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奉洁 于 2019-12-10 16:03 编辑
记忆中的老宅,坐落于村东头。门前有座大土堆,那是家家户户养猪垫栏的必备。如果是晴天,尤其是夏天,站在土堆上可以看到距家六里地外的磁窑火车站,头冒白烟的火车南来北往,听不到声音,单看那一股一股冲天勃发的烟柱,就能联想到“哐呲哐呲”振聋发聩的韵律。磁窑火车站隶属京沪线上的一个小站,现在是普快停留三分钟,特快不停。当然,那时的客车站站停。
小时候更喜欢货车,喜欢那气势磅礴的烟柱,如同儿时的梦想;客车则不然,活像一条悄悄爬溜的绿色豆虫,恰似少年快乐的时光。
印象中的老宅,大门向东南,低矮的南墙与高大的门楼有些不相称,门楼里面靠东墙支着一架摊煎饼的鏊子,那也是“大户人家”为什么要盖大门楼的原因。这里的“大户人家”指的是人口多的大家庭,人口多就得多准备主食煎饼,大门楼里空气通透,烟汽易散,夏天凉快,冬天只要把门一关,自成独屋一间。不过,摊煎饼主要还是在冬天,一是冬闲;再就是摊煎饼的人怀里守着热鏊子、烧火的人脸正对着锅门脸,一待就是多半天,不遭罪。氤氲的印象里有母亲和姑姑摊煎饼时的说笑……朦胧的记忆中,灶火前或姑姑或母亲的怀中,应该有个儿时的我,手中持一根烧火棍不停地扒拉火堆里的地瓜。
夏天,门楼底下更是乘凉的好去处。大门打开,不管是东南西北风,总会有那么一阵儿或是阵儿阵儿凉风穿堂而过,午饭后拿一张凉席当地一铺,往上一躺,想不入梦都难。
进得大门眼界就宽阔了,八十多平的大院子,空旷而不寂寞,鸡鸭鹅狗各得其乐。东边一溜四间东屋,临近外门的两间是厨房——当地庭院部置习惯是“东南门,西南圈,进门就吃饭”。靠近堂屋的两间是父母的住房;西南边是简陋的茅厕、猪圈、牛栏,还有三间西厢房,一间是工具杂物间,另两间在人口多时姑姑、姐姐们都住过。东西厢房的门前各有一排枣树,十几棵枣树似一代代老人,尽管躯干龟裂,枝丫茂盛仍然福荫满园。正堂屋三间,东边一间是爷爷的卧室,另外两间通连,靠西墙也放有一张床,白天可供人坐铺沿,晚上供人休息。堂屋门东的窗户下是一座鸡窝,泥砖垒砌,分为上下两层,上层铺有麦秸供母鸡卧着下蛋;下层撒上沙土给鸡宿窝睡觉,便于清理粪便。整座鸡窝用一片大青石作顶,也是年节供奉上天的香案。之所以称之为香案,完全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位于庭院的上首位。年节祭拜天地的时候,虔诚的老人念念有词,不时还会换回鸡窝里的“应答”,令人毛骨悚然而后又忍俊不禁。
至于为啥把鸡窝垒在堂屋前,估计是那时怕鸡被黄鼠狼惦记,这样鸡睡觉的窝与人睡觉的床只有一窗之隔,两厢都能睡踏实。鸡窝可是几代人的“银行”,为了“银行”的安全就无暇顾及鸡舍的臭味了。
老宅是热闹的,到父亲这一辈共住过三代人,每一代都有十几口。起初的三间堂屋是在五间空地上建起来的,草屋坯墙,东西各剩一间空地,不用问也知道那是没有了盖正房的像样材料而舍下的,那时几乎家家的正房都有剩下的空基地。西厢房倒盖了三间平房,夯打的土墙半米多厚,石灰和草成泥墁顶,干透后近似于现在水泥般结实,屋顶晒粮屋里住人。爷爷那辈给三间堂屋换成了瓦屋,坯墙的外边挂上了白灰,黑瓦白墙,是那个历史阶段的标配。除了给西厢房破损的屋顶重新上一层泥灰外,还新建了两间“四门砖柱”的东厢房,就是墙角、窗户口都是用砖垒砌,看上去比较整洁,像带框的眼镜,在当初算是时髦,用作了父母的新房。父母结婚生子接手老宅的时候,它已近风烛残年,风雨飘摇。今年积攒些物料修缮点东屋,明年积攒些物料修补下西房,孩子小,收入少,不敢在庭院里做大改善。儿时的印象里,越是下雨刮风,爷爷和父亲越得往外跑,这边房顶蒙块塑料,那边墙头加把麦草,不是堵屋漏就是怕墙倒。所以,那时的老屋旧院都怕过夏天。有一年夏季雨水大,西厢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悄然倒塌,醒来已是晴天,老屋像一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安详地躺在那里……那断裂的混合灰夯打的房顶足有一尺厚,一层一层像历史书页,记载着几代人的劳苦。
规划线内的新楼房落成以后,按照规定必须拆除老宅。其实新房跟老宅只是前后相差五米,不过原来的“村东头”现在已成了“中心街”。老宅拆除时是冬末春初,地基下挖出几条冬眠的红花大蛇,在场的人都说我们这里有的是黄花蛇、黑花蛇、白条线蛇……不曾见过红花的蛇。我更是从未见过,不仅感慨:这隐身于地下的蛇,平日里保护着老宅的安宁,却从不把人惊扰。我小心翼翼地让它们爬进编织袋,放生于村北的水沟,那里靠近我家的祖坟。
当时也有收购古玩的商贩前来问询,父亲笑着打哈哈:世代都是农民,哪有什么古董。就是有值钱的玩艺儿,也搁不到现在,更不会埋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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