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9-12-26 08:19 编辑
花树的旧时光
一 玻璃瓶站在窗台上,右侧的光斑越来越小,迷离之色完全笼罩住小瓶子。
随着夜晚的来临,小瓶子陷入静默之中,它的图景就是孤独的。与此同时,瓶子白光闪动着,在头脑里变成一个人的模样,隐约着跑到外边来,像阳光的碎片,穿过市场的街,分岔出一条小巷。小贩的吆喝声从那儿传过来。
它来自俗世,来自记忆发生过的某个现实场景。一定是他们在那个类似的小巷里,以某种际遇会过面。那是人心里极其私密的氛围。关于出现在那个空间里的人,他们被一种幻觉描述。
冬日往深里走,日渐逼近年关。
显然,小瓶子勾引出的现实里,他看到了人间的日常,但他的怀想却躲在瓶子的微光中,想着那光照着另一个空间。他回到了那年,那地儿到处都是他的身影,眼前透明得就像一块玻璃。
那个小瓶子,干净得像个纯粹的念头。想回到以前的地方,尽管知道什么也不可能找到,正如后来,他到那处楼房下,原来小小阳台上,放着的那盆花的地方,堆积了一丛杂物,而重叠在上面的,是他头脑里的是一棵火红的石榴树。
Y到那个集市上买来那盆花树,她说:母亲在世时,就一直栽种着这样的花树。多年不见母亲了。母亲在很远的这个地方。她置办一盘花树,在这盆花的引导下,她讲述了很多母亲的故事。
他没有到过Y讲述的地方,那是遥远的风沙之地。Y从那儿出来之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几年之后。她从这个城市里隐退,这个城市在他心里也变成了一座被遗弃的地方。Y以她的离去,割断了他的过去。
有一段时间,这个城市就变成了,一个夜晚喘息着的流浪狗。而在那条深夜响起的狂吠声里,人世变得隔膜丛丛。每一种存在的物象,都像不记得彼此。
可是,一想起,那盆花树,他仍然赞叹:“它真鲜艳啊。”
二
在深夜,他听到了一个物件沉落到地下,发出的破碎声。
他在梦里紧张不安地看着大风吹进窗子里,担心窗台上玻璃瓶子被吹倒。这是Y放在这儿的,仿佛是她的遗物。其它所有的东西都不在了。玻璃瓶是关于她的唯一线索。
他这么想,头脑里浮现着一个人走过来的场景,一瞬间又被光赶走了。他想,那朵花不过寄居在窗台上,永远就那儿了。这就像他常想起的乡下,母亲在那个地方很多年了。早几年,他就想把母亲带到城市里,跟他一起生活。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到后来他发现母亲不可能来了。她年纪太大了,走不了几步路,就得停下来。“那么,想见到母亲,也只好回到那个村子里去。”
但是,很多时候,他无处可去。他也并不愿意回到过去。
他看着过去在记忆里,变成一种虚幻的存在。他想让那火红的花长期开着那儿。一走到阳台上,他就能看见它。尽管他觉得那花应该有一种香气,他没有嗅到,靠近它,低下头,依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香气。不过,他还是感受到了它的美丽生机。
下班后的傍晚,他都要来到阳台上,到了秋天,一场大风过后,叶子突然就凋零了。之后,他出了一次远门,再次见到它,奇怪地发现,枝条上落光了叶子。那时,已到了深冬,他想,天气寒冷的原因吧。
过了几天,他在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共居一室的人告诉他:那个花树死掉了。它是非常耐旱的植物,生命力很强的,怎么就死去了呢。他来到花树的面前,那枝条果然枯干了,一丝失落感爬进了他的身心。
找到新的居住地,他就搬走了。之后也常到这空置房屋来,那个阳台荒废掉了,上面遮挡的雨布被风吹去,花树在露天里度过了冬天。到了春天,意想不到的是,它居然活了过来。大约是天然的雨水降落到花盆里,它得以润泽,那石榴花火红得,像天空的眼泪。
他想,能让人在寒冷中感到温暖的,是一个在内心闪光的东西。在没有任何挂碍时,他在电话里向人说起一个城市,并说在春天时,他们就到那儿去。他心里清楚:春天有多好啊,所有死去的都在复活。
他常听到过去工厂里的机器声,一个人在他周围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一旦进入睡眠,他就在一个村庄里,看见亲人躺在床上,发出微弱的喘息声……为什么都是那些濒临死亡的事物呢?!那些极度灰暗的时刻,他觉得这个城市埋葬了他,他是活着的死人。
