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读经典】长歌轻徊溯愚溪

静默的百合

　　在湘南，有条原本寂寂无名的小溪，因柳公而名扬天下；因柳公所著《愚溪诗序》、《愚溪对》及“八愚诗”等诗文而被后世文人心驰神往。这就是柳公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谪贬永州第五年迁居的愚溪。“它位永州古城西南，东流入潇水；发源于永州市零陵区梳子铺戴花山、大古源和小桃源，全长45公里，曲折蜿蜒，四季水碧。春夏之交，潇水猛涨，一片混浊，但愚溪仍呈绿色，’江作青罗带’，两水在愚溪桥下相拥，泾渭分明。“这是今永州人对其的介绍，正如当年柳公在《愚溪诗序》中对其赞誉的那样：”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这些描述愚溪的文字，每读来犹令人不胜浮想：这条清秀明澈、深得柳公喜爱的小溪，为什么会被柳公命名为愚溪呢？又在柳公的生命里，留下过怎样的痕迹？让我们先看看柳公的《愚溪诗序》，听听柳公是怎么说的吧。

　　柳公在诗序开端先介绍了这条溪的位置和原名：在灌水的北面，向东流入潇水。原名冉溪，因有人说，姓冉的人家曾在这儿居住过；又名染溪，因有人说，溪水清澈可以漂染丝帛。接着笔锋一转，说自己因为愚而获罪，谪贬于潇水上。因喜这溪水，沿溪向里走了二三里，找到一处风景尤其秀美的地方安了家。古有愚公谷，现在我把家安在这溪边，而这溪名字不能确定。当地人还在为此争执不休。看来不能不给它改个名字了，就将它命名为愚溪吧。

　　接下来，讲述了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堂、愚亭、愚岛的位置及来历，加首段的愚溪正好凑足了“八愚诗”的八愚之数。柳公文中说道：在愚溪上买了个小丘，取名愚丘。从愚丘向东北走六十步，发现一处泉水，又买来存着，取名愚泉。愚泉共六个泉眼，都是从山下平地冒出，向上喷涌泉水的。泉水汇聚后曲折南流，流过的地方就取名愚沟。运土堆石，堵住愚沟狭窄要隘，就汇成了愚池。愚池向东是我居住的愚堂。南面是愚亭。愚池中有岛，取名愚岛。段末总结说：这些地方，美木异石错落有致，都是山水中瑰奇之景。因我的缘故，都被愚这个词玷辱了。

　　自古以来，水，都是智者喜爱的。可现在唯独这条溪竟被愚字玷辱，为什么呢？柳公在诗序第三节顺着常人的思维这么设问并自答说：因为它水道很低，不能用来灌溉田地。又险峻湍急，多浅滩河石，大船不能行驶。幽深浅狭，蛟龙不屑于此，因不能兴云布雨。对世人没什么好处，正和我相似，既然这样虽玷辱了它，用愚字来称呼它，也是可以的。宁武子“在国家动乱时就显得愚蠢“，是聪明人故做糊涂；颜子”整天不违背老师的意思看似愚笨”，也是明智的人故做愚态。这都称不上真蠢笨。如今我遇到有道之君却做出违悖事理之事，所以，再没有像我这么愚蠢的人了。因此，天下没有人能和我争这条溪水，唯独我有给它命名的权利。

　　继以上用抑的笔法对愚溪做出诸多贬低微词之后，在文末，柳公又来了个笔锋一扬，将这溪的妙处与自己的文采心志两两对照，以直抒胸臆的手法娓娓赞道：这溪虽于世人没有什么好处，却善于映照万物，有清秀明澈之质，水流潺潺能发出金石般悦耳之韵，令我这愚蠢之人喜笑颜开，心生眷慕不忍离去。我虽不合世俗，却擅长用写文字来安慰自己，用文笔洗涤万物，描绘世间百态，世间万象没有什么可以逃避过我的笔墨形容。我用自己愚笨的文辞来歌咏愚溪，虽茫茫然却不觉得有悖情理，昏昏然却与它殊途同归，超越天地尘世，与玄虚静寂融为一体，然而举目四望，这片清静寂寥之地没有人能够懂我。于是就写下《八愚诗》，记在溪畔的石头上。

