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李灿 于 2020-1-17 16:43 编辑
我的哲学家梦 ——小磊的口述 序:几年前,我曾经在武汉找工作,那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本想边工作边考研,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买了考研参考书回家了。回家前夕,我认识了一个九零后的小弟。今年暑假,我又经过武汉,和他谈论了很多话题。他讲过自己这几年的特殊经历,我根据他的口述,把他的经历用第一人称整理成了文字材料。
我的家乡原是黄冈的一个县,现在成了武汉的一个区。
大约十年前,我在我们县的高中读书。我那个时候正处在叛逆期,令老师们很头疼。同学们喜欢叫我小哲学家,因为我总喜欢提出很多奇怪的问题,弄得老师们很难堪。
有一次,地理老师讲哪个地方先日出,先日落。他说:“东边经线上的点一定先日出,也先日落。”
我反驳说:“老师,你讲得不对。我们判断日出、日落的先后,不能以经线为准,应该以晨昏线为准。”
地理老师看了我画的草图,恍然大悟。他说:“你是个好同学,喜欢钻研。但是你不应该打断老师的话,这么做是很不礼貌的。”他讲这番话时,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还有一次,政治老师讲哲学常识。我对哲学很感兴趣,就问了老师一个问题:“老师,你说一个人要成功,外部环境和自身志向,哪个更重要?”
政治老师说:“内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依据,外因只是事物发展的条件,内因比外因更重要。当然是自身的志向更重要,如果意志坚定,外部环境再恶劣,也是能抵御的。”
我说:“我觉得说外部环境更重要,也有道理。外部环境是物质,自身志向是意识。物质决定意识,外部环境应该起决定性作用啊!老师,你说这又怎么解释?”
政治老师听了,哑口无言。他觉得很没面子,他第一次输给了自己的学生。
又过了一段时间,语文老师讲《游褒禅山记》。这篇文章说:“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语文老师讲到这个地方时,用考大学来类比:“同学们考大学和登山是一个道理。像北大、清华这样的好大学,能考上的人很少。你不树立志向,当然上不了北大、清华,只能上我们市师院。光有志向,不去努力,照样只能进市师院。如果尽了自己的努力,依然只上了市师院,说明能力不够,这样依然可以问心无愧。同学们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家都说是这么回事,我却把桌子一拍:“简直一派胡言!”
语文老师问道:“小磊,你什么意思?”
我反问道:“老师,你也是市师院毕业的吧!你当着自己学生的面,贬低自己的母校,你的师德何在?你经常教育我们要热爱学校,你就是这样给我们做的表率吗?我们市师院怎么不好?不是师院栽培了你,你今天能站在这里给我们上课吗?”
语文老师顿时脸色铁青。
语文老师是班主任,下课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恶狠狠地批评道:“好几个老师反映你上课不遵守纪律,我还不相信。今天,我终于相信了,你胆子太大了,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的老师呢?”
我反驳道:“亚里士多德说:‘我爱柏拉图,我更爱真理。’我的做法哪里错了?”
语文老师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顶撞老师?离开了我们,你什么都不是。就你这样还考一本大学,你这样不听话,我保证你连三本都上不了!”
我一听,既失望又生气。我连三本都上不了,我还读书干什么?老师不喜欢我,我读书还有什么意思?我心一横,决定离校出走。
一个周日的上午,我在街上闲逛。突然遇到一个中年人,他拖着一只皮箱。我眼前一亮,那不是本家堂兄大刚吗?
刚哥也看到了,说:“小磊啊,我马上坐车去温州打工,我请你吃饭吧!”
我们就去了街边的一个小饭馆。我告诉他,我不想读书了,感觉上不了好大学,读书也是白读。
刚哥说:“你要想清楚了,你现在不读书,又没拿到高中毕业证,就是去打工也不方便啊!”
我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打工吧!”
刚哥感到很惊讶:“你有这样的想法,你父母知道吗?”
我反驳道:“他们要知道了,我还走得了吗?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学校的老师也和我过不去,我在这里也没意思。”
刚哥就给我买了一张火车票,让我和他一起去了温州。
温州的皮鞋很有名,我就去了刚哥打工的皮鞋厂。
很快,我就发现我这个人太过理想主义了。我原以为靠打工也能养活自己,结果发现我的动手能力太差了,经常挨工头的骂。幸好刚哥面子大,他们才没有过多地找我的麻烦。
刚哥看到我经常拖后腿,就说:“看来你不适合皮鞋厂的工作。我们宿舍附近有一家校外培训辅导机构,我和那里的老板关系好,你去那里当老师吧!”
就这样,我去了那家培训机构,做了语文老师,对小学生进行一对一辅导。我想,我辅导小学生不是小菜一碟吗?
很快,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经常和同事一起,顶着烈日去发传单,还要遭受路人的白眼。我想,这是一个大小伙子该干的事情吗?
我辅导的有个小孩,在班上教学成绩不理想。他的父母说:“我们孩子是谁辅导的?我们要让他退钱,他收了我们的钱,就这样对我们的小孩吗?”
