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症话题】炸弹

夏冰

　　
　　接了老总电话，马明理心里头一团糟。他不停地咽唾沫。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喉咙里还是发干。他看一眼老婆。再看一眼老婆。老婆正在灶上忙，额头上汗津津的。马明理好不容易才使劲把心里的那团火压下去。
　　
　　老总说，先把营生做出来，工资回头考虑。
　　
　　这个状况很不好。非常不好。去年一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总是说，先干活儿，工资回头考虑，回头考虑。一直到现在，考虑来考虑去，还是没影儿。马明理就想，自己在这家公司待了快二十年了，说心里话也是有感情的，可再说什么感情，你经济基础首先得有所保障吧，你总不能让公司里这好几大家子黄浩浩的喝西北风吧。
　　
　　电话来时，马明理正在炒菜。刚抓起盐罐子，他手机特有的铃声——“大海航行靠舵手”响起来。一听老婆说是老总的电话，他的脑袋里一阵刺疼，手竟然抖了一下，把抓在手里的盐罐子“啪嚓”摔在了地下，盐就撒了一地。马明理顾不上理会，赶紧操起手机来。
　　
　　现在，他还有什么话可说？放下手机，马明理脑袋里晕乎乎的，而且，针刺般疼。
　　
　　这个迹象他明白，是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是，他很无奈。有好多年了，他努力克制，一直到现在，还是无济于事。目前马明理的办法是，尽量晚起床；尽量拖地打扫房间洗衣服，把自己放入无休无止的乱忙中；尽量若无其事地跟家人泡在无止境的泡沫肥皂剧里；尽量减少跟人说话打交道的机会……否则，不仅仅是自己脑袋难受，心情不好，还容易暴躁，容易发脾气。说不定什么时候，无名火就嗖嗖嗖地往出冒，就往上窜，就炸弹一样炸了。赶上疫情期间，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也正好可以满足他这个尽量缓解的状况。不过，总还得出去吧，总得设法谋生吧。疫情之前，本来是找到一家小区做巡逻保安的，干了半年，有个朋友帮忙，就又每天晚上到市报社做校对，算是无奈之举，尽管日日熬夜，起码比保安多少多挣点儿，起码不至于饿死。年前年后疫情来了，报社的活儿没停。别人大多猫在家里不自在，马明理则是领略了别样一份不自在，每天晚上走在去报社的路上，马明理心里就不由自主哼起了“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进……”马明理不知道这没有硝烟的战役中，会不会恰巧就自个儿挂了彩，别的不说了，好歹自己也是家里一根梁柱呢，倒不起。
　　
　　一边慢腾腾吃完饭，马明理一边寻思，下午就去做营生吧，本来昨晚半夜两点多了才完活儿，原来计划今天白天睡一睡补补觉的，算了算了。哎，做做营生的话，工资或许还更容易要吧；不做，谁知道老总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什么，你硬来？上告？哈，狠话谁都会说，临到具体事情上，就扯淡了。嗯，人在这世上活，真的是有一千一百个没奈何呢。
　　
　　公司年后才搬了家，因为疫情，马明理还没来过。公司新家所在大楼是市某局的辅楼。马明理提前跟同事们微信上做了落实，同事们给他发了个位置，所以也不怎么难找。在大门口，五六个保安忙碌着，例行检查登记。这没说的，两个多月来，马明理跑了多个地方，路数是一样的，他也习惯了。马明理照直走到边上的一张桌子旁，操起笔，在表格内写下姓名，身份证号，手机等。一边的一个大胡子保安厉声道：还有单位！马明理心里一愣，有些恍惚。有几年了，“单位”这两个字已经成为他的心病，不能提，一提就炸。马明理看大胡子一眼，说，我没单位。大胡子马上就说，没单位不让进。马明理就说，我要进去做事，不进不行。说着就拿出手机给大胡子看上午老总打过来的电话。大胡子看也不看，挥挥手说，我不看我不看，你到外面去！没单位你让我写什么写！马明理也火了。一旁有个保安就说，你写个“无”不就得了？
　　
　　噢？还能这样啊，那你不早说？马明理嘀咕着，走近桌子，捏起笔，刚在“单位”那一栏下面写下“无”这个字，脑子里一阵刺疼，嗡嗡嗡地一个劲儿响。马明理忽然号啕大哭。他头抵着桌面，无法节制地号啕起来。
　　
　　单位。单位。单位。
　　
　　马明理的脑袋就要炸开了。
　　
　　单位？我的单位是什么？我的单位在哪里？化肥厂？作为下岗职工的我，与之早已经没了关系。本来同我一般大的工友，差不多都找找关系病退了，甚至有些没我岁数大的人也找人花钱病退了，唯独我，赶上了流年不利，连续熬攻了三四年，年年不是这原因，就是那状况，反正不成功，求爷爷告奶奶，砸进去两三万了，也不解决问题，到了，也只好认命，谁让咱不走运呢？现在只剩下等待六十岁后正常退休这条路了。关键是等待的这五六年里，每年还得缴纳万把块的养老金，这些钱从哪来？
　　
　　说句心里话，马明理压根儿不承认这个化肥厂是他的单位了。世上哪有不养活工人的单位？公司？拖欠工资两三年了，哪天能到手，遥遥无期。报社？唉，一言难尽啊！从实质上说，这都不算是他马明理的正式单位，既没有签劳动合同，也不享受什么几险几金。充其量只能说，这些是他赖以谋生的临时岗位，挣几个米面油钱。说不准哪天就得靠边稍息，卷铺盖走人。
　　
　　马明理抬起头来，摇摇头。那刺疼隐隐约约的，似显非显起来。马明理擦掉眼泪，无视周围五六个面面相觑的保安，掉头走进院子里去。
　　
　　走进大厅，马明理就沿着步行梯上楼。大厅一侧，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保安举着手机高门大嗓“嗯”“嗯”地应着，抬头看他一眼，忽然厉声吆喊着：就是他！站住！站住！边喊边朝他跑过来。马明理愣愣地瞅着眼镜保安，不知道什么情况。眼镜跑上来，把已经走到一层台阶平面处的马明理一把揪住，往楼下拽。马明理扭动着，想挣脱，眼镜破口大骂：操你妈的！不登记你进什么进？马明理说，我已经登记了呀。眼镜哪容他分说，边粗声大气吼喊着什么，边把他猛地向下一推，马明理就骨碌骨碌滚下了楼梯。
　　
　　当马明理挣扎着爬起来时，顾不上周身的疼痛，放眼去瞧，只见他手里的包已经扔出去好远。包里还有手机等东西呐，对了，还有一张85块钱的汇款单，是前不久某杂志社寄来的，还没顾上去取，这家杂志前年发表了他一首小诗……马明理挪动脚步，还没来得及走到包跟前，从门外又冲进来两个壮汉，其中一个便是那个大胡子，他们呼呼地冲上来，一边一个，架起马明理的双臂，往门外拖。
　　
　　马明理使劲儿想喊，却无论如何喊不出来，他只好绝望地大口大口喘气。脑袋里的刺疼再次袭来……望着身边的几个影影绰绰龇牙咧嘴的人影，马明理晃晃悠悠就倒下去了。

