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青衣

何足道哉

　　漫谈青衣
　　
　　1、
　　
　　青衣，是京剧里面的一个角色。生旦净末丑。旦又分花旦，正旦，老旦。其中“正旦”就是我们所谓的“青衣”了。
　　
　　中国的戏剧，从元杂剧起，就比西方的戏剧来得复杂。生旦净末丑，宫商角徵羽，坐念唱打，从形式到内容，从唱腔到表演无不细细划分出来，有章有法，丝毫不乱。那些资深的戏迷，坐在台前，看装束、扮相，就可知人物在戏中的角色；听鼓点、唱腔，就可知道出场的角，应该是生旦净末丑的哪一个。
　　
　　中国古典戏剧，很早，就把生活中的人物，在舞台上用不同的角色区分出来。
　　
　　这就是中国戏剧非常独特的地方。把人世间的茶米油盐，悲悲欢欢搬到舞台上来，抽象，提炼，深化，塑造，然后归类。于是，我们看到，戏剧里面的人物典型化了也脸谱化了，角色化了也独特化了。忠奸善恶，爱憎分明；尊贵卑贱，等级森严。红脸的关公，花脸的曹操，那一身正气的包公，永远都是一脸的黑锅底。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在舞台上咿咿呀呀，舞台上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演绎着生活中的甜酸苦辣。社会即舞台，舞台是生活。
　　
　　舞台上生旦净末丑的哪一个，都凝聚着一个个生活中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中国古典戏剧漫长的发展过程中，舞台上留给女人的角色虽然相对较少，但艺术家们还是倾注了大量心血，创作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典型形象，如《三击掌》中的王宝钏、《二进宫》中的李艳妃、《桑园会》中的罗敷女等。女人，越来越多地活跃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形象越来越丰满。不但跑跑龙套，渐渐地，占据了舞台的中心。
　　
　　青衣，就是表现女人形象最常见的角色。作家们把古代女人在生活中所经受的苦难，女人们在漫长的社会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美德、种种应该受到称赞的品质，几乎都倾注在青衣这个角色上。于是，我们看到了青衣的命运多桀；我们看到了青衣的爱恨交加；我们看到了青衣的缠绵悱恻；我们看到了青衣的坚韧与隐忍，豁达与善良，包容与宽恕。青衣这一角色，有了更加丰厚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内涵。
　　
　　青衣，在中国古典戏剧舞台上，是女人心中的神，也是男人心中的女神。
　　
　　2、
　　
　　中国的古典戏剧相比于其他文学样式，起步较晚。但，悲欢的故事，则伴随着人类文明的长河，一路而来。戏剧家们把这些故事改编成戏剧，青衣，就拢一袭青衫，飘长长水袖，在几千年的故事里，袅袅娜娜。
　　
　　艺术家们把“青衣”这一舞台形象由下而上追溯，我们在乐府民歌《陌上桑》中见到了“青衣”。我不知道《桑园会》中的罗敷女是不是最早的“青衣”形象，但罗敷女同《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孟姜女》里的孟姜女、《三击掌》里的王宝钏等，都是戏剧舞台上著名的青衣形象。这些人物的身上，都负了太多的担子，遭受了太多的苦难。那些艺术家们为舞台上的青衣赋予了那么多的责任，社会的、家庭的、伦理的、精神的。所欲何为呢？
　　
　　不可否认，中国历朝历代，女人们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承载颇多，却总被忽视甚至是奴役；规矩繁琐，总是少有自主与自由。虽然偶见一个半个女人以英雄面目示人，那也只不过是文人墨客拿来消遣的谈资，更多的则是悲剧命运，或被人家始乱终弃。漫长的封建社会，女人就是被驱使、被奴役、被牺牲。“女子无才便是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从四德”等等，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女人的头上，抬不起头来；如同一条条锁链，套住女人的脖颈，喘不出气来。女人，生活在人的最底层。
　　
　　女人，头顶着天，脚踏着地，肩负着社会和家庭。
　　
　　青衣的出现，虽说更多的时候终究不过是戚戚惨惨惨戚戚，但，中国戏剧的舞台上，终于有了女人的形象，而且，分量足够。
　　
　　3、
　　
　　在“旦”这个行当中，花旦偏于稚嫩，活泼有余而庄重不足；老旦则垂垂老矣，撑不起女人的天空。正旦正是女人身心成熟季节，极富魅力之时。犹如一棵开花的树，蓓蕾与果实固然很美，但色、香、形，非花期正盛不可。在舞台扮相上，“正旦”论演员的神情身段，论附着在人物身上的曲曲折折，都足够精彩。
　　
