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楼了

许也

　　有人跳楼了

　　纪老师被软禁在这个七楼已经三天了，过去的三天他有度日如年之感。

　　纪老师根本没有想到退休之后还会落到这个田地：被学生的家长拘禁，看管他的居然是他初中教过的两个学生。他们轮流着看管他，不准他离开房间半步，上厕也要先征得同意，喝水得喊，我口渴了，孩子，给倒杯茶吧。

　　这个规矩是小杜爸杜垦定下的。当时杜垦说，纪老师，你我都谅解一点吧，我也不得以这样做，每天还要给吃给喝的，只要你钱还了，就可以走人。纪老师很诚恳的说，我不跑，会尽快争取把钱还掉的。

　　现在，小杜就坐在纪老师的对面，小韩则在隔壁房间把手机游戏玩得滴滴答答响。虽然他没有上手铐，但比戴手铐还难受。他从教三十多年，身体本来就虚弱，经这次折腾、惊吓和刺激，更加憔悴了，现在都有点神情恍惚了。让他逃跑也没有那个力气，再说他们全知道他的家，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若追到教师公寓把门敲得当当响，邻居老师看了，他真不知把脸往哪搁。

　　纪老师的事情，他妻子早已知道。失踪的第一天，妻子很急，担心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手机频频响起。两个看管他的学生只让他说三个字，我都好。就把手机拿走。第二天，纪老师的手机还是照响，是小杜爸杜垦要纪老师这么说的——我没事，躲在朋友家，过几天就回家。

　　杜垦没有上班的话，会亲自来看管纪老师的。纪老师那副瘦干干的样子，他一点不愁孩子会看不住。看管的目的，杜垦就是要纪老师难受，尽快设法把六万块钱分别还给自己和小韩父母。杜垦的三万块似乎还不是怎么太急，但小韩家比较拮据，不还的话，小韩的父母总缠着杜垦不放。是杜垦当的介绍人，他把纪老师介绍给小韩父母的。小韩父母也凑足了三万块的“移民费”，小韩才混到内蒙去参加高考。“高考移民”事件败露后，大学录取的学生统统都退学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小韩小杜也不例外，都退学回家成了混混。小韩家白丢了三万块，还是借来的，小韩父母岂肯罢休。

　　杜垦知道，纪老师真的是没钱了，所有从学生家长手中收取的钱都退赔了不算，把自己的十万块存折也搭上了。现在估计只有去借钱来还。纪老师的妻子虽然手中也有些积蓄，但死死不肯松手，要纪老师自己想办法，还说是纪老师咎由自取。看来纪老师要立即还钱是不可能的，必须向亲朋好友借钱，也要看运气了。杜垦看得出纪老师的苦处，可一想，谁叫他要那么贪钱的呢，现在真的该他倒霉。

　　纪老师看着跟前的小杜，他俨然像个警察盯着自己。想想真冤，又不是他自己独吞那笔钱，每个要“移民”去内蒙参加高考的学生交了三万块，其实他只拿一万，一万给内蒙那边的朋友，另一万得给帮忙办理手续的内线。内蒙属于少数民族地区，那边的大学录取分数线要比这边低很多，成绩较差的孩子去内蒙参加高考也能够考个不错的大学。冒牌过去高考当然需要靠钱铺路，打通教育部门的重要关卡。这次办成了八个学生，包括小杜和小韩，一共收到二十四万，他只拿了八万。不知谁泄了密，或者干脆有人告发到内蒙教育厅，上面一路查办下来，实有其事，所有移民内蒙高考的学生统统退学了，大学才上两个月，统统卷铺盖回家。于是，那些学生家长天天接二连三的来敲他的门，这个说不拿出昧心钱就跟他没完，没有本事办就别逞能，收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那个吐口水说，我呸！好个中介的投机家伙，还有脸当老师呢，快还钱来！想当初，这些学生家长来求他办移民去内蒙的时候，好话说尽，好像孩子能够走偏门进大学，就是进了天堂，个个争先恐后的。到了孩子被大学录取，个个更是皆大欢喜，出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现在他后悔了，也看透了这些人，他早就把那八万块退赔了。

　　还有十六万元不是他拿的，内蒙朋友一份，经办人一份。出事之后，内蒙朋友不知躲到哪去了，蒸发似的不见踪影，据说内蒙教育部门的经办人已经被公安拘留，警方暂时没有找到自己算是侥幸。

　　纪老师自己的十万元存折此时不得不取出来先垫付给学生家长，那可是他几十年辛辛苦苦的积蓄，多少次他想用钱，也舍不得轻易动用，想等积蓄得三四十万了买房，了却一桩大事，他总不能老租赁教师公寓吧。没想这存折却成了赔偿金，真该死！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个杜垦也真是的，迟不来早不来，偏偏等他把所有的钱都赔付给别的学生家长之后，带着小韩的父母来讨债。小韩母亲说要是不把钱交出来，就撞死在他家，她是借来的钱哪。他只好苦求她给他一点筹钱的时间，有钱了马上还清。

　　现在，只差小韩小杜六万元，但纪老师是山穷水尽了，就是把家里的彩电、音响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他给同事朋友亲戚都打过电话，可是对方不是说炒股输惨了，就是说买房刚刚花光了，或者干脆说还欠别人一屁股债。纪老师知道，六万块不算大，他们是不肯帮他，知道他犯了案子，借给他钱可能会血本无归。妻子知道他把十万块拿出来垫赔，也骂他个狗头喷血，早就把钱抓得死死的，再也不可能从妻子那里得到什么。除非，除非每月在他两千元左右的退休金里扣钱，那他不吃不喝，也要扣三年多才会还清。

