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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秋叶飞处远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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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1 23: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文三少爷 于 2019-11-23 10:59 编辑

  一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五日,有雨自西方来,零落长安。日值岁破,诸事不宜。
  
  万年县县丞听闻近日长安命案连起,拍案大怒道:“长安一百一十四坊,万年县内四十二坊,已有六坊坊主遇刺。你们可知此六坊皆在国公府名下,如若再不能将逆犯抓捕归案,难不成要惊动国公不成?”
  
  县吏主簿蔡大人忙劝道:“大人切莫生气,依卑职看,此案件可交给一个人去办,定能办成。”
  
  县丞眉毛一挑,询问道:“哦?蔡主簿要举荐何人?”
  
  蔡主簿慢慢弯腰,靠近县承耳边抵语:“城南春风亭亭长,张怀仁。”
  
  县丞并不认识张怀仁,对其事迹并不了解。他眉毛微皱,道:“张怀仁!何许人也?小小亭长,有何本领?”
  
  跪于地上的不良人统帅抬头说道:“张怀仁剑术超群,此人喜酒好剑。曾为游击将军张无价麾下校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后不知为何,做了这春风亭小小亭长。”
  
  蔡主簿奸诈地笑道:“此人虽官职卑微,却神通广大,曾助大理寺破获多起重大案件。”
  
  县丞听闻,喜上眉梢:“好,就依蔡主簿所言,速命此人前来。”
  
  “不,”蔡主簿伸手道:“此人性格古怪,还是卑职亲自去一趟。”
  
  县丞脸色阴暗起来,强忍着怒火道:“小小亭长,还需蔡主簿亲自去下达命令吗?”
  
  不良人都统帅忙劝道:“大人有所不知。张怀仁虽然只是小小亭长,但与游击将军之子交好,卑职以为,蔡主簿所言甚是。此人性格古怪,需亲自走一趟才好。”
  
  长安近日命案连起,主要针对卫国公名下各坊坊主。卫国公权倾朝野,名下坊市更是占据半个长安,圣人对其信任有加,文武百官更是唯卫国公马首是瞻。卫国公虽一手遮天,却在执掌权力以来极力打压太子一党,宠信奸臣,铲除异己,搜刮民脂,挥霍无度。天下贤良之辈无不对其恨之入骨,长安百姓更是对其怨恨不已。
  
  此命案一出,明显是为卫国公而来。虽然长安百姓对命案诚惶诚恐,却在背地里暗自庆幸,终于有人开始报复卫国公,无论成功与否,都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二


        城南落玉坊外,春风亭。
  
  张怀仁正怀抱美人饮酒做乐,听落玉坊歌女说,将李白的《东武吟》编成乐曲,甚是中听。张怀仁虽一介武夫,却略懂诗文,尤爱李白诗文,崇拜不已。
  
  张怀仁饮了一樽酒,放下酒樽,放开搂着歌女腰身的手道:“快,速将太白先生的《东武吟》唱与我听。”
  
  歌女抬手以水袖掩面一笑道:“大人莫急,落玉坊近日刚刚来了一名歌者,名为洛烟。洛烟笑颜如花,脱俗清雅,擅抚琴,好诗文。与大人一般,喜好李白诗文。她的《东武吟》,那才叫一个了得。”
  
  张怀仁眉毛一挑:“哦?是吗?看来张某要走一趟落玉坊了。”
  
  落雨的朱雀大街,众坊门庭冷落,零零散散的客人撑伞而动,一辆马车从不远处慢慢靠近,看马车上木窗的雕花,是官府的人,行人自行避让行礼。
  
  马车行至春风亭停下,竹帘卷起,四十岁上下身着墨绿色官服的蔡主簿缓缓下车,撑起纸伞而来,身旁跟随着两名护卫。
  
  张怀仁挥手示意歌女退下,起身抱拳行礼:“不知万年县蔡主簿前来,所谓何事?”
  
  蔡主簿行礼道:“蔡某有事相求?不知张亭长此时是否方便?”
  
  张怀仁放下双手,侧头看着亭外的雨水落在落玉坊的屋檐上,溅如莲花:“有雨的日子,适合享乐。”
  
  蔡主簿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亭边,看着雨水道:“张亭长近日可有听闻六坊坊主被杀一案?”
  
  张怀仁不屑地笑了笑说道:“抓捕案犯,是你们的事,与张某何干?”
  
  蔡主簿回头,看着张怀仁脸上的笑。身处长安,他很明白这笑容背后的含义,在长安为官,没有利益,无法行走。蔡主簿道:“县承大人命蔡某前来,就是想请张亭长协助办案。张亭长有何要求,县丞大人一律满足。”
  
  张怀仁来到他身旁,并未看他一眼:“想要张某办案,张某只有一个要求。”
  
  蔡主簿听闻,忙道:“张亭长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张怀仁转身看着他,眼神坚定有力:“还劳烦蔡主簿告诉县丞大人,放了上个月初你们抓捕的人。张某就只有这一个条件,县承若是答应,张某定尽心办案抓捕案犯;县丞若不愿放人,还请蔡主簿另请高明。”
  
  蔡主簿怎么可能不知道张怀仁说的是什么人,因卫国公与永王等人交恶,所以一直密切关注永王的人,张怀仁所说的人正是永王安排在卫国公身边的暗桩罗维良。罗维良生性纯良,总是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善良形象,他的眼睛很单纯,即便是眼见生死也保持着一双纯洁的双眼。若不是因为爱上了一名卫国公名下歌舞坊的女子,万年县承又怎么可能知晓他便是永王的暗桩?
  
  蔡主簿明白张怀仁与罗维良交好,两人曾常饮酒论剑。他早已知晓张怀仁的心思,只是不愿那么快让张怀仁得逞,即便放人,也要恰到时宜。何况,罗维良身上背负着重要秘密,根本不可能轻易释放。
  
  蔡主簿眨了眨眼,面露笑意道:“此事还请张亭长考虑考虑,蔡某这就回县衙请示县丞大人。”
  
  三


        “好古笑流俗,素闻贤达风。方希佐明主,长揖辞成功。白日在高天,回光烛微躬。恭承凤凰诏,欻起云萝中。”
  
  李白的《东武吟》是在李白离开长安后所作诗文,李白被贺知章誉为“谪仙人”,自此名声大噪,得圣人器重,却又因朝权被迫离开长安,在经历大起大落之后,看尽世态炎凉,决心归隐山林。所以才有诗言:“一朝去金马,飘落成飞蓬。宾客日疏散,玉樽亦已空。”
  
  台上洛烟白沙遮面,轻吟《东武吟》,舞姿卓越,身形曼妙,乐曲高低起伏,诉尽李白的凄凉酸楚。张怀仁此刻才发现,原来长安城中有这样一名歌者,能够震撼人心。
  
  “好一句:才力犹可倚,不惭世上雄。”张怀仁不禁感叹道:“洛烟的声音,配上太白的诗文,怎一个妙字可言?”
  
  落玉坊坊主臻氏并非长安人士,眉眼之间有属于外帮的野性与妩媚,身材消瘦,虽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看来张亭长甚是中意洛烟。”
  
  张怀仁咬了一口羊肉,一边咀嚼一边说道:“坊主是从哪里得到这位美人,看样子不像是长安人士。”
  
  落玉坊坊主臻氏看到他脸上的疑惑,此人面如铁色,素有“铁面无情,鬼神惧怕”的传言,他虽然不动声色,却心思缜密,即使如臻氏阅人无数,也看不穿他内心的想法,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是杀机,还是怀疑。所以遇到张怀仁,臻氏总抱着一副恰到刚好的奉承姿态:“洛烟本是臻氏一故友之女,因家道中落而前来长安投奔于我。”
  
  落玉坊也是卫国公名下的坊市,可并不代表国公府的人都忠心耿耿。臻氏落户长安多年,经营落玉坊,未曾有人前来闹事,即便是达官贵人,也只是喝酒寻乐,落玉坊能在长安长久经营,离不开卫国公的势力。卫国公杨国忠一心想要遏制安禄山的军权,而安禄山背地里亦在清除杨国忠的势力,两方权势亦如水火。卫国公好不容易从安禄山手里接过落玉坊为己所用,因此对落玉坊格外器重。落玉坊坊主臻氏虽是胡人,却是卫国公亲信,长久周旋于两方势力之间,外人很难分清她到底是卫国公之人,还是安禄山的人。这样城府之人,才最难以揣摩。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两方势力坐镇,落玉坊才能在这长安城中安身。
  
  张怀仁之所以已经开始着手六坊坊主被杀一案,因为他知道万年县丞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他也知道他们不会立即释放罗维良,而是以此要挟自己为他们办案。所以为了救罗维良出狱,还需要一件事情,一件足以让万年县丞不得不释放罗维良的事情,一件关系到万年县承切身利益的事情。
  
  张怀仁端起酒樽道:“不知坊主可否允许张某见洛烟一面?张某挚爱太白先生诗文,不知能否向洛烟讨教一二?”
  
  臻氏报以微笑:“当然可以,张亭长请随我来。”
  
  张怀仁喝下一杯酒,将酒樽按在桌上,起身随落玉坊坊主上楼,来到角落里的雅间,臻氏行礼退出门,留张怀仁一人坐于桌前等候。
  
  片刻之后,那位白沙遮面的歌女洛烟便轻步而来,弯腰行礼:“洛烟见过张亭长。”
  
  张怀仁看着她的面容,一如丝缎的黑发漂拂,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如星辰明月的双眸,略施粉黛,完美无瑕。被白沙遮挡的面容,朦胧的脸庞消瘦,微晕的粉腮,蜜桃的朱唇,雪色的肌肤尽收眼底。张怀仁从未见过如此脱俗的清雅女子,一时看呆,竟忘了言语。长久以来,张怀仁身边的都是那些阿谀奉承的风月女子,突然看到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女子,一时间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洛烟抬头,右手轻轻摘下面纱,露出她那倾城的容颜,比之贵妃杨玉环也不差分毫。面带笑容道:“听闻张亭长喜好太白诗文,何不把酒言欢,诉说心中所好?”
  
  张怀仁听闻,这才感觉自己有些失态,忙道:“洛烟所言极是。”
  
  四


        洛烟本是东京洛阳人,家父以经营布衣为生,本名肖霞,乃梁武帝萧衍后世子孙,因祖辈避难战乱,故改萧为肖,流落洛阳。后因其父得罪权贵,被捕杀害,故逃至长安,投奔臻氏。
  
  张怀仁感叹道:“若论兴亡,唯有百姓最为清苦。”
  
  洛烟为其斟了一杯酒,笑道:“张亭长所言甚是,即便是强如大唐,安如长安,百姓也无法真正的长安。”
  
  张怀仁端起酒樽,看到她手上的串珠,随口问道:“洛烟姑娘的手串很特别,不像长安之物。”
  
  洛烟道:“只是洛阳街边的小物件,家父买来送与洛烟,所以洛烟很是珍重。”
  
  二人喝酒论诗,话很投机,更有美人相伴,好不逍遥。申时申正,夕食,张怀仁离开落玉坊,此刻雨已停止,回到别院,张怀仁便命人前往大理寺调查长安来往人士卷宗,查探是否如洛烟所言,肖家是否曾在洛阳经营布衣坊。
  
  城南,国公府,议事堂。
  
  国公府门客骞昂从袖中取出密报,呈与卫国公杨国忠道:“国公大人,据藏于各坊的暗桩来报,近日长安六坊坊主被杀,此六坊坊主皆是国公府亲信。”
  
  “什么?” 杨国忠接过密报,打开,看到上边的文字勃然大怒,起身厉声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骞昂拱手道:“还未知晓。”
  
  “啪” 的一声,桌上的酒杯散落在地上,摔成碎片。骞昂等人急忙跪下,拱手低头行礼。杨国忠怒道:“万年县承这个官是不想再做了吗?”
  
