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杜官恩 于 2020-5-15 09:09 编辑
短篇小说
恣意生长
一
今年夏天好热,热得要人死,不是几把大电扇能挡得住的。出来吃早餐的人一天比一天少。熊庚发也能理解顾客,毕竟挥汗如雨,抓面抓青头要用手。额头泌出的汗珠很清晰的告诉人们,你们所担心的干不干净的问题确实客观存在。做帮手的老妈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吃不消了。熊庚发决定歇几天业,在打字店打印了两份告示贴上玻璃门就上锁回家了。
老妈说,"往年还能坚持,今年真的是不行了。岁月不饶人啊!"
面对老妈,熊庚发有些愧疚。她本是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因为儿子的婚姻变故受了拖累。
之所以如此果断做出歇业决定,不仅仅是避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想利用这个时间,找一找前妻甘菊洋,问一问她绝尘而去是什么原因,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回心转意。
看着在客厅凉席上熟睡的儿子,熊庚发心生悲凉:这么小就失去了母爱,就是为了儿子,也要弄清楚为什么会出现眼前这种局面。
开始,甘菊洋只是熊庚发早餐铺的一个顾客。吃他调制的杂酱米粉一吃几个月不换样。因为厨师都有记忆熟客佐料嗜好的习惯,所以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每一次来都开着一辆别克君威。车往街边轻轻一靠,熊庚发就知道是谁来了,脸上便露出职业性的笑容。久而久之,两个人就熟悉了。发展到后来,熊庚发忙不过来时会顺便搭把手帮一会儿忙。对熊庚发的老妈也是知情达理。
"阿姨,您应该在家里歇着。您儿子年轻,让他自已干。"
"不行啊,他还没结婚,没个帮手。"
"他可以请一个帮手啊?"
"现在请一个帮手太贵了,请不起。我们要攒钱,跟他买房子结婚呢!"熊庚发老妈突然有点醒悟,"小甘,你来来去去,怎么没看到带孩子来?"
"我们离婚了。孩子随男方。"
"哦。"老妈眼角掠过一丝惊喜。"你看我儿子怎么样?他还没谈女朋友呢?"
"阿姨说笑话了?我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生过孩子。长得又不漂亮,配不上您儿子呢?"
"漂亮漂亮,好看好看。现在什么年代,谁还看重那个?只要生活过得幸福!"
"也是!"
就这样,甘菊洋顺理成章的成了熊庚发的帮手。以后又顺理成章的成了熊庚发的老婆。再以后却莫名其妙成了熊庚发的前妻,谁也没料到。
今天临出门,老妈交待熊庚发,"如果碰到小甘,不要着急上火。慢慢问,好一点问。小甘这孩子也不是不讲理的。别人不说也不能强求。"
"知道了。今天不一定能碰上。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呢?"
确实,只知道说要找甘菊洋,甘菊洋在什么地方都还没搞清楚。有一次吵架,甘菊洋露过口风,她现在找的男朋友是一家服装厂的老板。但服装厂在哪里,老板叫什么,熊庚发一概不知。熊庚发在屋里踱了几圈,终于想起前妻的排在他前面的前夫李大锤来了。
熊庚发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地说: 对,先到他那里摸一摸情况,说不定还能找一找原因呢。
二
说实话,不是为了赶快了结这件糟心事,哪个愿意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往外面跑?
熊庚发骑着电动车跑得飞快。耳边风声嗖嗖嗖的,却热浪袭人。不过,熊庚发早已经习惯了。在火炉旁边,在一锅滚烫的开水旁边,加上一把落地工业电扇使劲的呼呼地吹,吹过来的风就是这种感觉。
李大锤开的汽修店不远,就在城西。因为甘菊洋搬东西看孩子一起来过几次,熊庚发每次都是远远的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过。
店里有几个年轻人在摆弄一辆被撞坏了的小汽车。
熊庚发小声的问道,"小师傅,你们的师父在哪儿?"
"师父在楼上算帐。您要修车吗?开过来。"
"不是,找你们师父有点事。"
"哦。师父,有人找!"
"好,马上下来。"楼上的声音较为浑厚,似乎在房子里面还引起了一阵细微的回音。
随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楼梯上出现一个健壮的男人。穿一套短袖牛仔工装,显得精神抖擞。特别是脑壳顶上理着一副短平头,联想"李大锤"这三个字,确实名符其实。
"熊庚发,你怎么来了?我们好像一直没有联系呀?"