　　唉……纪老师重重的叹口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弄虚做假的事情，无本取利，赚的也是昧心钱。学生读上大学也是劣质生，将来还会累及国家。之前内蒙朋友帮助弄过一两个，也就算了，没想双方尝过甜头，都野心勃勃，这次一弄弄了八个，目标一大肯定要暴露、坏事。为时已晚、为时已晚，罪过啊。

　　小杜小韩轮流看住纪老师，很快天又暗了下来，纪老师被拘禁的第四天马上就要过去。

　　傍晚，杜垦下班回来时，小韩也回自家吃晚饭去。小杜照常把饭菜端到纪老师面前，他看着老师吃饭。纪老师的胃口似乎越来越差了，一碗饭才吃了一半就不吃了，倒不是小菜不好，煎蛋、猪肉都还是有的，而是他的心事太重。小杜收拾碗筷时，老师突然拉住他的手说，孩子，你能原谅我吗？小杜本能的挣脱着手，一看，此时两行泪水正从纪老师的眼眶下汪汪的流了下来，那是多么伤心的泪啊。

　　小杜不知说什么才好，还是嘟噜着说，老师，别哭。好了好了，钱还了就没事，小韩是借人家的钱呢。我爸也没说你什么，他也是没法的。

　　纪老师双手抱头，哭出了暗哑的声音。小杜不忍，端了碗筷走开了。不一会，小韩吃过晚饭也来作伴了，听到纪老师还在饮泣，心也为之一酸。纪老师毕竟是自己的初中语文老师，教了自己两年书。要不是父母要他这么来看管，没有小杜作陪，他才不干呢。

　　纪老师被拘禁到了第四天，小韩小杜都已觉得看管纪老师是不费力的事情，他们俩对老师的注意力渐渐变得含糊，只要看到纪老师在房间就放心。时不时的看电视，打游戏。

　　当纪老师轻轻的走向阳台的时候，小杜小韩还在玩游戏。纪老师望着夜幕下的这座小城，寻找着自己中学的位置，看清了中学大致的方位。是啊，他在那里整整教了三十五年的书，跟孩子说过多少漂亮的话，可是如今自己却成了口是心非的罪人，上哪说都是自己理亏，纪老师的泪水如注。

　　别了！无颜面对，没脸见人哪，以死谢罪了，这个念头刚从纪老师的脑子里冒出来时，纪老师已经一脚登上了阳台的栏杆，张开勇敢的双臂，他要像鸟一样的飞翔，去寻找他的天堂……

　　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杜垦刚刚躺下歇一会就被叫声惊醒，知道坏事，冲到楼下，血泊中的纪老师已经停止了心跳。糟了！纪老师怎么说也是从自己的楼上跳下来的啊！杜垦头一晕，他这才恍然大悟：等待着他的至少会是非法拘禁罪。

太和五中张奇

这是真的吗？可能有这样的事

太和五中张奇

教育的腐败，中国教育制度的悲哀

摇曳风铃

都是高考惹得祸。
笔法老道，一波三折。
问好许版。

刘满园

很有现实意义的一篇小说，这样的题材更不好把握，作者叙述很节制，人物心理展现得好，纪老师的选择，给人留下震撼和遗憾，晚节不保，于理于情于法皆不容啊。作品很有感染力，是一篇较为成熟的作品。

邱天

读完这篇小说，心中一阵震撼，纪老师的死，谁之过？
大家读读吧！
精华小说！

曾经沧海

这是社会的现状，纪老师被软禁，最后跳楼，看了心里沉沉甸甸，现在城里补课，擅自给学生配发复习资料，又何止收取五万六万，虽然不是一次拿这么多，但这些费用可是长期获取，这些倒应该追查处理。
小说针对时弊，震撼心灵，有现实意义。

许也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0-5-30 13:12 发表
这是真的吗？可能有这样的事

是真的事情，这样的案例报纸有报道过的。

许也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0-5-30 13:13 发表
教育的腐败，中国教育制度的悲哀

教育的腐败问题由来已久，需要大家共同监督和理顺。

许也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0-5-30 13:36 发表
都是高考惹得祸。
笔法老道，一波三折。
问好许版。

高考只是导火索，真正的病根可能还在国民的道德素质在滑坡。

许也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5-30 13:40 发表
很有现实意义的一篇小说，这样的题材更不好把握，作者叙述很节制，人物心理展现得好，纪老师的选择，给人留下震撼和遗憾，晚节不保，于理于情于法皆不容啊。作品很有感染力，是一篇较为成熟的作品。

写起来却是有点不好把握，需要冷静、内敛，得到鼓励实属荣幸

暴雨迎风

时代感强！如果教师这样，可悲可怜可叹可憎。杜垦，法盲更是可悲。

天下为公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5-30 14:15 发表
读完这篇小说，心中一阵震撼，纪老师的死，谁之过？
大家读读吧！
精华小说！

值得深思的作品。
支持精华。

鸽子杨军

直面现实，发人深省啊！

若谷

震惊！然后是遗憾……
是啊，如邱老所说：谁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