  骞昂道:“相必县承大人已经在探查了,不日便可将凶手缉拿归案。”
  
  “万年县丞有多大能耐?难道本相还不清楚吗?”杨国忠道:“你速去往万年县衙,告知县丞,本相只允他两日,若是两日不能缉拿凶手,提头谢罪。”
  
  “喏。”
  
  听闻消息,杨国忠早已想到此事定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或者太子一党脱不了干系。如今朝堂之上,唯有安禄山一党与杨国忠势不两立,一争高下。而太子因为当初自己与前右相李林甫合谋,被圣人责罚,已无大势。如今,也只有安禄山一党能与自己抗衡。倘若能以此事抓住安禄山陷害卫国公的罪证,那么便可以在圣人面前具本参奏,弹劾安禄山,收回平卢、范阳、河东三郡兵权,到了那时,杨国忠便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雨后的长安城,适合风吹。申末,天色逐渐暗淡起来,却在天边出了赤色的太阳,阳光并不浓烈,反而有些温柔。
  
  国公府的马车从城南驶来,一路赶往西市万年县衙所在。由于近日的命案,街上负责巡市的右骁尉比以往要多一倍,随处可见的队列手持长刃枪,将买卖的百姓拦在大路两侧。
  
  万年县衙内,骞昂端坐于堂上,县丞与主簿拱手立于堂下。
  
  骞昂道:“今日国公大人听闻六坊坊主被杀,特遣鄙人前来询问,县丞可抓到案犯?”
  
  县丞道:“下官已派人探查,此时还未抓到案犯。”
  
  骞昂起身,来到县丞面前,抬起手,握住县丞的双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对此案件,国公大人颇为震怒,你只有两日期限,你可知该怎么做?”
  
  县丞诚惶诚恐,相国大人素来不喜欢无用之人,如若两日内不能抓捕案犯,怕是自己前程尽毁。而国公府客卿骞昂此番动作,寓意究竟如何,他也说不清楚,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大人,下官该怎么做才好?”
  
  骞昂放开手,背于身后,笑道:“近日猖匪祸乱长安,为免长安百姓受苦,县丞大人应不惜一切代价,抓到凶手严惩不贷。”
  
  不等县丞开口,蔡主簿忙行礼道:“下官已为县丞大人安排了人手,此人素有铁面无情、鬼神惧怕的赞誉,曾破获多起命案,定能在两日内抓捕猖匪,以解国公大人之忧。”
  
  县丞看向主簿,主簿却一脸奉承地看着骞昂,塞昂面露欣慰道:“如此这般最好。”
  
  县丞见骞昂并没有说什么,忙道:“下官已为大人安排了歇息之处,另有坊间歌女饮酒作伴,还请大人赏脸共饮一杯。”
  
  县丞与塞昂一同去往后院,蔡主簿看着县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右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进京多年,蔡主簿对县丞鞍前马后,却从未得到过应有的赏识,对此不免怀恨在心,正好借此机会,如得卫国公赏识,便可将县丞取而代之,甚至可将其踏于脚下。
  
  五


        张怀仁来到义庄的时候,正好前去大理寺的助手归来,几经询问,洛烟的身世与其诉说相符,但不代表能够排除嫌疑。身在长安的洪流之中,没有人是绝对安稳之人。即便身份系伪造又如何,张怀仁也不会放在眼里。张怀仁对洛烟算是一见倾心,长久以来他都是孤身一人,如今长安局势不安,他早已有隐退之心,不想再牵扯到权谋之中。一见洛烟定终身,如若离开长安,张怀仁必带洛烟一起离开,一切权谋利益,皆是过往云烟。
  
  义庄在西市靠北的角落里,一般命案的死尸在未破案之前,都暂时安放在这里,等待医正查验其死因。张怀仁一脚踏进义庄,负责看守尸体的辇者小吏忙恭敬道:“见过张校尉。”
  
  张怀仁会心一笑:“我不做校尉很久了。”
  
  小吏拱手行礼道:“在小人眼里,您永远都是张校尉。”
  
  张怀仁挥挥手道:“六坊坊主尸体可曾查验?”
  
  “医正已验明死因,皆为中毒而死。”
  
  “尸体呢?”
  
  “已被其家眷带回。还剩一人,怀珠坊坊主赵醇正。”
  
  张怀仁随小吏来到停尸间,刚打开门便迎来一股恶臭味。二人用手遮住口鼻,缓步进入。
  
  尸体已过三日,由于肠道堆积杂物而膨胀,腹部隆起。肌肤呈现污绿色斑点,口鼻溢出黑色血水,因为中毒而死,尸身还未有太多腐败迹象。张怀仁看到死者面部表情狰狞,仿佛看到鬼魂一般恐惧,不禁问道:“医正查验后怎么说?”
  
  小吏道:“经医正查验,六坊坊主皆中癫蛊而死,体内都具两种毒物。莨菪,以及寒食散。”
  
  “寒食散?”张怀仁不禁眉头微皱。寒食散乃禁药,服之可产生幻觉,常欲得热,恍惚喜忘,心中怵惕如恐,短气呕逆,腹中防响,五脏不调。难怪尸身面部狰狞,恐被毒物所控。
  
  赵醇正经营怀珠坊多年,以仿制宫廷珠宝贩卖为生,也替卫国公收敛民间珍宝。死去的六坊坊主皆为卫国公做事,很明显猖匪是为卫国公而来,张怀仁怀疑,这并非一人所为,能够在长安连杀六人,并且均为卫国公之人,不是一般猖匪能够做的到的,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大的势力。卫国公素来与安禄山不和,长安城中也多胡人,只是胡人杀人的手法与凶手不同,他们不善用毒,而凶手用毒高深莫测。
  
  张怀仁并没有派人去大理寺查阅众药坊账册,万年县承定已派人查阅,不曾获得线索,如若不然,也不会命主簿请自己来探案。死者皆中毒而死,莨菪,草本、黑色、叶互生,花呈黄色,结蒴果,有毒,可入药;寒食散,禁药,以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加以中草药炼制,可至幻,成瘾。
  
  张怀仁想起来一个人,此人是一名江湖术士,擅方术,以药为引,可使人于闹市之中看见卧龙飞凤,甚至江河山川。
  
  不做过多停留,张怀仁便起身赶往东市。长安东市紫秀坊附近废弃坊市,占据两条大街,聚集着天下各方来客,鱼龙混杂,各路牛鬼蛇神长聚于此处,常装各类异服,各行祭祀,阴森恐怖,人称“鬼市”。
  
  张怀仁吩咐助手前往县衙,密切关注蔡主簿与县丞动向,之后离开义庄,便有影子盯上了他,尾随其行。张怀仁假装毫不知情,继续赶路,待查明寒食散去向,再收拾影子不迟。
  
  而在此前半个时辰,洛烟离开落玉坊,被县丞一等命人请至县衙,为国公府客卿骞昂抚琴助兴。
  
  六


        紫秀坊在东市偏南,需要穿过四个街口,每个街口间又有八条暗巷,前后需要将近半个时辰。此时夜幕降临,长安城中众坊门外已悬起灯笼,负责治安的右骁尉已分批轮流守夜,待到亥正,便会夜禁。
  
  紫秀坊是一座废弃宅院,很多外族因被长安排挤,聚集于此地,久而久之,慢慢地发现壮大,成为如今名震长安的鬼市。张怀仁在做校尉之时,曾虽大军出征西北,西北方诸国皆有同袍于此,因此很多鬼市的人都将张怀仁看做死敌,都想杀之而后快。但张怀仁为朝堂之人,也并不会因为查案而赶尽杀绝,更不会因为一己私欲而妄生恶念。因此鬼市之人,虽然仇恨张怀仁,却没有真正合适的理由杀他。
  
  来到紫秀坊门外,张怀仁微微侧头,暗桩行至巷口边没有再紧随。张怀仁毫不客气,一脚踹开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诸多头戴面具,身着异服之人围了上来,他们一边跟着鼓声舞动,一边对张怀仁做着祭祀的动作。张怀仁巴拉着人群,大声吼道:“让开!我不想杀人。”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突然头顶前方掠过一只乌鸦,乌鸦的体型健硕,乃平常六倍有余。人群轰然散去,乌鸦张口鸣啼直奔张怀仁而来。
  
  张怀仁急忙拔出佩剑,用力挥去,剑却落空。乌鸦并没有闪躲,而是穿过剑身,锋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脸庞。张怀仁顿时感觉面部滚烫,用手一摸,指尖沾染到一丝血迹。
  
  张怀仁明白,此乃幻术,以迷幻药粉为引,将自身或者攻击的兵器化作乌鸦。张怀仁闭眼口中默念道:“清心如水, 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 波澜不惊。 幽篁独坐, 长啸鸣琴。 禅寂入定, 毒龙遁形。 我心无窍, 天道酬勤。 我义凛然, 鬼魅皆惊。 我情豪溢, 天地归心。 我志扬迈, 水起风生! 天高地阔, 流水行云。 清新治本, 直道谋身。 至性至善, 大道天成。”
  
  说罢,张怀仁睁开双眼,双手持剑,眼看乌鸦的第二次攻击已经到来。张怀仁纵然一跃,起身举剑冲乌鸦的利爪而来,当剑尖抵达利爪时,只听见他口中一声“破”,乌鸦顿时消失于无形。待到落地之时,张怀仁手持宝剑,剑尖直指一面部狰狞,涂满各色图腾之人脖颈。
  
  那人急忙道:“张校尉莫要冲动。”
  
  张怀仁道:“你是想试试我的剑术,还是想杀了我?”
  
  那人道:“那张校尉前来,不会是想找我这个老朋友叙旧吧。”
  
  张怀仁将剑收起来,说道:“老疤,找个能说话的地。”
  
  “随我来。”
  
  二人来到弄堂,老疤吩咐所有人在门外守着,二人便坐在桌前,斟酒对饮起来。
  
  老疤问他:“你来我们鬼市做什么?不是找我喝酒的吧。”
  
  张怀仁道:“你最近有没有卖寒食散给别人?”
  
  老疤警惕地看着他,毕竟张怀仁依旧是朝廷的人:“问这个做什么?”
  
  “近日万年县有六位坊主被杀,皆中寒食散之毒,死相恐怖,死前怕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张怀仁并没有刻意隐瞒:“你是长安最好的方术术士,你的幻术可以假乱真。寒食散被列为禁药,整个长安城也只有你手里有寒食散。”
  
  老疤喝了一杯酒,眼里满是猜疑,不紧不慢地说道:“寒食散为禁药,如果我告诉了你,岂不是承认自己违法买卖禁药吗?我这里没有寒食散,只有酒。”
  
  张怀仁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但是为了救罗维良,他不得不查案。只见他眼神凶狠,嘴角微触道:“别逼我。”
  
  城西,万年县衙后院。
  
  洛烟善抚琴吟诗,她的琴技并未达到超群的境界,却也了得。洛烟头戴面纱,不轻易露出面容,一来是为了勾起客人的兴趣,二来是避免麻烦。而她之所以第一次见面便向张怀仁以诚相待,是因为张怀仁虽然是兵,有匪气,但她听闻过其诸多事迹,也是仰慕不已。
  
  骞昂想要洛烟陪其喝酒,但蔡主簿考虑到落玉坊坊主臻氏的背景,便劝他像洛烟这样的女子,只可远观,否则则失去了韵味。
  
  骞昂是的好色之徒,但也知道臻氏是国公大人好不容易从安禄山处挖过来的暗桩,臻氏的人自然不好惹,便作罢。
  
  蔡主簿奉承道:“永宁坊近日来了几位绝色美人,听坊主说其中一人房中之术甚是了得,擅耳技,巧舌如簧,尝令人血脉张也。”
  
  骞昂听闻,眼里光芒大放:“竟有这等女子,本大人一定要去尝尝。”
  
  蔡主簿看到骞昂激动的模样,不禁心头大喜:“小人这就安排。”
  
  洛烟只是笑笑,为其斟了一杯酒,已示歉意。再多吟唱了一曲《东武吟》,便告别了几人,匆忙出了衙门,坐上马车赶往落玉坊。
  
  七


        将骞昂大人送到永宁坊已是亥初,夜幕降临,灯火阑珊。蔡主簿辞别了骞昂,命坊间歌女陪其左右,好生伺候。之后便驱车赶回县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便是从罗维良的口中探知关于永王的秘密。
  
  万年县悄无声息地抓捕罗维良已有一月,罗维良心坚如石,从未开口说过一句有关永王的事情。蔡主簿命人对其实施各种刑罚,依旧没能撬开他的嘴。而如今张怀仁以案件作为要挟释放罗维良,为了探案邀功,他也不得不释放罗维良。只是在释放前,他必须得到罗维良口中关于永王的秘密,这样极有可能会有更大的功劳。若是能够替卫国公绊倒永王,那么自己在长安城便可平步青云。届时,什么县丞,什么张怀仁,即便是游击将军又如何,他也不会放在眼里,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张怀仁不想伤害眼前这个江湖术士,老疤虽然长相丑陋脾气古怪,但并非一个大奸大恶之人,虽然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但也都是迫不得已被逼无奈。张怀仁在做校尉时,曾随大军出兵突厥等部,而老疤正是突厥人,因此二人算是仇人。但自从张怀仁弃军之后,成了现如今的春风亭亭长,维护地方治安,鬼市多多少少都受过张怀仁的恩情,若不是他,怕朝廷早已抹去鬼市、抹去他们这些见不得阳光之人。所以,于情于理,老疤与张怀仁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老疤问他道:“六坊坊主皆为国公之人,死有余辜,张校尉果真要查探真相,将为民除害之人绳之以法吗?”
  
