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小 提 琴
MLMC 米粒满仓
我没有小提琴。
我一直喜欢小提琴。打小儿就想有一把自己的小提琴。
然而,从小到大,一直没有,至今也没有。
一
已经活到60岁了,我的这把幻想中的、思念中的小提琴,大概是不会有、不会买了。
我这辈子,可能终是与小提琴无缘了。
小时候,没钱买。现在,自己挣钱了,富裕了,买得起了,却没了兴趣。不想买了。
现在看,我与小提琴的全部关系,大约只能是听听它的嗓音和歌声了。
我自幼特别特别喜爱小提琴音乐。可以说,从第一次听到小提琴曲,第一次知道世间有小提琴这种乐器开始,我就迷上了小提琴。
准确地说,在所有乐器里,我最爱小提琴;在器乐曲、各种体裁题材的音乐作品中,我最爱的是小提琴曲,不是酷爱、而是最爱!包括小提琴独奏曲,小提琴协奏曲,有小提琴参与的重奏曲(二重奏、三重奏、四重奏、五重奏、六重奏直至八重奏)、室内乐等各种题材的乐曲。
在所有乐器里,人们通常会认为,钢琴是乐器之王,小提琴是乐器皇后。但是,在我眼里,乐器之王并不是钢琴,而恰恰是小提琴!一般地讲,钢琴的表现力不如小提琴。就说小提琴那低音的浑厚丰满有力、中音的饱满适中华美、高音区嘹亮飘逸无比华丽的歌喉,你就不得不承认,小提琴简直具有无限的表现力。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小提琴能够演奏出所有的音符,任何音符,一切音符,包括任意的升调降调、升半音降半音,甚至是升降三分之一音,升降四分之三。钢琴能吗?
仅仅是这一点,钢琴就不如小提琴!哈哈。
至此,您就明白了,我是多么喜爱小提琴和小提琴曲。便也清楚了我对一把小提琴的渴望与热爱有多么深厚。
二
小时候,就圆一把小提琴,却买不起。
知道买不起,所以,我从没张嘴和妈妈要钱买小提琴,我知道这完全是个白日梦。实现可能性就是零,连千分之一都没有。家里绝对不会给我买。因此,便很知趣地从来没说出来。因为,我每次和妈妈说想买五分钱的连环画,或一本样板戏的主旋律乐谱,才0.25—0.35元之间,妈妈从来没有马上同意,都是我间隔多少日子,心里一直挂记着,软磨硬缠一次次提出来,妈妈最终才会同意买两三毛钱一本的乐谱书。那么,价格是其100多倍的小提琴,无论我说多少好话,都是不可能买的。
那时候,别说一把30几元钱的低档小提琴,就连一本连环画册,几乎都买不起。我们从小就天天馋得流口水的冰棍、汽水,才三五分钱一个,从来捞不着买一次。那是乡下私人或汽水厂制作的最低级的饮料,没有糖不含奶,大多是用自来水和糖精兑成。远不能与可口可乐之类可口甘美的高档汽水比拟。小时候根本不知道有可口可乐这种高级饮料。那时候,在居住乡下的我们眼里,冰棍汽水就是天下冷饮中的美味。那个年代,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了冰淇淋(冰激凌),反正我18岁以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能买,可以看,反正看看不花钱!
我们牟平观水公社的百货商店,就在公社驻地的观水村。后来我上高中了,就读于牟平县七中时,公社百货店就在我们学校正对面。
那是1970年中期,百货店里有个陈设简单的文具文化柜台,大约有两米长,摆了一些文具笔墨纸张、包括圆珠笔铅笔钢笔橡皮擦子和油光纸灰色纸彩色纸,不多的书籍、二胡口琴等几种乐器,乐器的丝弦、松香等。那一把小提琴,就立放在柜台后面架子的最高处,身居显要位置,就像它高贵的出身与非凡的身价。我从上初中时,就看见了这把小提琴。在初中期间,只要是去观水村,都会专程走进街边的百货商店,去文具柜台看一看那一把无声无息的小提琴,柜台里是美美的小提琴。柜台上,是俯身死死地紧盯小提琴的默默的我。
每次去赶大集,我都会专门去百货店,看我的那把小提琴——它虽然不属于我,却是我心中的公主、女皇或皇后。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属于我的;作为物质的小提琴,不属于我;但在精神层面,它是完全属于我的。
上高中以后,去看小提琴就更方便了。在学校住宿的时候,中午、傍晚吃饭以后,只要愿意,就可以信步走去百货店看一次小提琴,只消步行一分钟的路程。从初中到高中毕业,有无数次看望这个小提琴,是专门进去看我心中挚爱的小提琴。我总是趴在木框玻璃柜台上很长时间,不舍得离开。看着小提琴,怀想着那些或者优美迷人或者华丽无比或者美妙至极的小提琴乐曲,就是从这样的乐器里面流淌出来的。这么看着想着,自然就想起了许许多多小提琴曲目,仿佛那些乐音也开始荡漾在我的耳畔。每一次,看着小提琴,心中都充满了无限遐想和玄妙的美感。
记得,这一把小提琴,在那里摆了好多年。从我读初中就摆在那里,读高中、大学毕业后,它还在那里。大学期间寒暑假、毕业以后上班了,节假日我回家,坐长途车途径观水镇驻地,还不忘进去看看那个百货商店,那个我曾经朝思暮想的文具柜台,看看那一把橘红色的锃光瓦亮的小提琴,在我眼里永远带着光芒充满神圣光环色彩的小提琴。
三
不能买小提琴怎么办?我就开始自己动手制作乐器。
光是看人家的小提琴,也不能解渴啊!
