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小寒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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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痴痴看他，玉面依旧，鬓染银霜，身子也比当年清减了不少。
　　
　　是我，好好，我来看你了，你别哭啊，你这般伤心叫我如何舍得下你？他也痴痴看她，这个让他挂念一生的女子，还是这般年轻，这般美艳，只是这眉间轻愁又添了些，今生恐是无法替她抚平了，待来生，若有来生，定不负相思意。
　　
　　那便不要舍下好好。她忙拉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生怕一松开又是天涯两处。人生最苦是离别，这种滋味她不想再尝。牧哥哥，不要再离开好好了，不要再和好好分开了。
　　
　　他怜惜地摸着她的头道，好，不分开，再也不分开，牧哥哥会一直陪着好好到地老天荒。可是……
　　
　　见他欲言又止，眉心打结，她的眉心也跟着打了结，可是什么？
　　
　　他用双指解开她眉心的结，笑道，可是啊，你得先笑一个，杜郎最喜你笑的模样，你一笑，整个江南都在你的笑靥中。
　　
　　于是，她就那般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像春风吹开湖面，像秋月挂上林梢，芭蕉绿了，樱桃红了，鸟儿唱了，蝶儿飞了。
　　
　　于是，他的吻就那般悠悠柔柔地落了下来，温柔缱绻，细致缠绵。她的回应一如当年，青涩又无比炽烈，仿佛千年未近男色的妖精，不知餍足……
　　
　　良久，他在她耳畔轻语，好好，能否再为牧哥哥舞上一曲？你我初见时那曲，可还记得？
　　
　　记得，她当然记得。十里桃林，漫天花雨，一见悦心，一舞倾情。那一年，她十三，他三十......
　　
　　阳春三月，桃花正红。她在桃林深处掩土埋花，突然，一双乌皮六合靴出现在眼前。她蓦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含情目。
　　
　　可是好好姑娘？含情目的主人身着一件天青色袍衫，手持一把泥金团扇，端的是俊雅风流。
　　
　　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缓缓起身道，你是谁？缘何知道我的名字？
　　
　　张好好在湖州名气极大，他慕名已久，始终缘悭一面，偶闻今日她会去桃林赏花，便早早候于此处，甫一见这天姿国色的少女，便知是她了。
　　
　　他轻摇团扇，笑道，在下当然知道了，且还知道你这名字的由来。好、好，两个好字相叠，一为天生丽质容貌好，二为能歌善舞才艺好，在下说的没错吧？
　　
　　她俏靥飞霞，但羞不语，素日听到的溢美之词太多，已然无感，可不知怎的，此刻经他一夸，心里竟生出淡淡的欢喜，忽然间很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像是知她所想，深深作揖道，在下杜牧，今日有缘结识姑娘，实乃三生有幸。
　　
　　你是杜牧？杜牧怎生是这个样子？她吃惊地睁大双眼，盯着他的脸仔细观瞧，她只知杜牧是赫赫有名的才子、诗人，却不知他竟这般年轻。她很喜欢杜牧的诗，但她以为似杜牧这般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应是上了年纪的长者才是。
　　
　　噢？依姑娘之意，杜牧应是个什么样子？见她如是说，他倒有些奇怪了。
　　
　　容我想想。她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也跟着忽闪忽闪的，好一会才道，我以为杜牧当是个不苟言笑的老翁，蓄一撮山羊胡子，须发皆白……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哦，知道了。他用团扇遮住脸，让扇柄上的穗子刚好垂到下颔，弓腰驼背的佯咳几声道，老夫乃樊川居士杜牧是也。
　　
　　哈哈......她捂着嘴笑出声来，脸颊上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更是娇媚可人。
　　
　　他把团扇从脸上移开，举双手敬呈她面前，杜某与姑娘一见如故，谨以此扇聊赠姑娘，万望莫辞。
　　
　　她接过团扇，发觉扇面上竟题有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正是她最喜欢的《七夕》。她欣喜不已，对他福了一福，多谢公子赠扇之情，好好无以为报，唯有一舞酬知己。
　　
　　她高举双袖，迅速舞了起来。她舞步轻盈，身姿曼妙，舞的正是当下最时兴的胡旋。其时，恰有春风助力，林间花落如雨，她在漫天花雨中旋转，再旋转，宛如堕入凡间的仙子......
　　
　　她与他相见恨晚，莫逆于心。他教她作诗，她为他抚琴。他笔舞龙蛇，她红袖添香。
　　
　　快乐的时光总如流水飞逝，他接到父亲的书函，命他进京赴考，他虽不舍，却不敢忤逆。
　　
　　杨柳岸，晓风残月，他将一纸素笺塞到她冰凉的手心里，好好，这是我彻夜为你作的诗，见诗如面，切勿相忘。十年内我必乞官湖州，届时你已长发及腰，可愿做我杜牧的娘子？
　　
　　她懵懂点头。她年纪尚小，于男女之事还未开窍，并不知情为何物，亦不知这一诺的意义，只觉得他待她甚好，她便也该待他如此。
　　
　　见她应允，他欣喜万分，一把将她圈进怀里，好好，记住我们的十年之约，一定要等我。
　　
　　那是她与他的第一次离别，那一夜，渡口的风很大，却吹不干她的泪，与他挥别的手一直高举着，直到他的船再也看不见。
　　
　　她小心地展开素笺，月光温柔地洒在他清隽的字迹上，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他的仕途一帆风顺，官至监察御史。可他并不满足，他要的是湖州刺史的位子，如此他便能与他朝思暮想的女子长相厮守。
　　
　　一年多了，她该及笄了吧？是不是又长高了许多？她是否还记得十年之约？此番奉旨到江西道察看民情，若是能见她一面该多好啊！
　　