甘菊洋是在与李大锤离婚之后找的熊庚发,所以这两个男人之间没什么瓜葛,只是淡于交情。
熊庚发比较尴尬,脸上表情僵硬,"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甘菊洋的消息?”
"甘菊洋?又跑了?“
"又跑了!“
"找不到人了?"
"找不到人了!“
"唉……当初我就说你们长不了的,你不听嘛!"李大锤一声叹息。好生奇怪,两个男人因为相同的命运被拉近了好长一截距离。
"上楼去谈。我刚泡好了一壶茶。"
"谢谢!"
当年,汽修店需要一批工作服。网售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达,只能订做。李大锤在街上找了一家裁缝铺。师傅就派徒弟到汽修店来量尺寸,这个徒弟就是甘菊洋。
甘菊洋来到汽修店后,被一屋子还没被客户取走的汽车吸引住了。"哇……这么多车呀!"
她没有急着给师傅们量尺寸,而是和师傅们闲聊,几乎忘了自已是来干什么的。这辆汽车坐一坐那辆汽车坐一坐。师傅们出去蹓车喊了她一声就跟着出去了,半天才回来。
随后,李大锤就被甘菊洋"绵"上了。糊里糊涂结婚,糊里糊涂生了儿子,和熊庚发一样又糊里糊涂离了婚,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唉……!"这回轮到熊庚发出了一声长气。
李大锤问,"你们财产怎么分的?"
熊庚发说,"她得了一套房子和二十万元钱。是她要的,不给就闹。你呢?"
"开始是要房子,我没同意。后来又要车,便宜的还不要。要了一辆别克君威。"
"兄弟,我们是不是被甘菊洋算计了?“
"你这么说,有点像。她短短几年,车也有了,房也有了,钱也有了……"
"你想不想弄明白?"
"算了,弄明白又有什么意义?"
"吃一堑长一智嘛!看自已失败在什么地方,以后的路还那么长?"
李大锤笑起来,"兄弟,怎么弄明白?你都不知道甘菊洋在哪里,我更加不知道了。"
"她现在找的男朋友可能是一个服装厂的老板……"
"等一等……服装厂的老板,未必是她师父鲁飞军?说是师父,其实大不了几岁……真的有可能呢!"
熊庚发觉得来找李大锤太正确了。"你知道他们厂在哪儿?"
"知道。不过这两年我们都在网上买工作服。现在厂子是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管他什么情况,去了再说。"
"一定要去?"
"同是天涯伦落人,你只当帮我。"
熊庚发的恳求,激起了李大锤的同情心。"好吧。小赵,有没有修好的车?”
"有一辆。师父!"
"开出来。"
"得了!"
其实,李大锤中间见过甘菊洋一次。只是这件事说不出口,不好在熊庚发面前提。
三
一路熙熙攘攘,一路车水马龙。穿过了大半个城区,他们找到一处院落,却被铁将军把门锁住了。
看来,这个服装厂已经不存在了。
他们想找人问一问,四周居然看不到一个人。想必都躲在家里吹空调,只有他们两个傻瓜还在冒着热气寻找人生经历。
熊庚发问,"是这儿吗?"
李大锤很肯定地说, "是这儿。死心吧!"
他们刚想离开,门口来了一辆厢货要进去。司机跳下车,熟练的用钥匙打开了锁。
熊庚发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上前问司机,"师傅,这儿以前是不是服装厂?"
"是啊。半年前关门走人了。"
"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听说是直接关门回乡下养虾子去了。现在虾子赚钱,好多人都回乡下承包渔塘了。"
"回乡下?乡下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有鲁老板的电话,你们自己可以问。"
本来已经失望了却又峰回路转,熊庚发获得鲁飞军的电话像获得宝贝一样。"谢谢师傅!"
"不用谢。"看熊庚发这般高兴,司机有点儿纳闷。
"走吧。"熊庚发坐进车里,一股清凉迎面袭来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去哪里?"李大锤一直没下车,坐在车里享受空调。他虽然没有熊庚发那么心情急迫,但也有那么一点想多看看甘菊洋。因为他以前没看够,没看明白!
"当然是乡下啊。"
"你先通话,先通话。别人不一定告诉你地方。"
熊庚发办事就这么没有条理,不知这是不是甘菊洋看不上他的诸多理由中的一条。反而是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李大锤要细致些。外形与性格存在反差的现象确实存在。
"哦,对!"
