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芳菲 于 2020-5-21 16:52 编辑
这是美丽的阿尔卑斯山的一隅。上有云烟缭绕,下有溪水潺潺。高山河谷吟唱着福音,这超尘脱俗的所在的善妙功德实在是不可思议。我的邻居乔治一家把这山上的单门独院,看作是天上的福地,一座遗世独立的宫殿。这座宫殿除了用来人居的两幢楼房,还有三间各占地面积两三百平方的马舍牛舍以及其他动物的家。乔治一家饲养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小到乌龟大到牛马。无需考虑尘世间的荣耀和欢乐,也许,乔治一家正是在这里,在和各种动物的亲密接触中成就了最高贵圆满的事业。
阁楼里生活着上百只信鸽,它们大多数时间呆在家里,每天一两次集体绕着农庄的高空盘旋几圈。鸽子大多是黑白色,也有棕色的,唯独没有广场上常见的灰鸽。天气好的日子,鸽子们停在窗棂处,偶尔也会在农庄里散散步,与其他的动物们互不相扰。
乔治养了两种鸡。一种娇小,一种高大。娇小玲珑的是野生原鸡,土黄色羽毛,在农家的院子里自由行走。个头较大的鸡很漂亮,白羽黑边,大骨架,则更喜欢在草地里刨食儿。人类经过它们的身边也不会受惊动。我和老公就在农家的自助商店买它们下的蛋。鸡蛋的颜色也分两种,一种颜色很深,一种颜色较浅,但是不论哪种,都特别好吃。
乔治家还有两只乌龟。一只特别喜欢运动,每天围着院子不停地爬来爬去。乔治给乌龟圈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院子,篱笆周围用硬塑料板遮挡,防止乌龟走失。那乌龟还就总是绕着篱笆爬,速度颇快,咯吱咯吱的,惹得人心里痒痒的要把它抱起来。另外一只则懒得很,大部分时间呆在小屋里一动不动,只有一次见到它出门,乌龟壳上都是灰土。那只勤劳的乌龟因为总是在草地间爬行,龟壳黑亮黑亮的,煞是好看。
还见过乔治家养的一对儿棕灰色兔子,在院子里刨坑,乔治不得不用木头将还没变成洞的坑堵起来。兔子活跃,散步的人们路过总是免不了纷纷驻足。乔治还养了两只深褐色山羊,身后跟着几只小羊羔,憨态可掬。
在乔治家走动,随处可见鸡鸭成群,信鸽翔舞。仰头见白云悠悠,不远处的远方兔子和牛马悠闲自在,野花零星地开放在院子的每一处角落。到处是草木清新的味道,到处是各种动物独有的气息。置身其中,心底空无一念,觉得处处都是圆满,处处都是美好。说句实在话,这避世隐居的美妙,即使是偶或邂逅,偶尔享受,也足以令人难以忘怀。
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乔治家有个高大的马圈,爱马的城里人在这里寄养着很多漂亮的马。黑色的似锦缎,白色的如白雪,枣红色的如红枣般闪着光泽。这些马的性格像典型的瑞士人,谦逊柔和。它们大多数时间低头吃草,不吃草的时候则安静站立,身姿挺拔,铮铮傲骨。然而,对待熟悉的主人则耐性十足,温柔谦恭。
那是黄昏时分,当夕阳和天光给草地染上一层暖色,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便各骑一匹高头大马而来,她们先呆在马上聊了半天,随后穿蓝体恤黑短裤的女孩先爬下马背,那样子,仿佛从山坡上出溜下来,干净利索。她打开门,将马儿牵了进去。马儿立即低头吃起了草。女孩将马头上的牵网取下来,马儿丝毫不受影响,如同乖顺的小宝宝。另一个粉衣女孩骑着马进门。她在光滑的马背上转来转去,正坐,反坐,侧坐,最后,从马的侧面出溜下地。两个孩子收拾好马鞭和牵绳,挂到樱桃树枝上,然后打开门,一前一后向着家的方向跑去。
当然,乔治一家真正的收入来源是牛奶。奶牛的数量相当庞大。每天一大早,五六十头奶牛从牛圈里慢条斯理地鱼贯而出,它们在方圆数百里的草地上辗转,用带刺儿的舌头卷去柔软的茅草。然后在下午的阳光下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反刍。圈门始终开放着,它们来去自如。傍晚时分,挤过奶的奶牛们一身轻松地集体向草地深处走去。一头在前,其余的自动跟上,不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十分壮观的队列。奶牛快乐,挤出来的奶自然也好喝。有时候可以买到新鲜的牛奶,味道与超市买的截然不同,奶香更为浓郁。