　　吏部侍郎沈传师在府内为他设宴接风，盛情难却。席间美女如云，可他视若无睹，眼前心底皆是那年桃林深处的惊鸿一舞。
　　
　　一袭水缎长裙，一张芙蓉俏脸，一双秋水明眸……他盯着不远处那位窈窕女子，那不是好好吗？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不，那不是好好，好好远在湖州，这不过是个与她有些貌似的女子罢了。他摇摇头，坐下自斟自饮。可那女子为何总也盯着他看呢？那神采韵致怎也跟好好这般相似？他甚是疑惑，复又站起，他要近前去看个清楚。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她的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对月许愿果真灵验，四百多个月夜的执着，终于换来这次相聚。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娇呼一声牧哥哥便投进他的怀抱。
　　
　　真是你啊，好好！你长高了，也愈发的标致了。他兴奋地抱起她转了好些圈，浑然忘了周边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一刻，天地虚无，万物虚无，只有他和她。
　　
　　好好，你不是在湖州吗？怎会到这南昌来？
　　
　　她俏皮一笑，因为你在南昌啊，我要同你在一处。
　　
　　他怜惜地摸着她的头道，好，在一处，在一处。
　　
　　牧哥哥，这一年多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把好好忘了。
　　
　　他把她的手摁在他胸口处，傻丫头，你在这里装着呢，忘不了。
　　
　　她娇羞一笑，那我们的十年之约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但你还需等我些时日，待我做了湖州刺史必来践约。
　　
　　白驹过隙，弹指又是三年。他奉旨到宣城赴任，时逢沈传师任皖南节度使，也驻节宣城，老友重逢，自是少不了一番觥筹。
　　
　　他不胜酒力，早早回屋。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一只温柔小手在脸上抚摩。
　　
　　紫云，我身子不适，你回西厢睡吧。紫云是他出巡扬洲时李尚书硬塞给他的妾，他本欲拒绝，却见那女子生得与她有几分相似，便留下了。
　　
　　牧哥哥，你哪里不适？
　　
　　她叫他牧哥哥?他蓦然睁开眼，但见床边坐一绝色女子，明眸似水，双眉如黛，虽是娥眉淡扫，却难掩丽质天成。
　　
　　好好！他猛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下，牵起她的手将她细打量。
　　
　　好好终于长大了。他圈她入怀，忆及当年桃林初见时她青涩稚嫩的模样，不胜感慨。
　　
　　牧哥哥，好好已经长大，能否做你的娘子？她星眸若梦，一脸切切。
　　
　　他半晌无言，不是不想，只是他初到宣城未有政绩先纳妾终是不妥。这些年他官声甚好，眼见离湖州刺史的位子越来越近，他好害怕功亏一篑。
　　
　　牧哥哥，你既为难便不要说了，只要你心中有我，有我们的十年之约，便已足够，左不过再多等些时日罢了。
　　
　　好好真好。他捧起她的脸，像捧起汝窑里最珍贵的青瓷 无比深情地吻下去......
　　
　　终于，他拿到湖州刺使的官凭了，尽管迟了三年，他坚信她仍在等他。怎料等着他的却是她已为人妇的消息。
　　
　　孤灯残月伴闲愁，几度凄然几度秋。哪得衷情酬旧约，从今而后谢风流。这是她出嫁前写给他的信，可不知何故，这信却没有及时到他手中，或许这就是天意？他和她终是有缘无分吧。
　　
　　纵是缘尽，他还是固执地想要与她见上一面，知她安好，他便安好，她若不好，他会护她安好。
　　
　　得知他要来，她一早便把自己藏起来。柴房的门正对着他来时的路，躲在这可以看清他走近自己的模样。
　　
　　那日宣城一别，她便和他失了联系，只听说他日夜纵情诗酒，流连花街柳巷。起初她不以为意，可她最要好的姐妹说在京城亲眼见他拥红簇绿，她仍是不信，坚持给他写信，尽管从未收到过他的回复。
　　
　　美梦终有醒的时候。十年期满，不见郎来。自己的坚守倒成了一个笑话。一寸相思一寸灰。这十年的情终是错付了。
　　
　　嫁不成他，谁都一样。她从那些思慕她的人中随意找了个把自己嫁掉。她以为如此便能把他彻底忘掉，可是每当夜阑人静，他的音容笑貌总会浮上心头，让她难以成寐。
　　
　　好好，你在里面吗？他轻叩柴门。
　　
　　她用后背抵住门，咬唇不语泪先流。
　　
　　好好，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是我来迟了，十年之约，终是我负你。他自怀中拿出一纸素笺从门缝里塞进去，这是我为你作的诗，原打算花烛之夜亲口念与你听，如今怕是再不能够了。他长叹一声，泪如泉涌。
　　
　　隔门听到他的啜泣声，声声如刀，扎在她心上。她躬身拾起那纸素笺，心中默念，君为豫章姝，十三才有余……自此每相见，三日已为疏……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
　　
　　她将素笺捂在胸口，只觉得心好像被人从腔子里生生剜了去。她拉开柴门，恰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曲舞罢，她发现他突然不见了踪影。
　　
　　牧哥哥，你在哪啊？牧哥哥，不要丢下好好。她蓦然惊醒，方知是梦。看窗外残月幽冷，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翌日，杜牧在长安病逝的消息传到了湖州，传到她耳朵里，从此，心缺了一半。终日心神恍惚，看朱成碧。
　　
　　又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她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来到他的坟前，抚碑轻言，牧哥哥，我来看你了，容我再为你舞上最后一曲，我便下去陪你。
　　
　　她高举双袖，迅速起舞。她知道他一定在天上看着，她不停地旋转，再旋转，依稀仿佛，看到他手摇团扇自桃林深处潇洒走来，漫天花雨，一如当年......