邱天

【症话题】夏冰老师开了一个好头。欣赏，问好！

潭边老桑

这篇小说好不好？

语言老到，语感节奏佳。马明理生活的辛酸与无奈也写出来了。我们不是老说“呈现底层生活状态”么？是的，确实也呈现了。呈现了那么主题也自然出来了。

但是，总感觉不满足。特别是对于夏冰先生这样“老练”的小说写者，总感觉得“挑剔”些什么。那到底“挑剔”什么呢？

本来大家心照不宣。有些东西还是不说破为好。可是我还得说几句，那就是，我们写小说，写了这么多年小说，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应景？应时？什么才是我们追求的真正意义上的小说？闪小说是不是？小小说是不是？短篇小说是不是？中篇或者长篇是不是？我觉得，我们很多小说爱好者，最后都迷失其中，没了方向。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绝大多数小说爱好者甚至文学爱好者的问题。当我们写小说的时候，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写？

       我很欣赏夏冰先生早前的小说，那些实验小说。那真是用功的小说。

       那末，这篇小说就没用功？“症话题”征文哦。别说这么多废话了，你就说这篇小说好不好？好。那我回答你们。真心的。但另一个真心话是，失望。为什么，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小说爱好者，是不会抛弃初心的。至于初心是什么，呵呵。我只能呵呵。问这个问题，就好像问那些在佛前许愿的人一样。谁都不会告诉你，因为佛说了，告诉你了就不灵了。

