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紫陌香雪 于 2020-4-26 21:33 编辑
余幼时居于外家,外祖父母皆逾六旬,身尚健。外祖冯姓,身长大,性峭直,无子,止一女外嫁,余之母也!
所居之地前溪后山,房后多老柏,大可合抱。又多竹,秀出林外。溪畔种桃李十数株,及春,每有落花流水之韵。里邑散而居者数十户,皆冯姓,风古而民醇,以为世外桃源地也。
西行里许,近崖,有古屋残迹。院中青石铺地,缝隙间杂草盈尺。院之四角有石人四,腰断手折,没于荒草;院前有石马二,侧翻于夕阳之下。室内有石碑一,毁一角,字迹铲之不可辨。询之外祖,外祖答曰:“此冯氏宗祠也,建于咸丰,百余年矣,毁于‘破四旧’。其时有乡村青壮者,统一着装,曰 “ 红卫兵 ”,戴红袖章,日日扛旗四处游行,口号震于山外。遇古墓巨碑,祠庙牌坊,无不拉杂摧毁之,言曰‘破四旧’是也。此亦毁之五六年矣!” 言甚惜之。
越明年,掀 “学大寨” 之风,议事者欲将此地垦为田地。外祖闻之,拄杖蹒跚而至,阻之曰:“ 汝等皆为冯氏子孙,百年祠堂俱毁于汝等,而今尚欲毁其根基耶?” 有子侄辈者对曰:“ 老叔差矣!今视其荒,如辟作土地种粮,饱人口腹,不亦美事乎?” 外祖曰:“ 不然!周围地广人稀,何处不可以垦作?此地广不过亩余,产粮不过数斗。况古迹碑塑,皆先人所留,亦当珍视。俟之他年,或可重建;纵不重建,亦可凭吊。今若毁之,是置祖先于无地也!” 内有一干部者叱之曰:“汝何人?尚敢阻国策乎?” 外祖愤恨而回。
于是人声喧腾,奋锄抬杠,碑刻石雕,碎之砌作护土之埂。不十日,成田亩余。领导视之,以为可观。
三十年后清明,余来此地祭拜外祖父母。忆起祠堂旧事,乃往观。至则荆棘满地,树木参天矣。有过路者曰:“如今青壮者汲汲辗转于四海,年迈者茕茕孤守于故土,谁还种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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