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要牢记曹雪芹“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谆谆教诲,方不至于坠于迷津而不能自拔。而秦可卿房内的诸般摆设,无不皆是作者精心营构的真假幻像,正如脂砚斋所说:“设譬调侃尔”,如果当真,便是“又被作者瞒过”了。
跟着宝玉的脚步,顺着他的眼光,我们看到,秦可卿房内摆设可谓超级侈奢与珍贵,什么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秦太虚的对联、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立盘、安禄山掷过的木瓜、寿昌公主卧的榻、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用现在的说法,都属国宝级。 所以,读者每读至此,便疑窦丛生,这可能吗?这能是真的吗? 这个真,有两层含义,一是秦可卿房内真能摆放这样的东西吗?二是这些东西真能是老物原件吗? 于是就有红学家猜测这些摆设暗示秦氏出身高贵,是废王的公主。 其实,这说法很不靠谱,一者哪有公主能用这样春情浓烈如炽的近乎淫邪的摆投显摆自己,这不是自己标明自己是淫娃吗?更何况,贾府里比秦氏尊贵的女性多的是,就连地位最为尊贵的贾母,室内摆投也难及其豪奢珍稀,一个重孙媳妇儿,如此骄奢淫佚,岂不是“犯上作乱”,伤风败俗?
曹雪芹似乎毫不顾忌真实与否,可能与否,他就是要在秦氏房内公然造假,而造假的目的,就是强化这些本不可能存在的宝物所具有的象征意义、隐喻意义、暗讽意义,是一种传统的背面敷粉之法。既不可当真看,也不可当真去想。他要让读者从假中看到真,去思考这假像中的微言大义,是一种艺术性的春秋笔法。 它既是刻划塑造秦氏形象的重要一笔,又意在暗示正在现场的贾宝玉与其也有着不可告人、难以言喻的隐情隐秘。 现在让我们来一一解读这些亦真亦假的宝物。 1、“桌子上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 武则天爱镜子出名,曾睡在四面是镜的宫殿里与男宠淫乱。武则天的镜子早已灰飞烟灭,却在曹公笔下化作一面宝镜悬挂在秦氏房内,用意不言自明:秦氏与武则天在淫乱上是同路人。而且完整继承了她的衣钵:秦氏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与公公贾珍的不伦之乱,也在暗示她与宝玉的暧昧关系,至少,在她,有着主动诱引的性质。 2、“一边摆放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 在中国历史上,赵飞燕以美貌著称,所谓“环肥燕瘦”指的就是她和杨玉环。赵飞燕不仅美艳无比,而且身轻如燕,甚至能站在人的手掌之上扬袖飘舞。她也是因美貌而成为淫惑皇帝的一个代表性人物。此处摆入她立而舞之的金盘,意在映衬秦可卿的风流袅娜之美,暗讽也如飞燕一样妖艳惑人。
3、“盘内盛着安禄山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典故出自安禄山以“指爪”抓伤杨贵妃,曹翁改作木瓜,也是别有命意。 首先木瓜象征纯真爱情,语出《诗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当然杨玉环和安禄山之间的暧昧关系与纯真爱情沾不上边,意在反讽秦氏的乱情与滥情也如杨玉环和安禄山一样的淫荡,暗寓秦可卿与公公贾珍私通,伏笔焦大醉骂“爬灰”,也是淫丧天香楼的伏线。 虽然这一屋子的宝物只可能是赝品,但却又是秦可卿的得意营构,体现了她本人的人生价值取向:违背人伦,丧失道德,放纵情欲,轻浮放荡。 而她不顾宝玉已是情窦初开的少男,主动让她住进自己的内室卧床,主观上是轻浮之举,客观上又有引诱宝玉之嫌。无怪乎宝玉梦中叫她的小名“兼美”,而且梦中遇到的那位勾魂摄魄的美女长得也如秦氏一模一样。宝玉能有如此之梦,秦氏室内诸般带有强烈性暗示的摆投,应是主要诱因,可以说,秦氏房子是宝玉青春启蒙的课堂,而秦可卿,也便成了宝玉初试云雨情的最直接的性启蒙老师。
但是,上述三件宝物所代表的中国古代三大美女,结局无一不悲惨,也无一不与一生的放荡形骇有关。这与其说“自古红颜多薄命”,不如说“不作死不会死”。同时也暗示,美艳不输这三大美女的秦可卿,她的命运也与她们一样悲惨:淫丧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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