  张怀仁看着他那深邃的眼睛道:“我只想救人。”
  
  “救谁?”
  
  “一个同袍兄弟,一个生死兄弟。”
  
  老疤看到他眼里的真挚,不禁问道:“救人与查案有何关联?”
  
  张怀仁为了探知真相,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如实相报:“此人被关押至万年县牢房,我与县主簿达成协议,若查得真凶,可换兄弟出狱。”
  
  老疤沉默了片刻,道:“若是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我便告知寒食散去向?”
  
  “是何请求?”
  
  “不要把真凶交给朝廷。” 老疤继续说道:“奸相当道,无恶不作。此人虽忤逆王法,却为百姓出气,是个英雄。若张校尉答应老疤这个请求,老疤便如实告知寒食散去向,助张校尉救人。”
  
  张怀仁虽然与蔡主簿达成协议,却并没有打算查出真凶,而是为了有机会救罗维良出狱,所以对于老疤的请求,他没有理由拒绝:“好,我答应你。”
  
  老疤笑了笑,斟了一杯酒道:“近日确有人从我这里购买过寒食散,十日之前,来了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以黑衣遮面,看不清面容、年纪、何许人也。不过,她虽身着男装,身上却又一股胭脂味,还有女人独有的体香。”
  
  张怀仁眉头微皱:“此人可还有其他特别之处?”
  
  “配饰,腰间的配饰。” 老疤道:“她的腰间有一块玉佩,玉佩上的雕花很特别,刻着一只似猫非猫的野兽。”
  
  “似猫非猫的野兽?”张怀仁迷惑不已,从未听闻此物。
  
  “与猫相似,却又不同。与虎相似,却也不同。牙齿尖锐,头重身轻。”
  
  张怀仁想到了外邦,也只有那些外族之人会佩戴如此奇怪的物件。但鬼市聚集着外族各部,连老疤也不知道的东西,怕是整个长安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或者,老疤并没有说实话,或者他只说了一半,其他的很可能关系到鬼市自身利益,让他不得不隐瞒。
  
  “还有一人。”
  
  张怀仁惊讶不已:“什么?还有一人?”
  
  老疤道:“对,还有一人,虽然乔装打扮,但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便是万年县蔡主簿。”
  
  要说外族之人要刺杀卫国公,尚且有理由可寻,毕竟卫国公执政,朝廷无能,手下官兵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百姓皆想杀之。而蔡主簿不同,他本为卫国公之人,完全没有刺杀卫国公的道理可言。那么他购买寒食散,做何用途?寒食散有至幻之用,难不成他是想以寒食散功效来对付罗维良?从而得到他身上关于永王的情报?若是罗维良出卖了永王,怕是性命不保,得尽快设法救其出狱,永王的暗桩绝不止罗维良一人,如若万年牢房有其暗桩,一旦知晓罗维良没有了利用价值,怕是他会遭遇不测。
  
  辞别了老疤,张怀仁便离开了鬼市,行至一道暗巷,便回头看着尾随自己的影子。黑衣人见自己暴露,并没有退缩逃走,而是拔剑相迎。
  
  张怀仁淡然道:“跟了我这么久,怕是你回不去了。”
  
  黑衣人一口并不标准的唐话道:“我从未想过会活着回去,你已探知线索,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张怀仁不紧不慢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想试试。”
  
  张怀仁不想在长安城中杀人,但面对敌人他从不退缩。拔出宝剑,道:“你是外族?说出你的幕后主使,我便留你一命。”
  
  黑衣人并未开口,挥剑而来。张怀仁十八岁从军,随游骑将军张无价南征北战,杀敌无数,多年来练就一身本领,黑衣人虽年轻气盛,却依旧不是张怀仁的对手,很快便被其打到在地。
  
  黑衣人自知性命不保,从腰间掏出一颗毒药吞下,厉声说道:“圣人只知长居兴庆宫内,同贵妃日夜享乐欢愉,尔等为官,却只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如此这般,长安必乱。哈哈哈哈。”
  
  张怀仁看着他口吐鲜血,很快没了生命迹象,心中波澜不惊。现已查明蔡主簿与外族人购得寒食散,只需弄清楚到底是哪一部族的人,距离查得真凶便不远了。此时已经临近亥正,夜色暗淡,夜禁开启。
  
  八


        路过落玉坊时,张怀仁看到坊门并未关闭。像这样饮酒作乐的坊市,背后都有朝廷重臣撑腰,所以右骁尉并不会对其强制关闭。张怀仁看到坊内灯火辉煌,诸多长安城中公子正饮酒对歌,便跨了进去。
  
  臻氏看到张怀仁到来,忙迎上来行礼道:“张亭长可是来听洛烟抚琴?”
  
  张怀仁道:“带我去洛烟的房间。”
  
  臻氏抬头,眼里光芒连闪,片刻便定睛道:“喏。”
  
  张怀仁上了楼,便示意臻氏退下,徒留他与洛烟二人留在房内。臻氏离开后,张怀仁便关上了门,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洛烟端坐于对面,摘下面纱道:“张亭长是想留在洛烟处过夜吗?”
  
  “有何不妥吗?”
  
  洛烟微微一笑,倾城的容颜让人难以忘怀:“洛烟只是这长安城众坊市中微不足道的一届女子,张亭长想要,洛烟不敢不从。”
  
  张怀仁看着她那如水的双眸,干净透彻,仿若清水一般:“你的眼睛很清澈,如此清澈的眼睛不多见了,你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不知张亭长想起了哪位故人?”
  
  “一个同袍兄弟。” 张怀仁说道:“他的眼睛也很清澈,如同清水般单纯。”
  
  洛烟道:“有时候看似单纯,却暗藏心机。”
  
  张怀仁只是笑笑:“对,永王正是看中了他这点,将他插在万年县衙做暗桩,目的是搜罗卫国公欺压百姓的罪证,被人识破,关入大牢。”
  
  洛烟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道:“张亭长是想救他?”
  
  “是。”
  
  “那洛烟能做什么呢?”
  
  张怀仁看着她那依旧清澈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一丝的情绪波动。他很明白,隐藏在这双眼睛之下的情绪,才最致命。他看不懂眼前这个拥有绝世容颜的美人,不知道她是真的纯净还是暗藏祸心。在这长安城中,在这用以作乐的落玉坊里,又有谁能够始终保持一颗初心?可是,张怀仁依旧选择相信洛烟是一个单纯女子,正如她自己所说:流落长安,实属无奈。
  
  张怀仁道:“不需要洛烟做什么,最好什么都别做。”
  
  洛烟饮下一杯酒道:“张亭长不想洛烟做什么,洛烟便什么也不做。”
  
  张怀仁一口喝下那杯酒,将酒樽“啪” 的放在桌上道:“若是我想带你离开长安,你可愿随我一同离开?”
  
  洛烟嫣然一笑道:“张亭长莫要说笑了,你我今日相识,张亭长为何偏偏要带洛烟离开?”
  
  “长安城不是你我这类人应该待的地方。”张怀仁推心置腹道:“圣人不似从前那般爱民如子,将朝中大小事务交由国公等人打理,而奸臣当道,朝堂混乱,长安已不是从前的长安了。我不愿再为这样的朝廷做事,所以我想离开。待我救出同袍兄弟,我们就离开长安,去往江南,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洛烟没有回答,只是饮了一杯酒,抬起头看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在长安城这权力富贵的漩涡中,又有谁看得明白?又有谁愿意离开?洛烟何尝不愿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她一届女流之辈,又有何能力离开?而张怀仁,虽然洛烟听闻过关于他的传闻,即使他有那么多生死兄弟又能怎样?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朝廷编外人员,丁点权力都没有的亭长,又如何能挣脱这长安的束缚?想要在这长安城中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一夜,张怀仁留在洛烟房间。二人相敬如宾,互未僭越。张怀仁在地上,洛烟在床上,张怀仁怀抱美梦睡去,而洛烟却一夜未眠。
  
  几个时辰后,月色隐没在天际,太阳升起。
  
  夜里不知过了多久,洛烟才得已入睡,醒来时,听到街上人群吵杂。洛阳起床打开窗,看到不远处街边的树木落叶凋零,才知秋末,这长安城又凄冷了一分。再远一点,她看到望楼上标注着时间为巳正。


        洛烟为香炉里添了一块香料,伸手扇了扇那缕细烟。正有一丝微风轻抚她的脸庞,带着些许的伤,她回过头,张怀仁已经起身来到门口。
  
  洛烟道:“张亭长要走了吗?”
  
  张怀仁回答:“已至巳时,我需走一趟县衙,我已想到办法救人。”
  
  “那就愿张亭长得偿所愿。”
  
  张怀仁道:“救人之后,我便回来找你。什么也别做,就在落玉坊等我。”
  
  “洛烟明白。”
  
  九


        霜气横秋,阳光阴冷。初六日,巳正。日值岁破,太岁所冲之辰也。
  
  出了落玉坊,张怀仁便看到守候多时的助手。助手带来了一个消息,万年县主簿已被县丞关押,午时便要移交大理寺关押。
  
  张怀仁询问道:“可知是何原因?”
  
  助手答:“昨夜子时,相府客卿骞昂大人离开七秀坊,回到府中便暴毙身亡。”
  
  “与蔡主簿何干?”
  
  “昨日酉末戌初,县丞大人留骞昂大人于县衙饮酒作乐。之后戌正,蔡主簿送骞昂大人前往七秀坊寻欢,过后骞昂大人回到府中便暴毙身亡。县丞大人已抓捕七秀坊坊主及娼女多人,经盘问,供出了蔡主簿为主谋。”
  
  张怀仁继续问道:“死因为何?”
  