不知道是谁泄密了,那个学生家长知道我是高中辍学来打工的,竟然说:“你们培训机构是收破烂的吗?高中没毕业的人也能在这里工作吗?”
那个时候,我明白了,没有学历工作也不会顺利。
有一次,逛旧书摊,看到有一本讲西方哲学的书。我对哲学很感兴趣,书也很便宜,我就买下来了。
我看到讲柏拉图的章节。柏拉图提了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读到这里,我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是三个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的问题。我不能这样混下去了,我要有自己的理想,并为之奋斗。
于是,我悄然离开了温州,回到家中。
我一回到家中,爸爸骂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让你读书,你不好好读,你这段时间竟然玩起了失踪啊!”
妈妈也说:“就是嘛,你要进了传销怎么办?我们可担心死了。”
爷爷连忙打圆场:“小磊回来了就好,你们就别吵了嘛!”
爸爸对爷爷说:“爸,你孙子就是你惯坏的。他不好好读书,在外面瞎混,你还好意思袒护他!”
爷爷抢白道:“你别说他,你小时候也没让我省心啊!”
我知道爷爷说的是什么意思。爸爸小时候做过很多让爷爷很头疼的事情,我经常听爷爷提起。
爸爸小时候玩火,把学校后面的树林点着了。班主任先是组织学生救火,然后把爸爸叫到办公室。班主任当时很生气,让爸爸跪了三个小时,还用黄藤条子朝背上狠狠地抽了十几下。爷爷吓得到学校去说好话,班主任依然不消气。到了过年,爷爷杀了一头猪,又去请班主任来吃饭,不断地向班主任道歉,班主任这才转变态度。
我想,也许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吧,都喜欢率性而为。
爷爷经常揭爸爸的短,对我却很慈祥。
我回家的头几天,爸爸一直没有好脸色。爷爷却说:“小磊是个好孩子,只是一时糊涂,我的孙子我了解。”
我接着爷爷的话说:“《演讲与口才》杂志社有个林开平,他小学还没毕业呢!他现在也活得很成功,连《知音》杂志都在讲他的事迹。”
爸爸说:“你能和别人比吗?就你那熊样,不给我惹祸就好了。”
爸爸终究是“刀子嘴豆腐心”,几天后就消气了。他说:“你已经长大成人,我也管不了你了。只是你也不能在家里吃白饭,总得出去工作啊!”
这次,我就去了武汉市区。我们家乡刚刚并入武汉市,而且本身离武汉市区也不远,爸爸妈妈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我到武汉后,找了好几个工作,都感觉不满意,做不了太长时间。终于有一天,我看到汉口有一个网吧在招网管,我就去了那里。
我高中时就经常去网吧上网,基本上还是知道一些电脑操作常识的。我到网吧后,没事时经常上网看吴秋文、曾仕强等学者讲《周易》等传统文化,我觉得获益匪浅。
就在我做网管的这段时间,我遇到了一个对我影响很大的老大哥。
有一天,网吧来了一个姓李的年轻人。他比我大几岁,和我讲了他的经历。他前年和去年也在武汉工作过,去年夏天离开武汉去北京工作。结果,因为生病,工作上没有起色,他让北京的公司开除了。今年,他打算回武汉找工作,同时在准备考研。
他对我说:“网吧毕竟不是个好地方,你还年轻,要考虑自己将来的出路。”
李哥这段时间过得也很惨,他在武汉也没找到好工作,准备两三天后就回家备考。
李哥博闻强识,他和我讲了很多旧体诗方面的知识,很多诗词他都能背诵。我当时想,他要决心考研,应该不是问题吧!
我也不打算继续做网管了,准备过几天也回家。我请李哥去华莱士吃快餐,安慰他说,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把考研当成一个目标,好好准备。
我还告诉他,我打算参加成人高考,然后去读大学。他说这个想法很好,他会支持我的。
李哥不久就回家了。他告诉我说,他是竹山人。
竹山,我没去过,但听说过。我有个本家伯父做过知青,当年为了支援三线建设去过那里。伯父告诉我说,那里是真正的大山区,民风淳朴,但贫穷落后。李哥还告诉过我,他的祖籍在我们黄冈,他们那里很多人的祖先都是我们黄冈人。李哥刚好是在黄冈上的大学,对黄冈也是有感情的。我虽然没去过竹山,但对竹山人也有感情。
李哥通过QQ给我发了一些高中语文的资料,说让我自己打印出来好好复习。
过了一段时间,李哥告诉我,他又生病了。手术后身体很虚弱,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他可能不得不放弃考研了。我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仍然安心备考,很快通过了成人高考。李哥知道这个消息,说他没有看错我,我是个上进的人。
爷爷知道我通过了成人高考,高兴地说:“我们家族我们这一支还没出过大学生,小磊出息了啊!”