手机拨通了,音乐响了老半天。鲁飞军不是在忙,就是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喂,哪位?”手机突然通了。
熊庚发正处在失望的情绪当中,手机一通,反而没有反应过来,一时结结巴巴。"我们是是……"
李大锤拿过电话,"鲁师傅,我是李大锤。听说你回家养虾子去了?"
"哦,是李师傅啊,我听出来了。旁边那位是谁呀?声音也蛮熟。"
"是熊庚发。"被同一个女人调教过的男人都"心有灵犀",没必要躲躲藏藏。
"是你们啦!"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估计是在回神。"你们来吧。给我微信,我加你们,给你们发定位。"
李大锤先前估计鲁飞军会拒绝的。毕竟三个男人都与一个女人生活过,彼此之间成了透明人。尴尬难堪脸上挂不住,是男人之间最不情愿让人看到的。
鲁飞军这么爽快,倒让熊庚发和李大锤心里忐忑起来:莫不是甘菊洋还有什么状况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呢!
四
跟着导航九曲十八弯,终于找到了鲁飞军。
鲁飞军正在一个渔塘里和父亲一起用一根又粗又长的草葽子拖野浮萍。渔塘堤上堆着一大堆一大堆。如此看来他们天天在兜捞这东西。
熊庚发幼时在乡下外婆家玩过,认得这种野浮萍。这种浮萍又细又小,分孽能力强。如果不采取措施,任其姿意生长,几天的功夫便会封满渔塘。里面的鱼虾一尾也别想活。渔塘换水时尽管都会严防死守,但还是有"漏网之鱼"。
熊庚发说, "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浮萍溜进来了?"
鲁飞军苦笑,"哪里是溜进来的?是甘菊洋故意从河汊里捞进来的。她喂了几只鸭子,听网上说,鸭子吃野浮萍就非得要捞进来喂鸭子,结果就成这样了。"
李大锤问鲁飞军,"服装厂经营得正好,为什么不做了,回来吃这种苦?"
"还不是因为甘菊洋。她说,城里过厌烦了,想到乡下过那种鸟语花香的日子。屋前屋后栽几颗花树果树,喂几只鸡鸭,自已种菜自已吃。真正到了乡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种花生种菜只想着去采摘时的心情,耕种扯草打药全然不管。纵然是采摘,腰酸背痛也干不了多久。伤心啦……!" 甘菊洋在李大锤或熊庚发家里时,都是当祖奶奶供着,她说怎样就怎样。鲁飞军对她亦如此,都在想办法满足她。然而,三个男人却得到了同样的结局。
熊庚发问鲁飞军,"甘菊洋在不在家里?"
"不在。在乡下蹲了不到三个月,就不习惯了。三天两头往城里跑,说是跟人在合伙做生意,去拿提成。也不知道是什么生意?每次回来,微信帐号就会多几千上万……"
鲁飞军问熊庚发,"甘菊洋最后是从你那里出来的。有个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熊庚发两眼茫然。这时,旁边的李大锤有点不自然起来。
李大锤有个朋友叫石担,也是个单身汉。他组了一个微信群叫"自已过日子",平时除了闲聊,也会透露一些单身男人都需要的信息。有一次李大锤就被石担拉入伙了。按照石担编排的号码和时间,找到宾馆房间时才发现碰上甘菊洋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愣过之后,甘菊洋很快恢复了例行公事的一副神态。"我们都不认识,一切按谈好的规矩行事。"
李大锤终因是前妻放不开手脚,只得悻悻而归。而甘菊洋却没有因为他是前夫而免他的单。
想到这里,李大锤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熊庚发和鲁飞军同时发问。
"我为自已悲哀!"
"我才悲哀呢!你们多少还有一个孩子跟着,还有希望。我到现在还是光屌一个!甘菊洋又不想生了。我成了你们的接盘侠,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说,我是不是更大的悲哀?"
鲁飞军情绪激动。三个男人被同一个女人拽上了同一条不寻常之路,甘菊洋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熊庚发仿佛找到了甘菊洋离他而去的原因,但又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李大锤仿佛看清了甘菊洋的模样,但又越来越想不明白。他们只知道,没有必要再找下去了。
于是,熊庚发和李大锤告别了鲁飞军。汽车再一次驶入滚烫滚烫的太阳底下,显得非常轻松的一溜烟而去。
而鲁飞军依然要回到渔塘里去捞野浮萍……因为他要防止一无所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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