  “与六坊坊主一样,死于寒食散与莨菪之毒。”
  
  张怀仁虽只听得几句,却已明白个中因由。蔡主簿为人奸诈懦弱,善阿谀奉承,一心想要平步青云享权力富贵,断然不会杀害国公府门客。骞昂的死,加上六坊坊主,让卫国公异常震怒,不得不给万年县承施压。高压之下,县承不得不找个替死鬼承担责任。而向来擅献媚的蔡主簿想要力压县丞,因此他便成了最佳人选。更何况骞昂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张怀仁知道蔡主簿不可能会是凶手,而且还要靠他释放罗维良。本来张怀仁想以蔡主簿购买寒食散为由,要挟他释放罗维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一旦蔡主簿被送往大理寺三司会审,大理寺又多是卫国公之人,怕是再也无力回天。所以要救罗维良,必须先救蔡主簿。
  
  张怀仁准备即刻动身万年县衙,回头抬眼看见洛烟正站在窗前,目视前方不远处的望楼。洛烟的样子很美,虽面无表情却内心波涛汹涌。张怀仁知道这样的神情,说明她的心里有心事,因放心不下,便命助手留在落玉坊,之后转身离开。
  
  洛烟眼看张怀仁离开落玉坊,她知道他要去县衙救人。张怀仁离开之后,洛烟便听到扣门声,转身望去,是落玉坊坊主臻氏。
  
  臻氏笑颜如花,看着洛烟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洛烟是将张公放在心上了。”
  
  洛烟平淡地看着她道:“洛烟心中只有家人。”
  
  臻氏漫步走向窗口,她走路的动作很轻,举止很优雅。洛烟虽已跟随学习数日,却还是做不到她那般优雅。大唐的妆容很厚重,也很精致,洛烟很少像臻氏这般装点面容,这也是她以薄纱遮面的缘由之一。
  
  臻氏看着张怀仁逐渐消失的背影,看着万年县众坊门前热闹的大街。街上的百姓虽然看似安居乐业,但谁都知道在当今的大唐帝都长安里,一点也不太平。太平,从来都只在盛世。太平,从来都只是百姓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宿愿而已。
  
  臻氏道:“在这长安城中,你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臻氏对洛烟虽然很好,但洛烟始终对臻氏有一丝丝的防备之心。臻氏虽为胡人,却为卫国公效力,但又深得安将军器重,盘旋于两方势力中间,这样的女人,城府太深。洛烟是受臻氏悉心教导才成为的歌女,正因为如此熟悉,所以才更防备。
  
  面对臻氏的感叹,洛烟笑而不语。
  
  臻氏又说道:“张公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张公这个人,太重道义,心太狠。”
  
  洛烟笑道:“何以见得?莫不是姐姐惧怕张公?”
  
  臻氏的眼睛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只是片刻间恢复平静。“张公此人,人神惧怕。倒是洛烟你,莫怪姐姐没提醒你,有些事,不是你应该做的。倘若违背了最初的心,很可能会带来灾祸。”
  
  十


        杨国忠端坐在堂前,骞昂的死才让他隐约感觉到猖匪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只是过去了整整一天,对于猖匪的线索还是没有丝毫进展。万年县承不是一个懂得查案之人,要想尽快抓住猖匪,还是得靠大理寺。于是清早便派人前去大理寺,请大理司直前来。
  
  “报!”相府门前骁卫急忙前来跪地行礼道:“禀大人,大理司直杜大人门外求见。”
  
  杨国忠挥手道:“让他进来。”
  
  “喏。”
  
  大理司直杜之巽手提长袍碎步急忙进门,看到杨国忠面如铁色,忙低下头来到面前,跪地行礼道:“大理司直拜见国公大人。”
  
  “起来吧。”
  
  大理司直杜之巽起身,微微弯腰抱拳行礼。“不知国公大人今日让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杨国忠道:“你不知所谓何事吗?”
  
  杜之巽见他欲怒,忙道:“国公大人可说的是六坊坊主被杀一案?此案一直由万年县经手,相必已经查的凶犯。”
  
  杨国忠微怒道:“若是查得,本相叫你来做什么!”
  
  杜之巽忙跪地道:“若是交由大理寺查案,还需国公大人盖印。”
  
  杨国忠道:“这是自然。本相立即修书与万年县丞,此案便交由你大理寺查办。许你一日,今夜亥正,若是查不出凶犯,本相便收了你的官职。”
  
  大理司直杜之巽之所以敢接过此案,因为前一日他已得知春风亭亭长张怀仁正在查办此案。对于张怀仁他还是很了解的,虽然张怀仁不参与党争而置身事外,无法为已所用。但对于查案,他很认真,心里装着长安百姓。大理寺曾多次得到他的协助,破获数起案件,功劳甚大。这次只需要从万年县手中拿回张怀仁,此案的功劳必定为大理寺所有。
  
  张怀仁来到万年县衙,见到了县丞大人。县丞大人一番惺惺作态道:“昨日辛苦张亭长苦苦查案,虽未抓到凶手却也劳苦功高,此案已经了结,待本县丞呈报国公大人,再为张亭长报功。”
  
  张怀仁看着他那一脸奸相,不免心生厌恶,却也表现得如常态:“县丞大人真的认为蔡主簿就是真凶吗?”
  
  县丞不以为然:“昨日骞昂大人留在县衙用饭,一切皆为蔡主簿安排。蔡主簿为骞昂大人安排了七秀坊寻乐,过后便死在府中。本县丞已经查明,蔡主簿安排娼女以毒谋害骞昂大人,已经结审画押,难不成还有假的不成。”
  
  县丞面露凶相,眼神坚定,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蔡主簿。在长安为官,从来没有情义,有的只是暂时的利益合作。蔡主簿一心想要压倒县承,这次牵扯到骞昂的死,县丞便抓住这个机会想要至蔡主簿于死地。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张怀仁想要蔡主簿释放罗维良,而如今蔡主簿自身难保,落入大牢,想要救罗维良,就得重新想办法。张怀仁看出县丞一心要蔡主簿死,便问道:“县丞大人手中,怕只有蔡主簿认罪的供状吧。”
  
  县丞道:“有此供状,就已经够了。”
  
  “国公大人命您彻查六坊坊主被杀一案,你我皆知仅凭蔡主簿一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背后还有其他帮手。”
  
  县丞眉头微皱:“那张亭长有何见解?”
  
  张怀仁道:“蔡主簿谋杀骞昂大人,死有余辜。但若不将背后之人抓捕归案,怕是命案还会再犯,到时候国公大人追究起来,怕是很难搪塞过去。”
  
  “张亭长所言极是。”
  
  张怀仁道:“一纸供状,不足以定蔡主簿的罪。张某手中有证据,可证明此案与蔡主簿脱不了干系。”
  
  县丞眼中光芒大放,要知道想要定京兆衙门朝廷命官,一纸供状的确不能至其于死地。倘若有了证据证明,那他将必死无疑。“张亭长有何证据?”
  
  张怀仁心想:既然县丞一心想要蔡主簿死,那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何况蔡主簿素来阴险狡诈,死有余辜。“六坊坊主皆死于寒食散与莨菪之毒,而蔡主簿近日正于鬼市购买过此等药物。如果我没猜错,蔡主簿家中应该还有遗留,可命人前往搜查。”
  
  县丞想了想说道:“张亭长可是帮了本县丞大忙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县一律满足。”
  
  张怀仁微微一笑:“张某想向大人讨一个人,此人是张某一个同袍兄弟。”
  
  县丞明知故问道:“何人?”
  
  “罗维良。”
  
  听闻罗维良的名字,县丞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张亭长可知罗维良因触犯唐律而被关押,你向本大人要一个犯人,怕是不妥。”
  
  张怀仁知道县丞肯定不会轻易放了罗维良,罗维良为永王暗桩,身上自然有很多秘密,也是县丞讨好相国的筹码,任谁也不会轻易放了他。张怀仁道:“近日有外族来到长安,改名换姓,够得寒食散与莨菪之毒,以癫蛊杀人。县丞大人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长安作乱吗?”
  
  县丞明白张怀仁的意思,怕是张怀仁已经查得真凶线索,否则不会说出来。他们都知道蔡主簿不是真凶,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张怀仁说出来线索,目的很明白:就是以真凶为要挟,让县丞释放罗维良。
  
  张怀仁道:“六坊坊主被杀,皆为国公府之人。骞昂大人被害,也是国公府之人。杀人者的目的还不够明显吗?若是真凶依旧逍遥法外,怕是到时候国公大人性命堪忧啊!”
  
  十一


        洛烟一直在等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只能是由臻氏带来。洛烟来长安谋事,一切都是臻氏在帮忙打点。对于长安之外的人而言,长安是个繁华之地,是彰显大唐盛世的地方。所有人都向往长安,所有人都惧怕长安。在这个秋末,洛烟看着坊内院落里飘零的落叶,不免心中难安。即使步步为营小心提防,也难掩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大理司直杜大人领了卫国公旨意,风光满面。只要能帮卫国公了结此案,从此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所有人皆知国公大人可谓一手遮天,又有其妹杨玉环得圣人恩宠多年,朝中地位无人能撼动。如得此贵人相助,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只是杜之巽并非贪图富贵之人,党争他也从不放在心上,之所以贪功,是为了去往高位,才能一心查案,保一方百姓平安。
  
  万年县丞没想到大理司直会前来,张怀仁更想不到此时会被大理司直打乱计划。大理司直道:“本官奉国公大人之命,查办六坊坊主被杀一案。万年县丞,请将人贩蔡某交与本官,一干证物悉数移交。”
  
  万年县丞不想被别人抢去头功,张怀仁已查得线索,很快便可以将猖匪抓捕,这时候来抢功,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已查得线索,相信不出两日,定能抓捕猖匪,还望大人宽容两天。”
  
  杜之巽怎会不明白他内心所想:“本官,是奉国公大人之命接管此案。难不成县丞大人是要违背国公大人之命吗?”
  
  万年县丞听闻,即刻抱拳行礼道:“下官不敢。”
  
  杜之巽看着一旁的张怀仁,不免顿生好感。近年来张怀仁帮助大理寺破获多起案件,两人也算相熟,不禁笑道:“张公近日查案辛苦,今日就跟着本官继续查案吧。”
  
  张怀仁看着他,又看向县丞。县丞的眼里充满了奸诈,张怀仁明白,罗维良就关在县衙地牢,倘若自己帮大理寺查案,使得大理寺得头功,怕是县丞怀恨在心,恐罗维良性命不保。只是自己一区区亭长,品阶都没有,又如何拒绝大理寺。若是答应下来,指望大理寺从县衙提人出来,还需另想办法。罗维良本为县衙差役,又在县衙被抓,与其他案件并无瓜葛,根本没有可能让大理寺提人。
  
  杜之巽见其心事重重,道:“张公可有难言之隐?”
  
  张怀仁道:“并无难言之隐。只是张某与县丞大人,还有些私事。”
  
  杜之巽笑道:“没有就好。本官先押人犯前去大理寺,你等处理完私事,本官等你。”
  
  “喏。”
  
  杜之巽命人带走了蔡主簿,对此县丞根本不会在意。七秀坊娼女已死,蔡主簿也已画押认罪,可谓死无对证。县丞见张怀仁并没有离去,知道他为救罗维良而来,不知他手中还有什么筹码,能换罗维良性命?
  
  张怀仁道:“县丞大人,张某不想再浪费大人时间,大人想要什么?张某尽力去办。”
  
  县丞起身道:“张公莫急,且听本大人说一个故事。”
  
  “大人想说什么?”
  
  县丞道:“几年前,本官还是一名小小九品吏员,有幸救了夫人。夫人家室显赫,万贯家财,知道我一心想要在朝廷为官,便托人找到门路。国公大人专政多年,搜刮民脂,买卖官员不在话下。你可知我这一个万年县丞,需要多少银两?”
  
  “请大人明示。”
  
  “十万两白银。”
  
  张怀仁知道国公大人买卖官员之事,只是听闻,未有证据。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如此价格,要知道一文钱便可以买到两颗馒头,十文钱才是一吊,十吊才是一两白银。小小的七品县丞,竟然需要十万两白银,若是尚书中书省各部官员,岂不是天文数字?
  
  县丞继续道:“这只是买官的钱,还要年年供奉,各种金银首饰机巧玩意数不胜数。对此,本官有一账簿,记录与国公府往来账目。罗维良是我见到过最单纯的人,单纯到你根本看不出他会是永王安排的暗桩,倘若不是因为女人,他不会露出马脚。我与国公府往来账目,藏在府内私密之处,只有我与罗维良知道在哪,后来发现账簿不翼而飞,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拿他是问?”
  