　　相比于“正旦”，我更喜欢“青衣”这个叫法。
　　
　　“青衣”，从字面意思理解，庄重不失典雅，质朴而不失聪慧。如同周敦颐在《爱莲说》里所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白衣则失之浅薄，黑衣却过于暗淡。唯有这“青衣”二字，让人禁不住心驰神往，而浮想联翩矣。
　　
　　我不知道这个“青”字在古代文人墨客的审美里具有怎样的寓意。“此去蓬莱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我们注意到，古典文学作品里，“青鸟”、“青牛”、“青莲”都有着说不尽的内涵。文化的，或者宗教的。但，这些大多属于虚无，或者精神世界，与人间烟火无关。这“青”字和“衣”字配在一起，仿佛就有了眉目，有了灵气，有了灵魂，有了人的属性，有了人间的欢乐与愁苦。
　　
　　遣词造句，把一个两个文字符号赋予某种文化内涵，我们远不如古人。现在的人过于浮躁与现实，缺少了古人的旷达与悠远。“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在青青客舍前，一杯一杯再一杯。这样情怀，今人还会有吗？“阳关三叠”于是就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流传千百年。因为一群文人墨客的流觞曲水畅叙幽情，一觞一咏，一俯一仰的放浪形骸。从此，人们就记住了一个“兰亭”。这“兰亭”从此还仅仅是一个亭子吗？屈原“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成就了一部《离骚》。如今，我们提到《离骚》的时候，我们心中所想，还仅仅是一部诗集吗？古人善于用极简单的文字创造出一个文化符号，并使之具有丰厚的内涵。“青衣”便是如此。
　　
　　“青衣”这个文化符号的出现，是千百年来文化的，生活的，人文精神的必然积淀。是对中国古代戏剧舞台人物塑造一个很好的补充，也是那些艺术家对中国文化做出的卓越贡献。
　　
　　戏剧舞台上，曾经有过很多经典的青衣形象。孟姜女、秦香莲等等，这些“青衣”几乎涵盖了女人在生活中各种经历与身份。村妇布钗，深闺贵妇，甚至是巾帼英雄。毫无例外的，这些人物身上，集中体现了古代女人那种坚韧、贤惠，吃苦耐劳、知理守道的精神品质。这与“青衣”在戏剧里的定位有关。青衣，因所扮演的角色常穿青色褶子而得名。扮演的一般都是端庄、严肃、正派的人物，大多数是贤妻良母，或者是贞节烈女之类的人物。
　　
　　所以，青衣是戏剧舞台上，最令人着迷的人物。
　　
　　中国妇女，几千年来，在家庭、社会所处最底层，而所负最重，受难最深。艺术家们将“青衣”给予许多普普通通的女人们，无论在文学艺术还是舞台艺术，都是一大进步。今天我们谈论青衣，谈论青衣带给人们种种的遐想与沉醉，就是用我们的有限所知，向古代艺术家们致敬。
　　
　　因为青衣，几千年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人们对女人有了更加立体的了解，有了基本的尊重。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青衣这一角色的创设，善莫大焉。
　　
　　4、
　　
　　创作出具有丰富内涵的人物，是戏剧作家们的事情，而将这一角色表演得出神入化，让观众如身临其境，有最直接、最具体、最美好的感受，则是那些表演艺术家们的事情了。
　　
　　“全身都是戏”，是民间俗语，指一个人举手投足都足够精彩。用到演员的身上，就是一种褒奖。
　　
　　中国古代舞台艺术，由于表演手段的限制，对演员的表演就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舞台上每一个细节，都应该足够精细，才能赢得观众，才会赢得满堂喝彩。在戏剧舞台上，青衣往往都占有着很重要戏份，寄托着人们对女人的悲喜、善恶、美丑、俗雅的种种愿望。因为重要，扮演青衣的演员，往往都是这一行当里面的佼佼者。
　　
　　青衣，就是一种美。一种由生活而艺术的美。
　　
　　一举手，一投足，一转身，一抛那舒舒展展飘飘荡荡的水袖，都会风生水起，满眼云烟；一回眸，一蹙眉，一长叹，一浅嗔，一阙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念白，都会演绎得千娇百媚，万种风情。指尖弹起兰花，柔婉转出云手，飘飘的脚儿颤颤一个圆场，停驻。俏立。眼波流转。什么人，不被青衣所俘获呢？
　　
　　一个云手，一个盘腕，一个转身，几步圆场，到水袖的轻颤，眼神的流转，指尖的兰花形状，面庞的百媚千娇，这样精致致攒出来的一个女人，她腼腆，淡秀，恬静，妩丽，她包含着中国传统女子所有的风情，她堪称人间尤物，怎能不美呢？
　　
　　人间尤物是青衣
　　
　　台上的女子青衫鼓荡，水袖飘忽，亦真亦梦……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一阕唱腔如痴如醉，如泣如诉。
　　
　　

