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牛老伍 于 2020-2-1 21:57 编辑
野店苔痕一寸深 ● 牛老伍 这是正月初六,阴雨了一段后新晴,阳光正好。 “闭关”了好些日子,午后戴好口罩想出门溜达溜达,别辜负了好天气。平日里正值节后归途热闹的高峰,如今叫新病毒弄得到处关门闭户,像唱空城计一样。下得楼来,街道静悄悄的,直奔正新建尚未完工的院大门。大门建在刚修也未通行的马路旁,对面有个乡村小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日里就人流不多,甚是安全,这是我此行溜达的目标。现下嘴巴都淡出鸟味来,且去这个小店采购点槟榔嚼嚼,顺便跟老板娘唠唠嗑,看看自己还知不知道说话了。 远远望去,窗没开,门紧闭。才这些日子,地菜子、还有些不知名的野草都长到那小店门口了,不由诗兴上来,随口吟道: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既是嘴巴淡出鸟味来,也没其他娱乐了,就嚼嚼汪曾祺的文章吧。 都说读汪老文字口齿留香,今天野外一个人晒太阳,也记不得老汪许多的散文和短篇了,好在诗词依稀记得一些,便作口香糖使用吧,比如上面那首,同样嗜酒的我,就很喜欢。
常人对汪老的散文、小说是称赞有加,特别是那个《受戒》、《大淖记事》更是推崇备至,我一如既往,独爱短小的东西,就像汪老的诗词,觉得也不失他独有的精彩。 说实话,汪曾祺全集我是没读过。有事没事要去把一个人的文章统统拜读下来,真没这个雅兴,而诗歌就不同了,好像随时随地、一首两首的就可看可诵可下酒,再加上汪老没有那些所谓印象派、意识流这类的玩意,比较亲民,我喜欢。
介绍汪老诗词的单行本好像找不到。记得只有金实秋先生出了本《汪曾祺诗词选评》,很系统地梳理了一遍,是广陵书社2016年出版的。书有点小贵,揣钱去书店,半路还是换了瓶“浏阳河大曲”回来了,反正网络上不少他的大作,勤快点收集就是了。 金实秋把汪老的诗歌分为酬赠、题画、庆贺、感怀、自寿、乡情、忆旧、游踪八个部分收集,特点是针对创作背景、源流等进行了选评,这是网络上没有的,也是小酒喝不出来的,如果晓得今天我专门嚼汪老的诗歌,那天“浏阳河大曲”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喝的了,不过也好,看了人家的评论就受其影响,就难有自己的思想和看法了。赵炎秋教授在《让阅读与书写成为一种生活习惯》里就说:“……过早地阅读别人的研究成果,有可能无形地被别人思想和结论框住,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走。”我还是走自己的路罢。
汪老的诗歌和他的散文一样好读,后期作品尤其这样,这个变化是老而弥坚使炉火纯青、还是环境影响产生改变,或是兼而有之,我不敢下此定论,但比较前后作品,晚年的旧体少了许多,更淡泊、通俗、也口语化了,而咀嚼起来“忆”味十足 。就像《我的家乡在高邮》:“我的家乡在高邮,/风吹湖水浪悠悠。/岸上栽的是垂杨柳,/树下卧的是黑水牛。//我的家乡在高邮,/春是春来秋是秋。/八月十五连枝藕,/九月初五闷芋头。//我的家乡在高邮,/女伢子的眼睛乌溜溜。/不是人物长得秀,/怎会出一个风流才子秦少游?//我的家乡在高邮,/花团锦绣在前头。/百样的花儿都不丑,/单要一朵五月端阳通红灼亮的红石榴!”
或是我的“牛舍”门可罗雀的孤独,或是野店苔痕一寸深的寂寞,这时候读诗歌才更韵味,所以《昆明的雨》能张口便来。这首诗是汪老写在昆明求学的时候。 窃以为,如果说汪老小说散文师承沈从文,那么诗歌受闻一多先生的影响则是很大的。他的《闻一多先生上课》就对他非常崇拜:“能够像闻先生那样讲唐诗的,并世无第二人。”据说,就嗜酒这件事上,汪老也从闻一多先生那里找到了理论依据:“闻先生点燃烟斗,打开笔记,开讲:‘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写到这里,我想,当初我书钱换酒也是值了,至少做了半回名士,待会就去读《离骚》,彻底名士一回。
也别名士了,我们还是说诗歌,说汪曾祺的诗。我特别喜欢他1986年写的《巴特尔要离开家乡》:“大雁飞在天上,/影子留在地上。/巴特尔要离开家乡,/心里充满忧伤。//巴特尔躺在圈儿河旁,/闻着草原的清香。/圈儿河流了一前晌,/还没有流出家乡。” 读这样一首诗,“大学者不觉浅,小学生不觉深”,自己心灵深处的某根弦一下子就被击中了,共鸣起来。汪老没有故弄玄虚,取景皆惯见,论事也寻常,就这些寻常事物,牵系着的却是那么深刻的蕴含。 记得有个叫李春龙的诗人论读诗歌时就说过这样一句话(原语待查正):“喜欢一读就明白什么意思,再读还会有更深层意思的语言,不喜欢反复读后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的语言。你又不是苏东坡、曹雪芹,凭什么让我反复揣摩你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没那闲功夫。具体一点说,就是准确、干净、直抵人心吧。” 我不懂诗歌,觉得汪老的诗歌我喜欢,也就是李诗人说出了我心里话,无论是新诗,还是那首“野店苔痕一寸深”莫不如此。
现在,好像口齿留香了,该回家了。我想春暖花开,路通了,这里该车水马龙了,野店苔痕将不复存在,幸好,此时此刻我把汪老的诗歌留在了寂静的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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