当然,小提琴我是无力制作的,其制作技术太高难,太专业。但是,我可以制作胡琴,诸如什么二胡、高胡、板胡、京胡、京二胡等。自然,这些乐器,也是买不起的。没钱不说,即使有钱也不会买。有点钱,得先糊口,填饱肚皮再说。
慢慢地,几年里,我先后自制了二胡、板胡、京胡。这些所谓的二胡、板胡、京胡——只是私下里,我自己在家门里面悄悄叫的!也没有人打我的嘴巴。几乎不敢使用这些神圣的专有名词,因为我的所谓乐器,根本就拿不出手,仅是“低仿”,远算不上“高仿”。自己在家里,关起门来偷偷摸摸吱吱嘎嘎地拉一拉,自己听听而已。如果叫乐器制造厂看见了、听到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况且,我的乐器,并非我一人独立完成。实际上是和哥哥一块制作的。那时候,哥哥在牟平木器厂工作,有现成的木板,可以用作板胡的琴筒和蒙皮薄板,琴杆是哥哥从厂里拿来的一段灰色塑料管,哥哥还为我旋削了两个琴弦轴,琴弓是自己徒手做的。至于京胡,忘了是从哪里弄来一截竹筒,打好孔,找到一块蛤蟆皮蒙在竹筒上,按理应该使用蟒皮蒙琴筒才好,农村也有用蛇皮代之的。但是当时连蛇皮也没找到,就只好用蛤蟆皮了。我制作的二胡呢,琴筒是自己用木头做的,圆筒形,琴蒙皮不记得是从哪里弄来一张蛇皮的局部,还是我自己蒙到琴筒上的,然后晾干。我至今记得当时的场面和动作,但奇怪的是,却忘记了这个蛇皮来自何方?是谁给的还是买的?应该不是买的,印象中没有卖的——特别是湿的软的新鲜的蛇皮。应该是某个伙伴如尹田辉给我弄的,可能是他给了我哥,哥又转给我的。
后来,我们还用细竹子,手工土法制作了横笛(竹笛)。
还有买胡琴的琴弦,公社的百货商店里有一点,不全,且是漆津丝弦,没有钢丝琴弦。前期我就是用这样的丝弦,嗡嗡嗡的不好听,像个老头子的喉咙,音色含混低沉,不优美不明亮,有几分蜜蜂叫的况味。这样,有些琴弦就要叫哥哥在县城的百货商店里为我买,他休班回家再捎来给我。还买了松香。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说服妈妈给钱,才买了一本京剧《海港》的主旋律乐谱,是在观水念高中的尹田辉上下学给代买的,我没有时间专门去观水买乐谱。那时候我在后半城联中读初中。
至今不忘,该书价格是三毛五。这个钱数把我和母亲,把我们全家心疼得要命!后来,我也升入高中,才知道高中午饭时,在校食堂买的白菜汤菜,一碗一分钱。三毛五“巨款”,可是我一个多月的午餐菜钱呢!
遂后,我便成天用这些自造乐器,在家里演奏练习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的一些序曲、选曲、唱段等。演奏一会《海港》,一页页翻过去,演奏了几首,再看看《智取威虎山》选段,还有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京剧《杜鹃山》《沙家浜》《红灯记》等。这些剧目,有的有剧本。没有剧本的,就凭印象记忆,自己边忆想边摸索着演奏其选曲。
当然,放学回家,要先干家务活,家里山里、自留地自留园,猪圈鸡鸭鹅兔子窝喂草喂食、清理粪便,挑水扫院子、推泥挖猪圈攒猪粪等。干完了这些,才有时间写作业或是练练自造的土乐器。中午放学回家吃午饭,吃饭前后可以插空练上一阵儿。
拉胡琴,自己制作乐器演奏,加上听广播网,所谓的音乐启蒙,整个是我“艺术生涯”的开始。应该说,虽然乐器不咋地、演奏水平同样还是不咋地,两个“不咋地”合起来,相加或相乘的和或积,自己却喜欢、满足、欣赏、并且深深陶醉。其实,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不是自己的乐器、自己的演奏,而是以此为引子或媒介,所引发的对音乐的想象与热爱。您知道,欣赏、聆听我这样的“演奏家”所“献演”的、或奉献的神圣的音乐艺术,必须大胆地依赖你的丰富想象、发挥艺术联想,从而在听到我的音乐以后,激活你的音乐记忆或艺术细胞,唤醒你心中原有的美妙音乐,你得靠那个音乐来陶醉你、感动你!你想通过我的演奏来欣赏音乐,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所谓演奏,所谓的音乐,仅仅是可以作为一种“导引”而为之。可以说是“间接音乐”。我的演奏、音乐,从来就不能作为一种“直接音乐”去欣赏去聆听。
只是不知道,在我的整个“音乐生涯”中,在音乐演奏水平有所进步、艺术素养不断提高的漫长过程里,爸爸妈妈哥姐妹的耳朵内,是否已经长出厚厚的老茧,我吱吱嘎嘎的并不美妙也不动人的琴音,不知道是否严重打击了他们的艺术细胞,摧残了或扼杀了甚至摧毁了他们对音乐艺术的审美情趣,激起了他们对音乐的逆反心理,唤醒他们对音乐艺术的由衷厌恶?
哈哈,这个问题,请别问我。我不知道,请自己去问他们好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问他们。
【字数:3736字。20191118-2019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