      回到小说本身。个人感觉有点“杀鸡用牛刀”。也就是说，用了准短篇小说的架式与叙述手法，最后却写成了个小小说。

      遗忘之城先生说我喜欢直言，我不反对。但我也会含蓄。那，我上面这番话，到底是含蓄还是直言？

夏冰

邱天 发表于 2020-3-20 10:21
【症话题】夏冰老师开了一个好头。欣赏，问好！

谢谢邱老师鼓励。向你学习，尽量多练笔，多提高。问候送上。

邱天

夏冰 发表于 2020-3-20 10:37
谢谢邱老师鼓励。向你学习，尽量多练笔，多提高。问候送上。

我的【症话题】正在创作，还得一些时间沉淀，再修改。

夏冰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3-20 10:26
这篇小说好不好？

语言老到，语感节奏佳。马明理生活的辛酸与无奈也写出来了。我们不是老说“呈现底层生 ...

怎么说呢？发出去时，就想，我这篇可能就是一枚炸弹，那会不会是一枚哑弹呢，能不能炸响呢？所谓的炸响是个什么样子？实际上，毫不隐瞒地说，对此我充满期待。尽管昨晚完成活儿又是两三点了，此刻瞌睡得要命，但还是满心期待着这枚炸弹有个动静。果不其然，动静来了。这动静好不好呢？喜欢小说的人都明白，能跟自己实话实说的人，肯定是个懂你的人，是个好人。小说这个东东吧，害了不少人，也成就了不少人。对我而言，能在生存的罅隙里相对从容地操作一番所谓的小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自己的努力是显而易见的，自己的短板也是显而易见的，自己所面临着的实际生存状态也是显而易见的。各种各样的情境之下，我的某些所谓实验性文字能够入了同好的眼，能够获得赞许，就已经是一种了不起的慰籍了。为此我衷心感谢，并期待自己有更像样的文字与同好分享。
顺便向两位新任太虚版主祝贺！期待太虚版繁荣昌盛，各位兄弟姐妹的作品更上层楼。

夏冰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3-20 10:26
这篇小说好不好？

语言老到，语感节奏佳。马明理生活的辛酸与无奈也写出来了。我们不是老说“呈现底层生 ...

继续期待桑斑斑和各位老师的直言。加油！

夏冰

邱天 发表于 2020-3-20 10:43
我的【症话题】正在创作，还得一些时间沉淀，再修改。

期待邱老师精彩纷呈。祝福。

潭边老桑

夏冰 发表于 2020-3-20 10:50
怎么说呢？发出去时，就想，我这篇可能就是一枚炸弹，那会不会是一枚哑弹呢，能不能炸响呢？所谓的炸响是 ...

戏言。戏言。我已经说了，这篇小说无疑“好”。基本上可以说是这次征文的一个标杆。当然，仅只是“小小说”的一个标杆。期待文友们的“短篇小说”。

潭边老桑

夏冰 发表于 2020-3-20 10:51
继续期待桑斑斑和各位老师的直言。加油！

谢谢夏版鼓励，亲切问好并祝快乐！

夏冰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3-20 11:00
戏言。戏言。我已经说了，这篇小说无疑“好”。基本上可以说是这次征文的一个标杆。当然，仅只是“小小说 ...

明白的。十分感动于老朋友如此真挚真诚的建议。其实类似的话还有不少朋友说起过，无奈能安静下来的时候寥寥无几。十分怀念曾经肆无忌惮从容不迫写出那些实验性文字来的日子。
咱一起期待，肯定会有不同凡响的短篇小说“袭来”的，咱准备好弹药吧。

黄会兵

参加了基层一线防疫的都知道，卡口值守的都有些过了。虚功、实功都做，最后苦了的是居民。

艾桃

问好夏冰老师，老将出马，炸弹在手，社会总有弱者，人情冷暖始终是社会最大的需要。 可怜的马明理晃晃悠悠就倒下去了，是否会有人把他扶起来？  

临沂风铃

拜读学习夏冰老师的佳作。细节描写棒棒的！

孙姜

“他看一眼老婆。再看一眼老婆。”

从这句话的语感，就能看出作者笔力的厚重。剩下的，是心力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