  “是。”
  
  县丞坐了下来,脸上流露出无奈的表情道:“本官可以不杀他,也不需要他供出永王秘事。只要他交出账簿,你就可以带他走。”
  
  张怀仁心里很明白,虽然县丞嘴上说不杀,但只有死人不会说话的道理谁都懂,待他拿到账簿,罗维良性命依旧难保。如今之计,也只能先见到罗维良,再做进一步打算。
  
  张怀仁道:“我想见他,除了我,没人能让他开口。”
  
  “好,本官即刻安排,本官等你的好消息。”
  
  十二


        距离张怀仁上一次见到罗维良,已经是半年前了,罗维良跟了永王,张怀仁本想离开长安,却做了小小的亭长。他们之间虽然如同袍兄弟,历经生死,却信念不同。罗维良一心想要报效朝廷,听闻永王才智过人并手握重兵,便心心念念成为永王的人。虽然太子有众文人墨客及郭子仪将军支持,但文人素来没有权力,郭将军又年事已高,他并不看好太子。张怀仁在战场上看多了生死,对朝廷也不再那么痴迷,圣人年过七旬,早已不问政事,全权交由杨国忠等人打理,圣人不再是那个开启开元盛世的圣人了,只是一个贪图享乐的老人。张怀仁不想再做兵,不想为这样的朝廷效力,只是无处可去,只是暂时安身长安。
  
  现如今长安人人自危,朝堂混乱,各方节度使拥兵自重,眼看天下将大乱,朝廷依旧不闻不问,张怀仁想要离开长安,去到一个太平之地,过太平日子。罗维良是他为数不多的兄弟之一,他要救他出狱,带他一起离开。
  
  罗维良被关在大牢里,身上的囚服已占满风干的鲜血,脸上的伤口结出黑色的疤痕,看来用刑已久。
  
  罗维良看到张怀仁进了牢房,平静的脸上并无波澜,他知道张怀仁一定会来,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来救他,那个人只能是张怀仁。“你是跟县丞做了什么交易吗?需要我出卖永王?还是需要我弃暗投明?”
  
  张怀仁坐在他对面:“你可知近日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国公之人被杀。”罗维良那双单纯无比的眼睛看着张怀仁说道:“县主簿被关押候审,与我关在同一间牢房。可怜蔡主簿购得寒食散,本想用在我身上,探知永王秘事,却不曾想被县丞冠以凶犯罪名,定了死罪。”
  
  “蔡主簿死有余辜,死不足惜。”张怀仁道:“你不同,我们是生死兄弟,你若信我,就照我说的做。”
  
  罗维良无奈般笑道:“你知道,这世间我只信你。”
  
  张怀仁会心一笑:“交出你从县承丞那里得到的东西,我带你离开长安。”
  
  罗维良怎么也想不到张怀仁会做县丞的说客,但他所了解的张怀仁并不是这样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便追问道:“这就是你想的办法?”
  
  张怀仁道:“是。”
  
  “你可知此物对于永王有多重要?有了此物,卫国公必死。”
  
  张怀仁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你真以为圣人会将天下交与永王吗?你真以为永王会成为一代明君吗?”
  
  “难不成还会是太子?” 罗维良道:“太子喜文,过于文弱,做事优柔寡断,并不是皇位最佳人选。”
  
  “储君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我来争辩了!” 张怀仁怒道:“太子如何,与你我有何相干?你要知道,圣人想将江山交给谁,才是谁!”
  
  罗维良这时才恍然大悟,自己追随永王已久,却从未想过要做皇帝,只能是圣人安排,除非谋逆,否则绝无可能。想到如此,不禁心中一阵落空:“你,你是说圣人已有意让太子继位?”
  
  “圣人心思,非你我之辈可揣摩。我只是想告诉你,县承之物,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张怀仁坚定地看着他那双单纯无辜的眼睛道:“你我都活着,才重要。”
  
  罗维良看着张怀仁,内心久久不能平复。自己追随永王许久,一直所愿的事情竟不如张怀仁看的清楚。张怀仁所言,让他明白了只有活着,才有意义。
  
  “朝堂之争,非你我能左右,国公奸诈,作恶多端,必遭报应。而永王时任四方节度使,手握重兵,这不是好事,一旦长安危机,永王必定伺机而动。”张怀仁见他不说话,继续劝说道:“近日国公之人被杀一案,凶犯的最终目的,就是刺杀卫国公。而想要刺杀卫国公的人,又何止这一个?”
  
  “那你想怎么做?”
  
  “把县丞想要的东西交给他,我带你离开长安。”
  
  罗维良虽明白张怀仁所言,却止不住身体颤抖着笑道:“东西,并不在我手里,我将他藏了起来。”
  
  “在哪里?我去拿回来。”
  
  罗维良环顾四周,轻声道:“长安县第四街口,永乐香坊。”
  
  张怀仁问道:“永乐香坊?”
  
  罗维良道:“是。永乐香坊。坊主非长安人士,是个纯粹之人,只知潜心研制香料,并无其他思想。可信。”


        张怀仁道:“我即刻动身,你等我。”


        罗维良道:“等等。”说着,他将右手塞进囚服中,掏出一件配饰,扯下来:“拿上此物件,他会信你。”


        张怀仁接过玉佩,一眼便看到了上面雕刻的图腾。此图腾正如老疤所言:似猫非猫,似虎非虎,头重身轻,獠牙利爪。张怀仁不禁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罗维良见他神态激动,忙如实道:“此物为香坊坊主所赠,怎么兄长如此激动?”


        张怀仁看着他那单纯的眼睛,一时间看不出他所言是否属实。不过既然为香坊坊主之物,待见到时问个明白即可。“此物系六坊坊主被杀案线索,你且暂时安身等我,我去去便回。”


        时间紧迫,县衙大牢中有永王其他暗桩,若隔墙有耳,怕消息泄露,张怀仁需要即刻动身。
  
  张怀仁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若不将账簿交与他人,自己性命难保。若交与永王,自己性命依旧难保。没有过多停留,张怀仁怕被暗桩知晓谈话,让县丞安排人手守卫罗维良,便动身赶往长安县。
  
  午初,太阳高照,为这长安深秋带来一丝暖意。膳时,整个长安便热闹起来。
  
  落玉坊正上演以洛烟为首的舞秀《东武吟》,洛烟作为头牌,虽只来了数日,却也名声鹊起,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虽然近日长安命案连起,但青天白日,倒也安宁。
  
  洛烟不喜欢看见台下那些人丑陋的嘴脸,只是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在达成目的之前,还需安身落玉坊内。何况这落玉坊头牌,正是自己准备多日争取而来,断然没有逃避的道理。只希望事情能尽快结束,虽不敢奢求能够回到原点,却也了却内心执念,获得自由。
  
  十三
  
  洛烟一曲《东武吟》唱罢,台下掌声雷动。洛烟以纱遮面,从不像外人表露面容,至于为何在张怀仁面前露出面容,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洛烟没有过多谢幕,匆忙上了楼,臻氏紧随其后。
  
  洛烟房间内,臻氏关上了门,微微一笑道:“洛烟身段,越发成熟。过不了几日,便可名动大唐。”
  
  洛烟摘下面纱道:“姐姐莫再取笑洛烟,还不都是姐姐的功劳。”
  
  臻氏收起笑容,一脸平静道:“刚刚国公府传来消息,国公听闻洛烟歌技,赞誉有佳,故命人传信,于戌时请洛烟府上一聚。”
  
  “洛烟从命。”
  
  臻氏看着她那双眼睛,清澈、纯净,不禁感叹道:“无论何时,洛烟始终都是心如止水。”
  
  洛烟微笑道:“既知无可奈何,又何必自讨没趣?洛烟只是一名歌者,到哪里都是唱歌。”
  
  臻氏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房间。洛烟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望楼上标注着午正,距离戌时还有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也可能什么也做不了。
  
  秋叶飘荡,市面有些凄冷。洛烟想起遥远的西南方向,那里曾经居住这诸多百姓人家,安居乐业,与世无争。那里的秋日不像长安这般凄冷,且尚有几分暖意,虽如长安一般叶落满地,却别有一番美景。只是如今,美景也许依旧,但人却再也不是故人。
  
  张怀仁出了县衙,一直往长安县第四街口走。县丞并没有派人跟随他而去,因为有罗维良在手里,不怕他不回来。虽然县承没有派人,却有别的影子尾随他伺机而动。不用刻意去猜想,也知影子为永王的人。
  
  永王一心想要搬倒卫国公,而罗维良为了保命并未交出不利于卫国公的证据,如今暗桩们偷听到张怀仁与罗维良对话,一边派人跟随,一边报告永王。永王定会派遣更多影子赶往永乐香坊,因此张怀仁并没有在意影子尾随,而是不做停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香坊,怕被人捷足先登。
  
  万年县衙距离长安第四街口,中间隔着六条街,虽然张怀仁已乘得快马,但在喧闹的朱雀大街也耽搁了片刻,抵达香坊,用了小半个时辰,已至午末未初。
  
  张怀仁下了马,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扣门而入。
  
  香坊老板是个年迈的老者,满头白发,胡须很长,见张怀仁持剑而来,看出他是朝廷中人,并没在意,请他进入内阁。
  
  内阁格局井井有条,各种香料摆放很有规律,桌上摆放着一些草药与各种器皿,看得出他正在配制香料。张怀仁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香味,这种香味很特别,与通常所闻的胭脂、檀香、药香都不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蕴含其中。张怀仁记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的这股香味,但却记住了味道。若不是又一次闻到,他也记不起来曾经闻到过。
  
  老者坐在桌前,收拾起桌上的草药道:“不知官人来永乐香坊所谓何事?”
  
  因时间有限,张怀仁急忙从怀中掏出玉佩放在桌上,看着他的表情道:“罗维良让我来的,说您有东西交给我。”
  
  老者脸上的表情并无变化,而是继续收拾桌子道:“待老朽收拾完,就帮官人去拿东西。” 说完,将玉佩收入怀中。
  
  张怀仁见他对玉佩如此重视,问道:“老人家,能否告诉我这玉佩上的图腾是什么意思?”
  
  老者并没有停止动作,而是继续收拾香料:“食鬼之虎。南有族群,为乌蛮族,乌蛮族人祭鬼神,行巫术,擅虫蛊。此图腾,有镇宅避祸之意。”
  
  “乌蛮族?” 张怀仁道:“想必您也是乌蛮族人吧。”
  
  “是。乌蛮族人生性平和,虽祭祀亡灵,盛行巫术,却只是用来驱赶天灾,救国救民。” 老者抬头看他,眼神坚定有力:“乌蛮族与白蛮族本为一体,分六部,后被皮罗阁统一,名曰南诏。”
  
  “南诏国?”张怀仁这才了解到刺杀众人的凶手,杀人动机就是因为如此。
  
  天宝九年,南诏新任国主阁逻凤路过姚州,姚州太守张虔陀侮辱同行的国主夫人,勒索贿赂,阁逻凤不应,张虔陀派人去辱骂,并向朝廷诬告阁逻凤。阁逻凤愤怒,起兵攻破姚州,杀张虔陀,并取羁姚州等地。
  
  此乃杨国忠惯用计谋,目的为自己人立下战功,迫使南诏与大唐兵戎相见。所有战争,皆为杨国忠幕后策划。因此,凶犯的最终目标便是杨国忠。
  
  而后一年,天宝十年,时任剑南节度使的鲜于仲通,不听南诏辩解,进军至西洱河,兵临南诏大和城,被南诏击败,唐兵死六万人。鲜于仲通不禁没有被革职,反而因杨国忠从中周旋,竟还坐上了京兆尹。前一年,天宝十三年,剑南留后李宓又一次率兵七万击南诏,进至南诏首都太和城,全军覆没,李宓投河自尽。
  
  南诏与大唐之战,持续数载,使得民不聊生,百姓哀怨载道。传闻大唐军队军纪涣散,对南诏各部村落豪抢掠夺,更有甚者鱼肉无辜百姓,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凶犯此番作为,是为报国仇家恨。
  
  “那您可知还有谁拥有此玉佩?”
  
  老者将所有草药归档,回头看着张怀仁道:“官人觉得老朽作为乌蛮族人,会将线索告知你吗?老朽只知制作香料,其他事情与我无关。如若不是因为身体老矣,此凶犯很可能就是老朽。官人莫再追问,有时候答案很难让人接受,官人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十四
  
  万年县大牢。
  
  县丞来到牢房前,命所有人退下,自己独身一人面对罗维良。幸而并未打开牢门,怕是会遭不测。
  
  罗维良见县承独自来见,眼睛变得凌厉起来,摆弄着手上的枷锁道:“你是来央求我放过你吗?”
  