　　“文似看山不喜平”，这明显先抑后扬的手法，被柳公用得出神入化，读来一曲三折，引人入胜。此文借为愚溪命名的由来及为“八愚诗”做序来抒发自己虽有治世之才、文章盖世，却被贬永州、被当今年朝庭弃为异端、不合世俗的激愤之情及对和自己一样，同具用、质、声之美，却不被世人所识的愚溪知惜之叹。

　　有趣的是，柳公写下这篇五日后，又写了一篇构思笔法更为精妙的《愚溪对》，说是夜梦愚溪神来责问自己既喜爱这溪，又为何用“愚”这不实之词来玷辱它。柳公面对溪神的质问进行了有理有据的逐一对答，通过一系列的对偶句及比喻反复铺陈渲染，将一个离经叛道、不知进退、见险不能止，身陷困境，不知戒慎的“凡为愚者莫我若也“的愚笨者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跃然眼前。最后，以溪神“举手而辞、一晦一明，觉而莫知所之，遂书其对”作结，与开头溪神的诘问相呼应，使整篇文字气息贯通，达到了内容及形式的完美统一。整篇充满想像力与神话色彩，反映出作者和现实社会之间的矛盾，和由这种矛盾引起的强烈痛苦与孤立无援的凄凉。我想，这既是柳公内心深处对愚溪这清可鉴人的小溪的倾诉、解释，也是对自己往昔在“永贞革新”之时或多或少有着书生气、只知激进变革，未能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种种的自省自检。也算推愚溪为知己，以溪为鉴，对今后的自己的劝诫吧。

　　从永贞元年以编制外永州司马身份被谪永州，因无安身之所，姑且寄居城外龙兴寺中与和尚为伍，直到元和四年冬卜居愚溪，柳宗元曾反复经历了两度回京无望的沉重打击：一是元和元年，宪宗改国号元和，大赦天下；二是元和元年十月，册立太子，大赦天下，这两次大赦天下，自己上下打点，却均被排除在外，令他渐渐对仕途心灰意冷，萌生了改弦更张，以主要精力著书立说来做为自己今后发展方向和精神支柱。“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在《寄许京兆孟容书》中，他曾这样说。

　　元和四年，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时期：借大赦回京愿望破灭，今后发展方向已重新规划，心境相对平静下来；为母亲守孝三年期满；因妻早亡，无子嗣，亦萌生在当地择妇安家的想法。那年秋游法华寺西亭，发现对河西山景色秀奇，进而游西山，钴鉧潭、西小丘、小石潭，写下了《永州八记》之前四等千古名文。那年冬天，搬离龙兴寺，择溪之风光绝佳处安家，并命名其为愚溪。

　　寓居愚溪这段光阴，是柳宗元生命历程里相对平和的一段时期。在那段光阴里，他视愚溪为关照自我的一面镜子，写下了《愚溪诗序》、《愚溪对》、《溪居》、《江雪》、《渔翁》及今已失传的”八愚诗“、《永州八记》之后四等大量的传世名作。在风景如画的溪畔安居，摆脱了名缰利锁，闲官一身轻，可任意读书、创作，闲来寄情山水，尽兴遨游。“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 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这愚溪寓居的五年，不得不说是柳公一生郁郁不得志谪居生涯里，一段难得的休养生息时光。在这段时光里，他心闲适，体安健，暂将往昔的用世执念抛置脑后，将目光投诸于永州的秀丽山水间，写出了大量关于永州山水的优秀散文、寓言和诗歌。与其说，是永州山水成就了这位天涯羁旅的文学家、思想家，毋宁说，是他的大量传世名篇成就了原本寂寂无名的永州山水。正如同他在《愚溪诗序》中所说，“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实可谓愚溪山水与其诗文两相宜。

