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山谷幽溟 于 2019-12-18 21:53 编辑
“去看看她吧”母亲在她一天中第三次拨打完我的电话后,犹豫地说。
“去看谁?”我吃惊地问
“你罗妈啊”母亲急切地脱口而出。
我霎时无语。
电话一阵沉寂后,老妈在那头悠悠地说:“她癌症复发,已经不行了......”
罗妈那精明强悍的身影立即浮现出来,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
罗妈是大堂爹的老婆,姓罗,我们院的孩子都叫她“罗妈”。大堂爹学了医,靠关系去了村卫生站,不用在队上和大家一同出工劳动,每天在卫生所给大伙儿拿拿感冒发烧止咳的药,有时也下乡给孩子们打打预防针。不管怎样,当时的大堂爹也算脱产人员,罗妈颇有几分骄傲和霸道。打记事起,我就不喜欢他们。
后来庄稼下户承包给个人。屋边她的地上方是我们家的菜园子,菜园子边是一条我们院子出入的大路,路边长着的是我们栽了很多年的果树。一夜之间,果树便横七竖八地倒在了路上。看着这些我们最喜欢的果树被砍,心里真不是滋味。而老妈更是气疯了,拿上刀便去她家的地方,砍树。这下可恼了她。她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一刀一棵树,将我们屋前屋后,屋左屋右所有大小树拦腰砍了个精光。惨白的树桩倔强地挺立在那儿,就像被削掉了脑袋却不肯倒下去。那惨烈情景,时时浮现在眼前。
我妈只好把村干部请来了,可他们啥也没说,最后在她家吃了饭抹抹嘴巴就走了。从此,她更加霸道。
我们的茅草房实在太烂了,站在院子中间都能看到一个一个黑窝洞,风一吹,落满院的烂草粒儿。父母决定把房子翻修一下。一切准备好,等到石匠来下基石的那天,她便跑来哭天抢地硬说我们家占了她家的地,抢走了匠人的锤锤铁钎.....
一件件一桩桩,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终于搅成一场战争。我爸胆小,时常躲得远远的。我妈为了能讲道理和取胜,总是去找堂爹理论和拉扯。而我们小孩子也不能幸免,常常成为解救堂爹的筹码,被罗妈按倒在地,哭喊着,等我妈来解救。
记忆是一条残酷的河,奔腾的是屈辱和悲愤,永远不想回首。这些年一直逃离那片充满争吵的地方,寻找着一份宁静。
“不,我绝不回去看她。没想到她也有今天。”我冲口而出,带着幸灾乐祸。
“去看看她吧,她一直在问你.....”老妈的声音里充满着祈求。
跨进近二十多年没去过的院子,我好像还看见我和妹妹被按在那儿,无劳地挣扎着,无助地哀嚎着。那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罗妈压在我们身上那沉重如山的身子,那黑着脸不停地揪掐着我们的手,躲无可躲。伤口,很多年过去依然在心上痛着。
罗妈半坐半躺在地铺上,堂爹扶着她。她已经骨瘦如柴,戴着帽子的小脑袋耷拉在胸前。听见我的声音,她似乎是拼尽全力般地举起头来,小小的酱紫色的脸上,最为吓人的是两个深陷的眼窝黑洞般。她努力地睁开一条缝,闪出一束光般看了我一眼:“小灵,你来了....”脸上闪过如释重负般孩子一样纯的笑,随即又趴下头喘了几口,又举起头来试图伸出手来推大堂爹:“快,给她拿凳子...”又低下头喘了几口:“还有水果....”。微弱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传进耳朵。
我连忙给大堂爹示意,不用管我。顺势坐在门槛上。满腔的不满瞬间消散,儿时她笑着逗我的情景浮上来:那时的她个子高高的,白净脸庞,那双灵动的眼睛像弯豆角般水润。那声音银铃般清脆。 两行泪不由地挂上脸庞,吁嘘着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转回城的路上,感觉格外轻松,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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