  县丞冷峻地笑道:“放过?难道你忘了你是如何栽在本官手里的吗?”
  
  罗维良听闻,嘴角微微抽动,一团怒火想要冲破五脏六腑。
  
  县丞见他不言语,又道:“可惜了,那样一个倾城佳人!”
  
  罗维良突然震怒,闪电之势起身,冲到牢门前,伸手一把抓住县丞的衣领。由于被木桩阻隔,县承并未在意,而是拍了拍他的手道:“莫要动怒,张怀仁已经去拿账簿,你很快就能出来了。”
  
  罗维良放开手,他知道不能将县丞如何,无奈地退后两步道:“待我出去,定要你为南凤陪葬。”
  
  县丞大笑,笑他痴傻:“罪证都没有了,你又能奈我如何?待你出去,张怀仁查明凶犯,届时本官依旧有办法将你抓捕归案,你始终都逃不出本官的手掌。”
  
  “张怀仁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一个小小亭长,即便有游击将军之子撑腰又如何?你知道本官那么多秘密,你觉得本官会留你性命吗?”
  
  罗维良满眼通红道:“你就不怕入地狱吗?南凤是国公之人,你杀了她,国公会放过你吗?”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的吗?在她打算帮你之时,她就已经该死了。我杀了她,是替国公大人清理门户,届时,本官自有一套说辞。”
  
  罗维良缓了缓,定下心来:“你来就是为了与我叙话旧事吗?”
  
  “本官前来,只是想告诉你:即使你出了大牢,也无法活命。我已将你与国公之人南凤勾结的事情,派暗桩告知永王,永王筹谋多年,定不会允许暗桩私通他人。你罗维良以单纯之心骗我许久,你活不了了。”
  
  长安东市,第四街口,永乐香坊。
  
  张怀仁看得出老者隐瞒着一些什么,估计此案牵扯到了别的什么人,才会让他这样一个纯粹之人有所隐瞒。张怀仁虽然办案心狠手辣,但对于这样一位年迈的老人却无从下手,何况罗维良命不久矣,眼下首要之事便是拿到账簿交给县丞,救罗维良出狱。
  
  老者进入内堂,取出账簿,交于张怀仁之手道:“此物虽记录万年县丞与国公府往来账目,却并无国公姓名与章印。”
  
  “难怪罗维良并未将此物交与永王,交给永王,届时只能定罪万年县承,不能定罪卫国公。”
  
  老者道:“因为此物,罗维良没入大牢,南凤亡故。到头来还是回到县丞之手,如此这般枉费心机,只可惜了南凤性命。”
  
  “南凤是谁?”
  
  “一个坊间娼女。”老者一脸感叹:“国公大人安排她进入坊间,秘密探寻朝廷众官员往来秘事,若不是遇见罗维良,她不会死。”
  
  张怀仁曾听闻罗维良因一名女子而被捕,怕便是这位名为南凤的娼女。张怀仁见老者眼角湿润,似是有悲伤之意,试探道:“这位南凤姑娘怕是与坊主一样,是南诏国人吧。”
  
  老者眉毛一挑,眼睛连闪:“官人为何这样讲?”
  
  “如若不是因为同根,您又为何如此悲伤?”
  
  老者道:“罗维良曾说过,如若有人救他,那人定是张怀仁。老朽没猜错的话,官人就是张怀仁吧。”
  
  “是。”
  
  “你与罗维良为同袍兄弟,曾一起上阵杀敌,感情深厚。你之所以选择远离朝堂,不正是因为奸相当道,民怨沸腾吗?老朽希望你不要再追查国公之人被杀一案,因为凶犯都是无辜之人,被逼无奈,才选择以此报仇。”
  
  张怀仁明白老者所言,身为南诏国人,他定不会助自己查案,反而会百般阻挠。他将此情形告知自己,一是信任罗维良,二是想让自己明白其中关系,能够放弃查案。张怀仁本身也没有想真的查案,一切只是为了将罗维良救出,倘若将此账簿交给县承,能换罗维良出狱,自己便不再查案,所有一切,与自己无关。
  
  张怀仁将账簿收好,准备离开。出了内堂,听到门外传来刀出鞘的声音,以及零碎的脚步声。很明显有人聚集在门口,提刀等待着自己。
  
  张怀仁急忙进屋,对老者说道:“有人来了,很明显是永王的人,为了账簿而来。此账簿关系罗维良性命,绝不能落入永王手里。”
  
  老者道:“官人想怎么做?”
  
  “放他们进来,瓮中捉鳖。”张怀仁对这些人没有好感,虽然他们只是替永王做事,但永王从来都不是一个正直之人。此时罗维良性命为首要之事,胆敢阻拦他救罗维良的人,尽杀之。
  
  “官人尽管做事,与老朽无关。”
  
  张怀仁将手中的宝剑交于他手道:“刀剑无眼,好生珍重。”
  
  十五
  
  张怀仁冷冷地看着面前那八位身着墨绿色官衣的男人,他们手持两尺军刀,刀尖直指自己。张怀仁将自己的剑交给了老者护身,自己虽手中无剑,但可以夺刀。
  
  张怀仁曾在游击将军张无价手下做校尉,曾跟随大军征讨西域各部。西域各部生性蛮横,作战骁勇,经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场厮杀,造就了张怀仁如今面临敌人面无惧色的杀气。他的眼睛泛红,嘴角微微抽动,只待将第一个冲上前的人制服夺刀。
  
  八人见张怀仁一身杀气,却无奈永王下令拿到账簿,并将一干人等灭口。这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终于,为首的男人忍不住持刀向张怀仁的脖颈而来。张怀仁一个侧身,躲闪过刀刃,左手一把抓住来人持刀的手,右手抓住刀背,向前一推,刀刃抵达来人脖子前,他用尽全力向右划去,一片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战斗持续了半注香的时间,张怀仁背部被砍了一刀,他没有顾及伤口,转身去往内堂,却发现老者已被杀害。
  
  储物柜的抽屉被人打开,账簿在自己怀中并未丢失。张怀仁想起来进门时闻到的那股香味,四下翻找了一番,终于在角落的抽屉里发现了几株药草,急忙揣进怀里,看了老者一眼,将其扶起来,放在椅子上坐好,从他的怀中掏出那支玉佩放在自己怀中。之后关上门,离开了香坊。
  
  张怀仁将账簿交给了县丞,县丞也如约释放了罗维良。不良人统帅劝说为何不杀了他,账簿已经到手,罗维良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县丞心中另有打算,近日命案已交由大理寺查办,可查案之人依旧是张怀仁,只要派人跟随张怀仁,待他查清案情,查到人犯,赶在大理寺之前抓捕凶犯,功劳也一样是万年县的功劳。待到那时,再设法定罪于二人,将其抓捕。
  
  二人出了万年县衙,便来到一家羊肉汤坊,点了两份水盆羊肉。罗维良已经整整一月没有吃到过像样的可口饭菜,因此吃的津津有味。
  
  张怀仁一直想问他关于案情的事情,老者既然知道实情,那罗维良与老者之间关系密切,也一定知道实情。况且老者已经言明有一个叫做南凤的女人,因为认识罗维良而死,这其中定有隐情。
  
  张怀仁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刻意无意地问道:“你与香坊坊主如何认识的?”
  
  罗维良将快要送入口中的一片羊肉放回碗里,眼中掠过一丝怀疑道:“你是想问南凤的事情吧?”
  
  “你我之间,不该有秘密。”
  
  罗维良冷笑一声:“你我多久未见了?一年?两年?”
  
  张怀仁道:“怎么?你不信我?你我在战场上互相救命多少次,彼此之间如同亲兄弟。”
  
  罗维良长输一口气道:“你知道,我只相信你。只不过南凤的身后还有一人,此人关系重大,我不能告知于你。”
  
  “那就只说南凤。”
  
  ​两年前,天宝十二年,冬,大雪,大利北方。
  
  负责万年县守卫的武侯罗维良​奉命前往西市,调查妙音坊娼女被杀一案。此娼女为太子安插在万年地界的暗桩,手中握有国公之人兵部的把柄。太子一党素来与国公不合,与永王更是关系微妙,不管在哪一方阵营,罗维良都必须拿到娼女之物。
  
  ​妙音坊因杀人案而门庭凋零,人心惶惶。坊主更是恳求罗维良早日结案,也好重整旗鼓持续营业。坊内唯有一人引起罗维良的注意,便是刚入长安不久的歌女南凤。
  
  南凤立于庭院向罗维良行礼,白雪落在她的肩头,与她一身白衣融为一体。南凤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并没有因为罗维良是官家而有一丝的惊恐之意。罗维良料定此人背景不简单,身处长安这座世间繁华之地,没有人能如此冷静。
  
  经过几日调查,罗维良并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无功而返。却在那几日经过几番交谈,发现南凤并不是表面那么冰冷,而是被生活所迫。慢慢地,好感剧增,便熟络起来。
  
  ​久而久之,南凤无意间发现罗维良实则为永王之人,跟随万年县丞,只是为了获取万年县丞与卫国公杨国忠的信任,从而替永王扳倒杨国忠。如此看来,他与自己同病相怜,而不同的是,南凤是被杨国忠之人从南诏国带入长安,威逼利诱之下,经过长期培训按插在长安城中,于妙音坊打探朝廷大员的情报。南凤所谋之事完全不是自己意愿,她始终记得自己身为南诏人,家国之仇不共戴天,如此般屈辱地活着,也只是为了伺机报仇。于是两人达成一致,一同扳倒卫国公。
  
  张怀仁​听着罗维良口中的过往,不禁感叹道:“你终究还是爱上了她。让我猜猜后面的事情。”
  
  罗维良微微一笑道:“后面的事情,我猜你已经查到了。”​
  
  “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与南烟之事,早已被万年县丞察觉,他之所以没有急着动手除掉你,一是对你的信任,二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张怀仁继续说道:“那个女人南凤本就认识,因为和她一样,她们都是南诏人。”
  
  “是。”​
  
  ​“那个女人,才是万年县丞想要的人。不管你是不是永王的人并不重要,牵扯到两党相争,你怎么都活不了。而那个女人才是关键,她并不受命于任何人,对卫国公而言,她才是真正的隐患。卫国公权倾天下,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自己不能捏在手中的人。而那个女人,他不知其丝毫的底细,所以才是隐患。”
  
  ​罗维良将碗推向前,放下筷子道:“老朱家的水盆羊肉果然是长安一绝啊!我记得半年多前的那日深夜,有蒙面女子寻找南凤……”
  
  ​黑衣遮面的女人只是平静地道出南烟的名字,那个名字在乌蛮族中被称之为星光。只是一个名字,南烟便已潸然泪下。罗维良知道,是她家乡的人来了。


  十六
  
  ​黑衣遮面的女子坦言,自己从未放弃寻找杨国忠报仇,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是在做充足的准备。
  
  黑衣女人道:“当初唐军毁我家园,杀我亲人,掠夺我族金银珠宝曼妙少女。可怜家父本是平常百姓,难敌唐军官兵,幸将我藏于枯井之中,才苟活性命。”​
  
  ​南凤问她道:“那这些日子,姐姐去了哪里?”​
  
  “唐军战败后,我曾潜入长安,伺机而动。当初毁我部落的唐军首领是时任京兆尹的鲜于中通,我一直在暗中观察。”​
  
  南凤道:“姐姐报仇没有?”​
  
  女人道:“后来他因忤逆卫国公而被贬,我尾随其后,行至渔阳。发现此人洗好诗文美女,苦苦等待一年之久,终于有一日,他来到坊间寻乐,我便乔装为坊间娼女,为其斟酒吟诗助兴。在酒里动了手脚,以我乌蛮族的蛊虫将其杀之。”​
  
  ​一旁的罗维良不禁说道:“渔阳县报,中通大人死于疾病,原来事实并非如此。看来他们下属官员怕被牵连,所以才会如此上报朝廷。”
  