临沂风铃

好文，可惜非首发

临沂风铃

问候老师，期待老师首发作品

潭边老桑

依稀仿佛，是个好词。                                       

潭边老桑

关于杜枚哥哥的虚构。嗯。好。好。叙述的调子不错，很雅。               

临沂风铃

唯美的意境，唯美的感情。老师的语言细腻唯美，细节生动形象，好文

小寒微雨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5-29 10:35
好文，可惜非首发

会让你看到首发的，希望届时不辜负你的期望。谢谢风铃的鼓励。

小寒微雨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5-29 10:37
关于杜枚哥哥的虚构。嗯。好。好。叙述的调子不错，很雅。

也不是完全虚构啦，杜牧和张好好确实有故事，才子佳人梦，我一直喜欢这类题材。

沧海一蝴蝶

唯美，感伤，令人唏嘘！

素离歌

语言特别别致，感情都在文字里藏着。微雨，很高兴认识你！

小寒微雨

素离歌 发表于 2020-5-30 14:21
语言特别别致，感情都在文字里藏着。微雨，很高兴认识你！

也很高兴认识蓝蓝，期待你的新作。

小寒微雨

沧海一蝴蝶 发表于 2020-5-30 09:19
唯美，感伤，令人唏嘘！

自家姐妹可以不回复不？

小寒微雨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0-6-3 15:21
自家姐妹可以不回复不？

有道理，在我文后留言的没有姐妹，只有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