奶牛们喜欢干净。细雨绵绵的日子,奶牛们静静地站立,任雨水冲刷身体。牛圈是半开放式的,里面非常洁净。木柱上安装了大刷子,奶牛靠上去,刷子就自动运转起来,奶牛享受地眯起眼睛,令人看了忍俊不禁。奶牛们偶尔也开个会。我就碰到过一次。奶牛们全部站在一起,围成一个实心的圈。那头强壮的公牛在圈子外。它们集体静立,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是在用意念传递信息。这个会足足开了半个多钟头,不知道最后是否有结论。奶牛们都很自觉,故而牧牛犬很少派上用场。只见过一次,黑色的牧牛犬与高大的奶牛相比可谓身材娇小,火箭般在奶牛的身后跑来跑去。它也讲究分寸,从不在一头牛后追赶,以免奶牛被吓着,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横着跑。
瑞士的牛从出生便上了户口,耳朵上挂个印着号码的小黄牌。跟人类一样享受“公民”权利。刚出生的小牛实在可爱的紧,站都站不稳,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倒是又大又亮。好奇地看着人。伸手给它,它会把你的手心手背舔个够。舌头上小小的刺儿,惹得人心里痒痒的人直想笑。乔治家今年出生了八头小牛。刚出生的时候个头就不小,体重也在六七十公斤左右。脾气却是相当温和。它们同样喜欢集体行动。奔跑追逐。有一回,一头小牛犊高高兴兴地跃出栏杆,得瑟地向留在栅栏内的同伴炫耀。可是当它在栏杆外的一群老母牛周围跑了一圈后,整个就不好了,它要回去,它要回去,可是刚才那一跃是超水平发挥,此刻却回不去了。它站在栏杆外,与里面的小牛犊耳鬓厮磨了一会,又跑开了,在奶牛棚外转了一转,又跑回来,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乔治的儿子看见了,过来设法引导它,它置之不理。又过了一会,乔治开着大轮草地机车过来,他的妻子把其他牛犊领进家去,打开栅栏,农人开着小车,终于将四处乱窜的小牛犊赶进栅栏。妻子又急急忙忙地把栅栏支上。随着春天的到来,农庄迎来了一头公牛。黑缎般的皮色,肌肉紧实,步伐沉稳。在五六十头奶牛中间慢慢行走。好似君王。它在这里通常只停留一个春天,而等到来年的春天,便有新的小牛降生了。
瑞士的奶牛一年四季自由自在。春秋冬三季在家门口的草原上吃草。夏天则转到山上。奶牛上山和下山那天对于牧民和奶牛而言都是件大事。奶牛的脖子上被挂上牛铃,头上戴上野花环,穿着传统服饰的牧民满面笑容地跟着牛儿们一步一步走来,在马路上形成一条长长颇为喜庆壮观的队列。路过的汽车都靠边停下,下车在路边饶有兴趣地观看。
乔治最喜欢夏天在山上看牛。他常常一个人和几十头牛儿在山上生活三个月。每隔一个星期,妻子上山送些给养。他喜欢跟着牛儿们在花草间徜徉。几头小牛跟屁虫般碍手碍脚地跟前跟后。山上安静而寂寥,他深深沉浸其中,仿佛在天堂度假。每年我们一起远足的时候,他总是把他在山上放牛的照片给我们看,满足感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
两年前,乔治家门口贴了一张纸,写着欢迎法比安来到人世。随后,院子便挂出一根很长的晾衣绳,每日飘荡着旧时婴儿常用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棉质尿布。如今孩子长到两岁,短短的腿儿,跟在鸡的后面作乱,鸡却毫无所动。农家的院子很大,里面有个古老的泉池,女人在池边刷马,将马毛刷的锃亮。马儿温顺地站着,十分享受的样子。
农家大院的房梁下,挂着几只鸟巢。春夏秋三季,总是有不知名的小鸟在里面进进出出。院墙边挂着一个用很多竹管排列在一起的盒子,据说那是昆虫的家。有着轻微密集型恐惧症的我每次经过这里总是将头掉向一边。清晨,成群的鸥鸟飞降到草地上,宛若绿草间的白雪,在轻纱般的雾气间,有如梦幻。雄鹰则如同这片草地的守护者,一年四季在上空盘旋,偶尔俯冲下来衔起一只老鼠腾空而去。
那一天,我们坐在乔治家后院的一块岩石上,仰望着碧蓝晴空,这是独属于阿尔卑斯山的澄澈和宽广。夕阳正在西下,如同红尘一般壮丽的色彩,却如此惊心动魄,又如此真实平凡。一只孤独的鹰从身边低低飞过,胸部的柔软和带着褐色花斑的羽毛从我们的眼前清晰掠过,随着热空气迅速升高,两只乌鸦,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对雄鹰围追堵截。雄鹰则不受干扰,飞上了更高更广的天空。这一刻我们仿佛是命运的宠儿,和乔治一家,以及乔治家的所有生灵,享受生命真诚慷慨的赐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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