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苟使的遗言(1) 一 我是孙苟使。对,就是平安夜杀死民航医院姓羊的女医生的那个孙苟使。我目前还活着,但当你们看到我说的这些话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我在监狱里这些日子长胖了一些,也白了一些。刚进来的时候,我也吃了一些煎熬。这是规矩,新来的牢犯总是要受些气的。我年轻时坐过牢,懂规矩。不过,当这些狱友知道原来我就是孙苟使时,他们就停止了对我的新牢犯待遇,看我的眼光也肃然起来。我现在很佛系,折磨我我安心受着,怵我我也只是微微一笑而过。每顿牢饭我吃两大碗,每晚我躺在梆硬的牢房板床上,睡得呼噜震天响。我进来一阵子后,有一天狱警来对我说,“孙苟使,你妈死了。”我说:“哦。”我一点都不难过,当然,也谈不上高兴。 二 我们牢房里有个叫王三的小子。他犯的事儿轻,很快就能出去。有一天我对他说:“三儿,我来说,你来拿笔写,你愿不愿意写写我?”王三就不大相信地拿眼瞪着看我,好像我虽然现在和颜悦色在和他说话,却会突然举起一把刀来杀掉他一样。我说:“放心了,这里没有屠刀。就算有,我也不会再拿,我已经放下了。我读书少,不然我自己写。我看你人还可以,你写我,我保你是第一手私家资料,你出去之后肯定能凭这多多少少卖点钱。”王三还是不说话,但是极快速地眨着眼,我知道他是动心了。 你们都觉得我那么砍死羊医生太狠了。我是太狠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住。如你们所了解的,我妈已经九十五岁了,她是晚期肿瘤患者,而且全身零件是哪哪都坏了,哪哪都衰竭了。我知道我妈是快要死了。可她不能死呵!也没啥怕人笑话的,她要是死了,我咋办呢?我吃啥喝啥?这不她还没死么,老哥老姐已经开始嫌弃我了,说我没把妈照顾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把妈照顾好,妈死了以后他们自然可以理直气壮不用管我了,我哪样不晓得呢? 我是真心希望我妈妈再撑一撑,她多撑几个月,我也能好歹手头存点啊!所以我就把我妈送进医院了,我妈是超转,她医药费全报啊!送在医院里总比在家给我伺候着靠谱吧?可民航医院不让我妈住院,一直说住院部重症监护室没有床位,一直把我妈安置在急诊重症监护室!还要给我妈上各种检查!!我妈如果住院,医药费是全报,但人在急诊,所有费用都得自理。拿谁的钱自理呢?我是没有钱,说到底要用也是用我妈的钱,但我妈的钱如果不用在这自理上,不就还是我的钱了吗?我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我的钱,一天天流进医院里,而我妈人却不能好起来,天天发着烧,住院部也住不进去。我妈这是早早晚晚要死了,我也是给她带着早早晚晚要死了哦! 三 你说啥?我把我妈送医院有没有别的心思?有又怎么样呢?如果医院让我妈住院,让我妈身子一天一天好起来,那自然万事大吉!我妈她有一口气在,每个月账上就有钱啊,我不想她断了这口气,也不想断了这笔钱啊!但我也知道,她这个年纪了,癌症晚期,各种衰竭,就算搁在医院里了,哪里就真的好得起来呢?拖日子罢了!那你想想,是最后让我妈死在家里划算,还是让她死在医院划算呢?肯定是死在医院划算啊!以我多年丰富的经验,我知道这世界上大多数人,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在医院闹的,谁让我就是那不要命的呢?不要命也是没法儿,无非为了换几个吃饭钱罢了!我妈如果最后死在了医院,我不要命一回,他们总得赔我点儿吧?我妈那儿的账没了,我总得从别的地儿挖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可谁知道我妈还挺经拖哈,这进急诊都二十天了,好是不见好,死也不见死。医院里见天催着我们做这个检查那个检查,哪个检查不要花钱?都得自己掏!你说让人火大不?你们都只见了我杀人狠,我心里的焦躁绝望,你们有谁体会得到? 咱们再说说那个羊医生。都说医者仁心。羊医生死了以后,医院里也都评价她啥性格好,对患者温和,说话慢条斯理啥的。但我亲眼得见啊,她每次给我妈不管是量血压还是量体温,都戴着大口罩,说话那不是温和,那是冰冷一片啊!说来说去就是要让我妈去做各种检查!那你让我住院住进来啊!对不起,住院部重症监护室还没有床位的,只能先安置在急诊重症监护室了!我说了好多遍了,在急诊室做检查都得自费啊!我能做嘛?我当然拒绝了。 四 一天又一天。我看见我妈半死不活躺在急诊室的重症监护室,医生都是吃屁的,连输液都是我让输的。我看着那羊医生每天都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慢条斯理地来查房,说一些丝毫不带感情的公事公办的话,“你们要尽快去做各项检查啊”、“年底了我们医院住院部实在没有多余的床位腾出来,你们看是不是让病人转到别的医院去就诊呢?” 起先,我心里的绝望仅限于我妈是住不进医院了也好不起来了。那妈你就干脆快点死在急诊重症监护室吧——好歹也给我个闹医院的由头!起先,我真就是这么想的,我没想过要杀谁。可是,当我看出来医院和他们的医生,原来压根就不想让我妈住院住进来,还希望我们转院,这就让人怒气横生进一步杀气横生了! 五 我以前干过很多行当,如你们所知道,我买过服装,收过泔水,但我干得最在行最长久的老本行是——杀猪!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喜欢杀猪这个职业,但我是真喜欢。这可能和我人生大部分境遇都不顺利有关。一个干啥都不成事的人,面对绑着的白白胖胖的一头猪,我手里拿着刀,看着它被绑在那儿死劲儿挣扎,乃至屁滚尿流,我心里感到着实快慰!我比不过人,还制不了猪么?我把杀猪刀举起来晃了晃。猪起先只是挣扎着小声哼哼,这时候便直着嗓子哀嚎起来,猪眼翻着白也含着泪,像是让我不要杀它,又像是在哀求我给它一个痛快的!妈的,啥时候有人这么看着我,那就更爽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举起杀猪刀刺进猪心脏。血喷溅出来,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还直着脖子在那嚎,大量的屎尿齐齐地滚落下来。我的刀还在猪身体里,我抽出之前,又把刀柄狠狠转了几转。猪肥胖的身子又抽了几抽,嚎叫声渐渐弱了下去。 我是一个刀法娴熟的屠夫。如果我把人看成一头猪,那我自然会很忘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杀羊医生,是我的涅槃之路,我杀了她之后,就心智澄明,心境平和了。这些年来的不满,怨恨,以及我妈病了之后我日益加重的焦躁和绝望,都被她的血洗去。 我杀了羊医生,她是无辜的。我当然应该偿命,我必须偿命。我怎么杀死她的,就怎么杀死我吧,我不介意。不过,我还想多啰嗦几句。 啼妃2019年12月30日 (注:不参与加精与计酬谢谢,没有一一回复的习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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