  ​女人继续说道:“后来我逃至洛阳,得人相助,此次来到长安,只为一件事。”
  
  南凤问道:“什么事?”​
  
  “刺杀杨国忠!”女人道:“妹妹可愿助我,为我们部族报仇。”
  
  片刻的思索后,三人达成共识。由罗维良继续搜罗可置卫国公于死地的罪证,南凤依旧潜伏在卫国公身边司机行动,如若查得卫国公的罪证,便由永王交给圣人请圣人定罪;如若不能,便由南凤与黑衣女人出手,不惜一切代价,暗中将其刺杀。
  
  听闻罗维良的讲述,张怀仁已经可以确定此次命案的幕后真凶是谁。一番梳理,他已经了然于胸。罗维良与南凤谋事,因万年县与国公府往来账目并无卫国公大印,所以无法进一步说明卫国公本人参与买卖官员事宜,而后万年县丞得知账本被盗,锁定罗维良,杀害南凤,抓捕罗维良。黑衣女人自知已无法查得卫国公罪证,决定动用下策,亲自动手报仇。
  
  ​张怀仁看着眼前这个生死兄弟,不禁感慨道:“仇恨真的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一心赴死。”
  
  罗维良道:“现在我已出了大牢,接下来要怎么做?难道就这样离开长安吗?”​
  
  张怀仁知道罗维良并不想就这样离开,南凤的仇他不可能不报,况且万年县丞不会放过他们。为今之计,只有设法摆脱万年县丞,才能平安无事地离开长安。而关于案情的幕后真凶,张怀仁还有一丝不明所以,很显然罗维良并没有将所有实情告知自己,有所隐瞒,似乎是在保护那位幕后真凶。他并不想逼迫这位生死兄弟,因此他需要进一步确定。他并不是想要抓住真凶,只是想弄清楚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所想之人。
  
  ​想要摆脱万年县丞的纠缠,就得从那本账目着手。现如今账目落入县丞之手,县丞定已将其焚毁灭迹,幸亏在离开香坊之前张怀仁已经翻阅过账目,笔笔数字已记在心里。只需将其写下来,虽然没有县丞盖印,但以卫国公多疑的心性,如若知晓有此账目,定会迁怒于万年县丞,即便不治其死罪,怕也是活罪难逃。而如何将账目放在卫国公面前,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申时,即将日落而息。
  
  大理寺堂内,杜之巽正编写一篇游记。以杜之巽之文采,不止是做一名大理正司直。杜之巽自诩才比高适,却无用武之地,身处卫国公旗下为官,虽心有不甘却只得步步为营小心提防。
  
  ​张怀仁带罗维良入堂内,杜之巽问道:“张亭长前来,可是查得真凶?”
  
  张怀仁笑道:“杜大人也知蔡主簿并非真凶?而是万年县丞有意致蔡主簿于死地。”​
  
  “知道又如何?蔡主簿已签字画押,罪证确凿。”​
  
  ​张怀仁道:“杜大人一心为民查案,而万年县丞等人却一心贪图权贵,与其同朝为官,杜大人就真的甘心吗?”
  
  杜之巽并不喜欢万年县丞这个人,阴险狡诈,擅阿谀奉承,这样的官,只会鱼肉百姓。“不知张亭长有何高论。”​
  
  张怀仁见杜之巽正在写字,便拿起笔来,将脑中的账目一一写下来。
  
  杜之巽看着那些不停变换的数字,心中一惊。传闻万年县丞替卫国公搜刮民脂民膏,想必这便是来往账目。他并不知晓张怀仁从哪里知道这些数字,但他知道这些数字关系重大。​
  
  ​杜之巽看着他写完这些账目,不禁问道:“可是万年县与国公府的往来账目?”
  
  “是。”​
  
  杜之巽内心波澜不断,只可惜他知道此账目并没有万年县丞大印,无法定任何人的罪名。何况即便有大印,也不能动卫国公分毫,因为任何罪证都不可能呈在圣人面前,会被卫国公拦下。如此一来,持有此账目之人,必死无疑。
  
  杜之巽虽在大理寺为官,授命于卫国公。但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对张怀仁更是欣赏有佳,他不希望像张怀仁这样有能力维护百姓之人被杀,便说道:“张亭长,此事还望你烂在心里,不要说出来的好,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在这大理寺内,并非所有人都希望你活着。”​
  
  ​张怀仁只是微微一笑:“杜大人多虑了,您是担心这样的账目会让人觉得是我在诬陷县承或者国公大人吗?其实张某从未想过要将此账目呈于圣人面前,而是希望能让国公大人看见。”
  
  杜之巽心领神会:“你是想借国公大人之手除掉万年县丞?国公大人生性多疑,万年县丞留此账目,定居心不良。因此国公大人定是宁肯杀错也不放过,的确是个好办法。”想到这里,杜之巽叹息一声:“哎,可惜这本账目并没有万年县印,是一本死账,死无对证。”
  
  张怀仁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如果此账目有蔡主簿的手印呢?是不是可以换一种理解?”
  
  被张怀仁这样一说,杜之巽一下子被点醒。杜之巽是什么人,腹有诗书,一心为官,既能讨好杨国忠,又能一心替百姓办案,夹在这两方矛盾中生存,思想自然转变的够快。张怀仁这样一说,可谓是一石三鸟:摆脱了自己​,又同样可以拉万年县丞下马,为百姓除去了一位朝廷蛀虫,而自己也能得国公赏识,待更大的权力在手,就能更好地为百姓办案。
  
  想到这里,杜之巽不禁心情大悦:“张亭长果然厉害,杜某即刻提审万年县吏蔡主簿。”​
  
  十七
  
  ​天色渐暗,太阳隐于西山。申末,日入,黄昏近。
  
  ​城南国公府,负责记录文案的小吏看着杨国忠立足于竹窗前的身影有些昏暗,忙道:“已入黄昏,是否……”
  
  杨国忠头也没回道:“临近夜幕,点灯吧!”​
  
  小吏忙转身向身后的侍女们示意,几人急忙退下,忙碌起来。半刻后,议事堂已灯火辉煌。
  
  此时府外​卫率右执事进门跪地道:“报!大理司直杜大人求见。”
  
  杨国忠挥挥手道:“传。”​
  
  ​“喏。”
  
  杜之巽​手持张怀仁书写账目,快步上前,跪地行礼道:“下官大理司直参见国公大人!”
  
  “起来吧。”​
  
  “谢大人。”​
  
  杨国忠注意到杜之巽手中之物,眉头一挑道:“杜大人有何事呈报本相?”​
  
  ​杜之巽道:“下官奉大人之命接管长安命案,万年县丞移交凶犯,乃万年县主簿蔡大人。”
  
  “哦?”​杨国忠眉头微皱:“是蔡主簿要杀本相吗?”
  
  ​“本案尚有疑点,只不过……”杜之巽没有再说下去,等杨国忠来问,要比自己说出来更为妥善。
  
  “只不过什么?但说无妨。”​
  
  ​杜之巽嘴角微微抽动,道:“经下官审问,蔡主簿确实并非此案幕后主使,但购买寒食散等违禁药物却有其事。想必万年县丞也是因为如此,才定蔡主簿谋杀罪名。只不过下官在审问期间,蔡主簿写下了一本账目。”
  
  “是何账目?”​
  
  “大人看看便知,想必这就是万年县丞急于定罪蔡主簿的缘由吧。”​
  
  杜之巽低头不再看着杨国忠,杨国忠看着他举起的双手上那张折子,接过来,打开。
  
  杨国忠眼色连变,他没有想到万年县丞竟会留下这样的罪证来牵制自己。国公府与各省各部之往来,素来只有国公府会留有记录,而万年县丞这本记录彼此往来的账目,说明万年县丞对自己是百般提防,居心叵测。​杜之巽敏悟好学,才思敏捷,素来只专注办案,不屑于与他人勾结,即使是太子多番拉拢,却也无动于衷,倒是有几分清高。这次专程来呈报此账目,想必是有意为己所用。杨国忠自知身边少有杜之巽这般人物,这是一个拉拢他的机会。
  
  经过一番思量,杨国忠双手背后道:“起笔。”​
  
  身后的小吏忙跪于案前,将纸笔备好。
  
  “万年县丞陷害忠良,居心不良,其罪当诛。着,大理司直杜之巽彻查,如遇反抗,杀无赦。”​
  
  ​杜之巽跪地领旨,心中暗自感叹:国相大人心狠手辣,非一般人也。虽已下达旨意,但心中尚有疑惑,道:“大人,那蔡主簿呢?该如何处置?”
  
  ​杨国忠闭眼呼吸,叹了口气道:“杀了吧!如果他还活着,又如何说明万年县丞陷害忠良呢?”
  
  夜幕降临,戌初。
  
  ​张怀仁与罗维良一直在万年县衙外的坊市中等待着杜之巽的消息,以确定是否还有后顾之忧。杜之巽此时带领大理寺翊卫正在赶往万年县界,一路风光满面。
  
  张怀仁看到​翊卫军高举火把抵达县衙,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他知道账目起了作用,不用过多观望,带着罗维良赶往落玉坊。
  
  ​臻氏已命人备好马车,再有半个时辰,洛烟便要去往国公府,她需要为洛烟打点好一切事宜。
  
  ​落玉坊二楼,洛烟房内。
  
  洛烟正依在窗口观望街上的行人,长安看似繁华,可是在这繁华之后,更多的是尔虞我诈。​洛烟想起自己的家乡,那里的秋日要比长安暖和一些,并没有这般凄冷。她裹了裹衣衫,回头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胭脂粉黛,是时候梳妆打扮了。
  
  ​臻氏进了门,两人点头示意。臻氏道:“这是洛烟在长安的最后一场演出,洛烟心中是否存有疑虑?”​
  
  洛烟嫣然一笑:“洛烟心中没有疑虑。”​
  
  “没有就好。我已打点好一切,洛烟尽管放心表演,其他的姐姐来做。”​
  
  ​“多谢姐姐。”
  
  二人一时无话,臻氏正欲退出房间之时,张怀仁怀抱宝剑而来,已踏入房门。
  
  臻氏眼里掠过一丝波澜,即刻回复平静:“不知张亭长来,所谓何事?”​
  
  “你且退下,我有事找洛烟姑娘。”​
  
  “喏。”​
  
  臻氏退出房门,看到罗维良正站在门外等候。臻氏并不认识罗维良,只是见此人浑身是伤,定是​刚出牢狱。两日来张怀仁一直在追查六坊坊主被杀一案,难免牵扯到很多人,因此她下意识地注意到罗维良的一举一动。而罗维良已不再是那个满眼单纯的男人,受尽折磨的他眼里有一丝凌厉的杀气。
  
  ​洛烟见张怀仁前来,不免心中生起一丝温暖,微微笑道:“张亭长是来带洛烟离开吗?你可救出你的那位生死兄弟?”
  
  张怀仁从怀中掏出几株药草放在梳妆台上,拿起一盒胭脂水粉,打开,放在鼻前嗅了嗅:“洛烟的水粉味道很特别,不像是中原女眷常用之物。”​
  
  洛烟看着那几株草药,都是制作胭脂香料的草药,用来制作与自己的水粉一样的药草。她即刻明白了张怀仁的来意,却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构想而感到悲哀。
  
  “张亭长想要告诉洛烟什么?”
  
  张怀仁走近她身旁,看着她有些冰冷的眼睛,从怀中掏出香坊坊主的玉佩,交于洛烟手中。
  
  洛烟脸色冰冷起来,她知道事情已经被张怀仁查出来,此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自己就是那个长安命案的幕后真凶,南诏人肖霞,没有再隐藏下去的必要。何况对于张怀仁的为人,她很了解,或者说:她选择相信张怀仁并不会把自己交给朝廷。她与香坊坊主同为南诏人,作为同乡,不禁问道:“他在哪里?”
  
  张怀仁道:“被贼人所杀!不过我已杀尽贼人!”
  
  洛烟早已猜到结果,在自己准备暗杀杨国忠之时,已料到身边的人都将会置身死地。她冷笑一声:“真的杀尽了吗?”
  