后来,他就彻底离开了那儿。在新的一个房屋里,他看到了从那儿带过来的旧物。它们都是被遗弃的,他也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从过去遗弃到这儿的。因为时间的关系,有什么是不被遗弃的呢。
但同时,他也获得新的生命。
就像在这个时候,头顶闪着蓝光,那是夜晚的天空。他想,那是未来在等他。时间总是给人错觉的,以为人是它的俘虏,其实人也可以在时间之外,一个永恒之地。他转瞬就看到了那个鸿沟,他远远地从那儿走开了。
陌生的年轻的脸,有时会像闪电劈开心中的黑暗。那个时侯,一向觉得过于遥远的,突然就来到了眼前。他就开始回想发生在过去的场景与细节,他觉得天空仍然在燃烧,那个陌生的火热的自己,在那片阳光里,站在一棵花树散布的气息里。
三
现在,那些物像从内心醒来。他跟不上它们像云穿行的脚步了。
“我能跟上它吗?我必须慢下来,而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一盆消失的花是不可描摹的。那是它的死亡吗?即便以一种方式死了,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多年后,无数次想到那些往事。就像此刻,他看那片蓝色的天空,觉得命运有时真的很美。尽管说时一脸的伤,但他看见,时间风化一只塑料瓶的过程。他沉入到那个漫长过程中,仿佛用了一生的时间。
它像人的身体被埋葬在泥土下,骨头被泥土融化掉,魂魄浮现出来。
那时,y到这个小镇上来,打听到他的住处,他们一起到一家饭店,从傍晚喝酒,一直到深夜。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个阁楼上,手里拿着一瓶水,走进那个小屋,随手把它放到了窗台上。外边那片敞亮的地方摆满了花盆,巨大的花树就像一个露天的花园。他站在那儿,俯瞰着城市的夜景,仿佛置身在天空里。
天暗着时突然就有雨落了下来,四处敲击的夜雨,沉重又轻盈。站在楼顶的平台上,上听得见卷连门的响声,几十米外的街道上,在关门闭户,尖锐的汽车顺喇叭声,消触在那片湿漉漉的灰暗里。
那一年在那儿,从陌生到迷失,从迷失到清醒,自己在一座永远的花园里,而一天又一天,一眼又一眼,被他记录到内心。忽然在某一天,他眼前的场景,就变成了迷离的回忆。
从他离开阁楼的那一刻,时间就斩断了过去。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我确信,我见过那时的你,尽管现在你失去了当时的光芒。”
“我找到那时的你,与现在的你无关了。”
他更多地被局限在一个静寂之处,让自己穿行于一丛丛的幻影。
一点点的场景碎片到来,潜入到文字里。他在阅读中旁观它们。那些不完整的影像,仿佛在撕扯着时间,它们本可以像一棵树从幼小长成参天的模样,而终究在一场风暴中,夭折了。这就是人和自然永远不同的存在方式。他陷入一种疲劳的虚无,在那儿进入了睡眠。那时,他放下了一切。
在半明半暗的意识中,过去一阵风似地就刮过来了。千疮百孔的过去,似乎可以告别了。但安顿好了身体,如何面对一直以来的要拓展的疆土呢。他安静地坐下来,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大问题。
一切无时无刻不在离去,但他乐于遇见它们,就像电光闪过,从一张墙上显现出的一种画像。那个画中人,鼻子、嘴巴、眼睛,如此清晰。他一转头,仿佛觉就在身后。
……他在一辆奔跑的车上,还是躺在那张旧床上?一场与时间奔跑过程里,一列火车从远处跑过来,在站台上停下来。从车上下来的人与他握手拥抱。他们预言了未来的许多事情,只是他们当时都无法破解预言的内容。
这个上午,落叶纷飞。一场凋零的美,让许多纷乱的东西不停的到来。一棵花树被一个念头拯救出来,那仿佛一场背弃里,一种异乎寻常的美。这几乎,也是他在寻找一个合适自我方向时的常态。
2019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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