我很快拿到了武汉的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九月我就去上学了。
我选的是哲学专业,以为这样就能学到自己想要的知识。很快,我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我给李哥发消息说,大学老师课堂上讲得很少,这让我很失望。
李哥安慰说,大学基本上都是这样,真正的学习要靠自己,抱怨老师是没用的。李哥还说,哲学就是要靠自己去悟,不能光靠老师灌输,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就一边上学,一边做兼职,渡过了我的大学生涯。
我上大学时,周末偶尔也去逛街。有一次,走着走着,突然觉得鼻子被什么东西顶着,很不舒服,原来是眼镜鼻托掉了。
刚好旁边有一家眼镜店。我走进去一看,眼镜店里有一老一少,大概是母女俩吧!
姑娘也戴着眼镜,穿着一件绿色的中长式羽绒服。我告诉她,我要安一个鼻托。姑娘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安好了。她还说,我的眼镜脏了,给我清洗了一遍。
我问她:“谢谢,一共要多少钱?”
“不要钱。”她笑着说。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时,我就觉得她人很好。后来我经常在在附近逛街,她看到了,总是邀我去店里玩。
终于有一天,我告诉她,其实我已经喜欢上她了。
慢慢地,她也觉得我很好。她知道我在读大学,就说她会等我大学毕业,那个时候我们就结婚。
后来,我大学快毕业了。我又给李哥发消息,告诉他我想接着考我们学校的硕士研究生。
李哥说这是好事,希望我不要放弃。李哥还把他原来收集的考研英语和考研政治的资料电子版发到我的QQ了。李哥说,他现在身体恢复很慢,年纪越来越大,这辈子基本上不会再想考研了;我不一样,我还年轻,没有他那么多压力,应该静下心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然而很快,让我苦恼的事情来了。我的女朋友说,她不希望我继续考研,让我找个工作,和她结婚过日子。她年纪也不小了,爸妈也一直在催婚。
在考研和恋爱之间,我经过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选择了考研。我的女朋友也赌气,和一个她并不喜欢的人结婚了。
我刚开始也很惆怅,但转念一想,一切因果都是不可强求的。梦窗国师说:“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今天的烦恼,随着时间的流逝,未来也许真的算不了什么。我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不能被欲望迷失了方向。
我于是就安心准备考研。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很快就考上了我们学校的哲学研究生。
我们学校有个学妹,她在学校通讯社搞兼职。她听说过我的经历,对我说:“磊哥,你高中辍学,最后能考上大学,现在又读硕士研究生。我们觉得你的经历很励志,你能接受我们的采访吗?我们学校准备树立一个励志典型。”
我婉言谢绝了。我这个人虽然敢想敢干,有理想,有抱负,但我对成功看得很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人一旦被虚名所拖累,就不能静下心来,安心做学问。
我们寝室的一个师兄说:“小磊真是糊涂,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抓住。你要不上,我可就上了啊!”
我知道,我们这个师兄考研,考了三次才成功。学校有人认为他有不屈不挠的精神,也想把他树立为励志典型。
我对师兄说:“你才糊涂呢!你考研考两三次才考上,你不怕别人笑话吗?这怎么还能拿来宣传呢?”
师兄听了很不高兴,还是执意去接受了采访。
我的硕士研究生生涯慢慢接近了尾声。有一天,那个师兄来找我说:“小磊,我真糊涂,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啊!你当初劝得对,我压根就不该去当那个励志典型,可惜我没听你的话,现在真的后悔莫及啊!”
原来,他接着考博士研究生,结果却惨遭失败。这一下,很多好事的人都笑话他。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还励志典型呢,怎么这么快就倒下了?”
我安慰他说,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多想。毕竟,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我原来也走过弯路嘛!
我想,这个师兄欲望太重,把励志当成励欲,这就不对了。我没有这些虚名的牵绊,还是继续考博士研究生吧!
暑假时,我依然留在学校,一方面准备毕业论文,一方面准备博士研究生考试。
李哥发消息说,他哥哥在湖南买房安家了,他借给了他哥哥一些钱,他哥哥也让他去湖南玩一段时间。我也刚好有几年没见到李哥了,请他先到武汉,我们见一面后,他再去湖南。
李哥也真的到了我们学校。我和他讲了我今后的想法,我准备去考北京一所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我还想把自己对哲学的思考写成一本书。
李哥说:“你这个人有些理想主义,在当下这个时代,我们的生存是很艰难的。你要想安心做你的学问,只能接着考博士研究生,毕业后去大学当老师。”
李哥说这话时,脸上似乎带着忧伤。我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并不好,当年被迫放弃考研,他有一百个不愿意。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三天后,李哥就买票要去湖南。临走时,他送给了我一个32G的优盘和一张北京的公交卡。李哥说:“你准备考北京的研究生,你去了北京应该用得上。北京在不久的将来要办冬奥会,我是不能亲临现场,为祖国加油了,就看你的了。你和我不一样,没有那么多阻力,只要心无旁骛,肯定能成功的。”
李哥就这样离开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情。
我正沉思着,突然电话响了,原来是爷爷打来的。爷爷在电话中说:“小磊,你什么时候回家呢?我听说你要接着考博士研究生,这是好事,我们家族我们这一支总算快出人头地了啊!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到你博士毕业……”
听到这些话,我早已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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