时间更少了。我知道老人想我们回去,想我们陪他们聊天,而我们却在忙碌着各自的工作,与他们说话的时间很少很短。母亲变了,变得怕一时说话不慎得罪儿女,大家不回家看看。
现在回想,父亲末年比母亲享福。母亲在晚年的时候,大家都在上班,一是没有时间陪母亲,二是每家人经济都不宽余,给母亲的钱也不多。母亲去世后,大家轮流陪伴父亲,每家人的经济也相对宽余了,父亲老年的时候再也没有为钱而焦虑,父亲晚年最喜欢做的两件事就是一是买书二是请大家吃饭。而直到母亲去世,每家人的经济都只能维系自家的开销,末年的母亲内心其实还在焦虑着家里每家人的幸福美满。
当大家聚会还在回味着那坨碗柜里的老面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好多年。到现在我还能感觉到竹片打在屁股上的滋味,还想着母亲管教我们时的又豁又打又教又爱的表情,母亲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
明天是母亲的生日,看着母亲的遗像,往事历历,我想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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