  张怀仁不知该如何作答,永王之人尾随自己想要夺取账目,自己虽已杀尽,幕后主使却是永王。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杀了永王。因此洛烟的质问,他无法回答。
  
  十八
  
  “吱——”​
  
  房门缓缓打开,罗维良进了门,随手关上了门。​
  
  “阿苏曼。”
  
  “罗维良!”洛烟冷冷地看着罗维良道质问道:“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南凤,南凤却死于贼人之手。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老古,可老古还是死于贼人之手。你有张怀仁救你,可他们呢?”
  
  “阿苏曼,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张兄已助我除掉万年县丞,此刻怕是已被大理司直杜大人关入死牢,南凤的仇,我已经报了,万年县丞必死无疑。”
  
  张怀仁问道:“阿苏曼是你乌蛮族的名字?”
  
  洛烟道:“阿苏曼,在乌蛮族语中意为晚霞。”
  
  “收手吧!洛烟。”张怀仁满目深情:“你敌不过卫国公的,你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收手!”洛烟冷笑一声:“我筹谋许久,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说让我收手?我死去的家人,我阿爷,我阿妈,他们的仇谁来报?”
  
  “南凤跟老头都因为报仇而死,你也杀了鲜于中通,也算报仇雪恨了,他们也不希望你这一生都活在仇恨里。收手吧,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今夜戌正,我便会入国公府,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来之不易,怎么可能收手?”
  
  张怀仁经过两日探查,已明白许多。家仇国恨,又怎么能放手。“你以为你用毒高深莫测就能得逞吗?你以为凭你的方术就能敌得过国公府数千名卫率吗?如若你进入国公府,只有死路一条。随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长安,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离开?”洛烟眼中尽是伤悲:“怎么可能离开?家都没了,还能去哪?只要能杀了卫国公,死又何惧!何况我们已准备就绪,早已确保万无一失,今夜卫国公必死无疑。”
  
  张怀仁不想打击她,但他不情愿眼睁睁看着洛烟送死:“你以为有胡人助你,你就真的能万无一失吗?国公府常驻卫率数千人,长安东西南北各街口武侯、校尉等驻兵五千,何况国公府客卿百人,多能人异士,你的方术与毒,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而且胡人助你,定另有所图。”
  
  ​“对,胡人助我,确有所图。”洛烟慢步走来,眼里尽是温柔与伤悲。她知道张怀仁所言不假,但自己早已报定必死决心。胡人助其刺杀卫国公,也只是安禄山将军与杨国忠两党相争,这对于洛烟而言,无论那一方得势,都与自己无关。洛烟靠近他耳边,轻声道:“胡人助我,是因为安将军想除掉杨国忠,并无其他目的。如果我不能杀了杨国忠,那么安将军将会自己动手,以清除奸贼杨国忠之名,进兵长安。所以,无论如何,杨国忠都必须死,否则一旦拢右兵临长安,百姓将民不聊生。”
  
  张怀仁这才明白过来,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杀了杨国忠,安禄山一党就没有理由进军长安了吗?安禄山有心造反,清除杨国忠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没有杨国忠,依旧可以找到一百种借口兵发长安。”
  
  洛烟惊呼:“怎么可能?安将军答应过洛烟,只要洛烟办成此事,就不会兵发长安。”
  
  “洛烟,你太单纯了。当一个人兵权在手,坐镇一方,你以为那个九五至尊的宝座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吗?”
  
  张怀仁此时才看清看似平静的长安,即将面临一场血雨腥风,可怜百姓却毫不知情。
  
  ​洛烟心中乱作一团,她这才明白胡人助她,只是为了在长安制造骚乱,没有什么比卫国公遇刺更大的骚乱了。待长安乱做一团,安禄山部再起兵谋反,朝廷怕是很难快速反应,届时,唐必亡。大唐灭亡,洛烟根本不关心,只是战乱会将无辜之人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民不聊生。洛烟亲身历经过战争的残酷,往事的桥段历历在目,她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已是骑虎难下。
  
  张怀仁劝道:“我的家乡在江南,随我一同离开长安吧!别再执迷于仇恨了,你应该过得更欢愉,而不是这般凄苦。”​
  
  洛烟踱步来到门前,满含热泪地看着张怀仁与罗维良。她与罗维良相识半年,虽见面不多,却彼此信任。而对于张怀仁​,起初只是从罗维良口中得知此人,后一见如故,如若不是因为来长安所谋之事,她定会追随他而去。
  
  突然,一支剑刺穿洛烟的腰身,剑从门外刺来,穿过她的身体,露出剑尖。鲜血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衫,也染红了张怀仁的眼睛。
  
  剑被拔出,洛烟应声倒地。张怀仁快步上前,拔出拔剑,拼尽全力划过木门的雕花,一脚踹开断裂的木门,只见门外臻氏一手持剑,一手捂住颈部,鲜血透过指缝流露出来,胸前的白衣被大片的​染红。
  
  臻氏张开充满鲜血的嘴,含糊不清地说道:“将军大业,不容……”​还未说完,向后倒去,撞破了栏杆,摔在了楼下喝酒之人的酒桌之上,引起一阵骚乱。
  
  罗维良忙捡起地上的剑,左右环视,已有几人持剑而来。
  
  张怀仁抱起重伤的洛烟,眼里泪光连闪:“我们离开这里。”
  
  一番缠斗,三人离开落玉坊,来到了大街上。张怀仁之所以往大街上走,因为街上会有负责夜巡的佑骁尉,而与他交好的游击将军之子便是负责长安​长安夜巡的都尉张小敬。只要遇到佑骁尉,他们就会获救,并告知安禄山将要谋逆。
  
  ​隐藏在落玉坊中的胡人多骁勇善战,张怀仁带着受伤的洛烟很难摆脱众人。胡人已知晓事情败露,皆视死如归,想要杀人灭口。张怀仁令罗维良先行一步通知张小敬,他无法舍弃洛烟,决心以死相搏。
  
  ​罗维良慌张地奔走于闹市,身后追兵不断,行至安远门,终于看到张小敬在门下喝酒,呼喊道:“张都尉,张都尉。”
  
  张小敬听到有人叫自己,抬眼望去,心中大喜:“罗维良,你终于出来了啊!”​
  
  罗维良此刻哪有相逢的喜悦,忙道:“快救张怀仁,快救张怀仁。胡人谋逆,将兵发……”
  
  还未等他说完,一支箭​刺进他的胸膛。张小敬见事不妙,忙起身拔刀相迎。
  
  罗维良自知性命不保,趁自己尚有一丝气息,忙道:“快,快去落玉坊,救张怀仁。”​说罢,便撒手人寰。
  
  张怀仁已身中数剑,身上染满鲜血,持剑的右手不停地颤抖,怀抱洛烟的左手却坚定有力。
  
  洛烟看着眼前这个拼死守护自己的男人,她想起远在西南方向的南诏国。南诏不像长安这般繁华,也不像长安这般混乱,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里的山上有各色草木,四季如春,那里的秋日一片金黄,与阳光化为一体,仿若仙境。她知道如果张怀仁去到南诏,定会喜欢那里。只是那片风景如画的景象,张怀仁不可能看到了。在这一刻,她才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她才能够带张怀仁回南诏,回家。
  
  待张小敬来到落玉坊门前,街上凌乱不堪,青石板上躺满尸首,张怀仁与洛烟手牵在一起,两人身上多处剑伤,身中数箭,已然没有了生命迹象。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冲龙煞北。杜之巽得知张怀仁已死,看尽世态炎凉,决心辞官,吃罪于卫国公,幸被太子从中周旋,为已所用,官拜朔方留后。也是那一日,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起兵范阳。








评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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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9-11-22 09:1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香薰古琴 于 2019-11-22 14:42 编辑

问好文三少爷,欢迎到太虚做客。
这小说写得真干净。六坊坊主死了,惊动了长安。故事一下拉到一千多年前的盛唐时代,奸相当道、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六坊坊主死于非命,凶手何人?县丞请出破案高人,唯一的条件是释放触犯唐律的兄弟罗维良。扑朔迷离的复杂的案情后面,为民除害之人是否移交朝廷?破案高人张怀仁在尔虞我诈、陷害忠良的迷案中,如何周旋,与相爱的南诏姑娘洛烟决定离开这个血雨腥风的乱世。
小说文字干净,标题含蓄,情节波澜起伏,展示奸臣霸权,陷害忠良,社会动荡不安的乱世现象。
3#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2 10:13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1-22 09:10
问好文三少爷,欢迎到太虚做客。
这小说写的真干净。六坊坊主死了,惊动了长安。故事一下拉到一千多年前的 ...

感谢版主老师推荐作品,写的较快,修改了几次,个别人物,因为历史需要。写作是个严谨的事情。
4#
发表于 2019-11-22 10:59 | 只看该作者
文三少爷 发表于 2019-11-22 10:13
感谢版主老师推荐作品,写的较快,修改了几次,个别人物,因为历史需要。写作是个严谨的事情。

我一下就拉到那个盛唐,安史之乱。而且我喜欢你这种写法,笔力有劲,而且比较纯粹干净。故事曲折,人物众多,又合情合理,非常有画面感。
5#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2 11:01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1-22 10:59
我一下就拉到那个盛唐,安史之乱。而且我喜欢你这种写法,笔力有劲,而且比较纯粹干净。故事曲折,人物众 ...

电影看的多,就会写成这样的风格。我多半都是画面感强,故事性不够,这篇算是例外了。没想到写这么长,早知道写成中篇了。
6#
发表于 2019-11-22 11:12 | 只看该作者
文三少爷 发表于 2019-11-22 11:01
电影看的多,就会写成这样的风格。我多半都是画面感强,故事性不够,这篇算是例外了。没想到写这么长,早 ...

你这个小说看完,我还对比了我最近写的一个短篇。其实有时候画面感不是你细腻地描述那个环境就有的,而是写作中营造的那种氛围。这个小说年代久远,倒是能把读者拉进去,一步一步走进那个画面中。朝廷奸臣当道,各路豪杰奋起,故事一波三折,案中有案,而且藏得比较稳。叙述还能有条不紊,我都佩服了。
7#
发表于 2019-11-22 11:16 | 只看该作者
我最近写的这个小说水了,今天读完你写的,我先停下。看看你的语言和布局。那会读的粗一些,这会重看一遍。
8#
发表于 2019-11-22 11:25 | 只看该作者
文厚重。然,县承!是否为“县丞”?
9#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2 13:04 | 只看该作者
羽公子 发表于 2019-11-22 11:25
文厚重。然,县承!是否为“县丞”?

对,是我写错了字。感谢提出来,晚上修改
10#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2 13:05 | 只看该作者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9-11-22 11:16
我最近写的这个小说水了,今天读完你写的,我先停下。看看你的语言和布局。那会读的粗一些,这会重看一遍。

那就等候版主的见解跟提议了
11#
发表于 2019-11-22 14:43 | 只看该作者
羽公子 发表于 2019-11-22 11:25
文厚重。然,县承!是否为“县丞”?

一字之师也。既然放不下中财,何不出手一篇?

点评

谢谢古琴版!一直写,只是专注了其它,无法稳定成篇!  发表于 2019-11-22 16:15
12#
发表于 2019-11-22 16:52 | 只看该作者
三少笔记浑厚有力,是芷楚喜欢的古风,人物设计,故事设计都挺到位,欣赏学习,问好三少!
13#
发表于 2019-11-22 17:54 | 只看该作者
看望三少,三少的小说厚重有内涵!喜欢!
1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2 18:35 | 只看该作者
喻芷楚 发表于 2019-11-22 16:52
三少笔记浑厚有力,是芷楚喜欢的古风,人物设计,故事设计都挺到位,欣赏学习,问好三少!

真的是很久不见了,阿楚还好吗?我潜伏的时间太久了
15#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2 18:35 | 只看该作者
何叶叶 发表于 2019-11-22 17:54
看望三少,三少的小说厚重有内涵!喜欢!

感谢何叶叶大美人来访,敬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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