云中彩虹

俺来坐沙发……  欣赏     .   

云中彩虹

俺是个戏迷，从小喜爱戏剧。非常高兴能在中财看到这样的文字，问好老师！

幸福小草

何版主这个论得厚实。
看过陈彦的《主角》明白天下苍生都入蝼蚁般苟活。他的《青衣》没看。对于戏曲不咋关注，也就不懂旦角之类。来何版这里学习，挺好。

冷晰子

看过徐帆扮演的《青衣》，电影，由此对这个角色印象深刻。喜欢京剧的大约对京剧四大名旦都不陌生，那真正是美得不可方物。
何版的漫谈，勾起了前几年读章诒和时候的某些感念。

云南张礼

品读何足道哉老师好文，问好

月牙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毕飞宇的中篇小说《青衣》。
赏读，问候。

鴳雀

戏剧，研究一下非常贴近人生，因为最近看了《主角》《大秦腔》。

何足道哉

云中彩虹 发表于 2020-1-13 11:05
俺是个戏迷，从小喜爱戏剧。非常高兴能在中财看到这样的文字，问好老师！

谢谢彩云来读，问好。

何足道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0-1-13 14:10
何版主这个论得厚实。
看过陈彦的《主角》明白天下苍生都入蝼蚁般苟活。他的《青衣》没看。对于戏曲不咋关 ...

问好小草，谢谢光临留墨。

何足道哉

冷晰子 发表于 2020-1-13 14:42
看过徐帆扮演的《青衣》，电影，由此对这个角色印象深刻。喜欢京剧的大约对京剧四大名旦都不陌生，那真正是 ...

问好冷版，谢谢点评。

何足道哉

云南张礼 发表于 2020-1-13 15:21
品读何足道哉老师好文，问好

谢谢张版过来品读，上茶。

何足道哉

月牙 发表于 2020-1-13 15:49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毕飞宇的中篇小说《青衣》。
赏读，问候。

曾写过一片散文，题目就是《青衣》。
谢谢来读。

何足道哉

鴳雀 发表于 2020-1-14 11:30
戏剧，研究一下非常贴近人生，因为最近看了《主角》《大秦腔》。

嗯，戏曲是国粹，很经典的。

蛇珠

用长长的衣袖卷起万般柔情与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