　　如不是元和十年正月那份召他回京的诏书，柳公将会在永州继续和愚溪为伴，平静而快乐地（至少相对快乐地）好好生活着。回京入仕是柳公一生最沉的痴梦，在愚溪，他好不容易暂忘了这梦，用著书立传之说将自己渐渐催眠。那纸从天而降的诏书，重新唤醒了这个梦。一纸诏书，带来了圆梦希望与喜悦，也带来了梦碎的巨痛：回京短短一个多月，等来的不是重被复用而是再度被远谪柳州。这次，柳公真正是心灰意冷了，愚溪畔五年好时光，至此被匆促地划了个句号……多年后，回望，也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愚溪如有知，定会为柳公深深叹息：愚溪清清，秀澈如镜，曾与君为鉴，入君诗与梦，更因君而名扬天下，一直在候君归来；愚溪畔，君手植的松竹、芍药，都长得郁郁葱葱。离开愚溪五年后，那个曾在愚溪畔“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的河东先生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喻芷楚

百合晚上好，粗读，加分先！

云之飞扬

愚溪的青山秀水，成就了柳公。
永州，柳公人生的泊靠幽境。

千幻烟

写得好，分析的不错，欣赏点赞！

喻芷楚

笔意沉稳，文笔脉络清晰。愚溪本寂，因柳宗元的到来而注入了情感，演绎了一个文人的寂寞情怀，他们互以生命的支撑，共抗命运的无情使彼此的生命各自生动。

云馨

愚溪本寂，但那里的青山秀水，却成就了柳公。百合此篇沉稳的笔墨再塑了一个真实的柳公形象，拜读学习了！

鴳雀

诗人写文，不一样的焰火。                                                                     

月牙

精读文本，有感而发。
这个结尾，“。。。的河东先生却再也不能回来了”，让人想起沈从文的边城，言有尽而意无穷。

静默的百合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5-21 19:39
百合晚上好，粗读，加分先！

谢谢楚楚首阅鼓励！久不来，一直心有惦念。偶偷闲暇，读了柳公的愚溪系列，写了这篇。写得匆促，难免有不当不妥之处，望多批多指导。

静默的百合

云之飞扬 发表于 2020-5-21 19:55
愚溪的青山秀水，成就了柳公。
永州，柳公人生的泊靠幽境。

谢谢飞扬来读并留评鼓励。欢迎多批，多提宝贵意见。远握并问好！

weixin

欣赏佳作，问好老师！               

枕石问天

一篇至少抵我两篇，我怎么就无没话说呢？现在高速往永州过，也没觉得哪里美啊。

静默的百合

千幻烟 发表于 2020-5-21 19:59
写得好，分析的不错，欣赏点赞！

谢谢烟烟鼓励，向烟烟学习，欢迎多批。远握并问好！

静默的百合

喻芷楚 发表于 2020-5-22 08:54
笔意沉稳，文笔脉络清晰。愚溪本寂，因柳宗元的到来而注入了情感，演绎了一个文人的寂寞情怀，他们互以生命 ...

愚溪，于柳公来说，是生命中一段重要旋律。同样，因为柳公，愚溪眺雪成为永州八景之一。确如楚楚所评，两者真的是彼此成就，令彼此的生命各自生动起来。谢谢楚楚百忙之中细阅鼓励，远握并致文祺愉快！

静默的百合

云馨 发表于 2020-5-22 10:00
愚溪本寂，但那里的青山秀水，却成就了柳公。百合此篇沉稳的笔墨再塑了一个真实的柳公形象，拜读学习了！:h ...

谢谢云馨老师来读并美评鼓励，欢迎多批多指导。远握并致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