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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张冲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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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31 13: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一湾清泉 于 2020-6-4 20:30 编辑

《张冲的烦恼》
  
  (一)
  
  张冲今天下午又不来上班了。
  
  何老板已在办公室踱步大半个小时,皱着眉,抿着嘴。张冲手机关机,一声招呼也不打,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个做老板的。相反,他得像个幼儿园的老师,哄孩子一般对张冲好言好语——这个怪胎。
  
  车间的工人背后就是这么叫张冲的。
  
  “怪胎上班了没?有一台机子电路有问题。”
  
  “怪胎去哪了?焊工李师傅找他。”
  
  “这批机器明早就要装柜,有一台的电脑板不正常,快找怪胎,他不来搞不定。”
  
  ……
  
  当大家急着找张冲的时候,就“怪胎”“怪物”的满工厂唤起来。有时候张冲会从某个角落走出来,面无表情地拦在找他的人跟前。那人也不觉得失礼,马上改口亲切道:“张师傅,三号车间找您。”口气里又是满满的尊重了。张冲只木着一张脸,也不知他恼或是不恼。
  
  张冲尖嘴猴腮,嘴唇上留两撇稀疏胡子,像杂草把唇部流露的些微心事也掩盖了。他个子矮小,有点儿驼背,喜欢背着手低头走路,任是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张冲走路时两条腿摆动的频率比一般人快,他疾步向三车间走去,来唤他的工人亦步亦趋跟着,一边小碎步,一边向他描述机器故障现象:“电机正常转动,水泵也正常,只是按了行程开关后,刀架走到尽头就卡住,不往回走,要借人手轻轻推一下。下一个来回又要推一下才回来……”几分钟的路程,张冲的脑子回路了机器故障好几十遍。到了三车间,当着束手无策的工人的面,他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略沉思片刻,然后按了一下机器开关,又把它关上,再打开……。三两下子后,张冲三言两语把故障原因告诉工人,扬长而去。大家不约而同对着他的背影行注目礼,在心中惊叹——这个怪胎!
  
  但现在何老板对张冲一点也欣赏不起来,他踱一个来回就暗骂一句。过几天印度那边的客户就要过来洽谈订购机器的合同,关键的技术问题还差那么丁点儿就臻于完美了,就指望这个怪物灵光一闪。张冲也不说可不可以弄好,也不说什么时候可以弄好,木着个脸沉声道:“再给我几天时间。”这边何老板和几个技术骨干早已心急如焚,他却又玩失踪了。
  
  何老板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他也知道,要攻克这看似细微的技术问题,需要付出的脑力比所有前期的研究都多。恰如画龙点睛,这一点细腻的改进,能一下子把机器的价格提上一个台阶,并且能为公司产品在行业内打出个响亮的广告。可以这么说,这个技术问题解决了,订单也就跟着解决了。这笔订单数额诱人,一分钟不签合同,何老板的心依然是吊在半空的。偏偏在工作上,张冲从来都是轻描淡写,跟玩儿似的。
  
  坊间传说,唯一能让张冲不淡定的,是女人。他们说,女人是张冲的七寸。那个说话的人脸上显现一朵神秘笑意,傍听的人就一下子明白了。当然,并没有谁亲眼看见,张冲对哪个女人有非礼的行为。在机械公司里的女性也不少,办公室的翻译、财务、文员、前台、销售,仓库管理员,车间也有女工,张冲从来没有对谁露出色迷迷的神情。在女人面前,张冲不苟言笑,似乎是腼腆的。
  
  何老板决定不再想张冲,他坐落根雕茶台旁,自己给自己泡起茶来。滚烫的第一道茶水,淋向含着铜钱的蟾蜍茶宠,蟾蜍凸凹不平的背马上闪出金灿灿的光芒。
  
  备多一个方案,以防万一,何老板马上拨电话给技术主管、销售主管。
  
  如果张冲无法按时解决技术问题,要如何才能拿下订单?如果印度人不肯给时间,要买台湾货,是不是该打价格战?但压低价格来争取合同历来是下下策。从前,我们的技术比不上德国,精细比不上日本,甚至产品远远比台湾产的粗糙,只能打价格战。仿人家的东西,技术不过硬,造成售后烦琐,利润又薄,有时候甚至一台机器的利润,几次售后服务就给耗尽了,成了一桩亏本生意。总而言之,吃够了技术的苦头。说好听点是生产厂家,说难听点,就是个山寨的组装窝点。所以何老板一忍再忍,好生养着张冲,只因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是忍耐总有个限度的,何老板咬得牙痒痒的想。
  
  (二)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出租屋只有两层,张冲租的就是顶层,此时像个蒸笼似的热。也装了个二手空调,但张冲舍不得开,那是为肖燕准备的,张冲只开了风扇。
  
  张冲坐在出租屋内唯一的那张扶手椅上,盯着手中的大号瓷茶杯,人却激动得拿杯子的手都在颤抖。他没把茶杯放回桌面,为了看那水的晃荡,那仿佛是发生在远方某处的海啸,引起了杯中水的感应。喝水时,张冲不小心把胸前的衣裳弄湿了,他控制不了手在抖。手机正在放的音乐,他也听不出吵闹,也听不出味道了。放音乐,只是徒劳的举动,因为等待使时间变得漫长,需要一些东西来填充这无聊。
  
  肖燕傍晚就会到来。哦!她终于肯来了。
  
  从懵懂少年就开始暗恋,她肖燕从没正眼瞧过他张冲。幸得邻村同学的消息,今年回老家过年时,张冲才知道肖燕离婚了。真是天助张冲,他想。辗转打听,终于联系上,张冲没有想到,肖燕竟然同意陪他吃饭。
  
  彼时肖燕年近四十,说不上徐娘半老,因为她依然是丰满而圆润的,水灵灵,似乎离婚对她的影响不大。出现在张冲面前的肖燕,笑意盈盈,眉眼含情。远远看着肖燕扭着肥臀向他走来,张冲心中咯噔一下,腿几乎都要软了,身上的某个器官却不识时务地硬了起来。张冲暗叫:“哦——这个要命的女人!”
  
  吃饭的时候,肖燕甚至帮张冲夹菜。张冲受宠若惊,赶紧双手捧碗去接。薄薄的鱼片,被汤水一烫,洁白而肉感,卷缩起来,像油画上双手抱膝,埋首卷缩着的裸体女人。张冲想着,腰间的硬就更硬了。起身接鱼肉,动作太鲁莽,一下子被桌子边缘擦到那不听话的东西,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扶碗的双手失了控。肖燕见他的碗一趔趄,差点儿摔了,脸上便露出了媚笑。她清脆的一声笑,张冲更尴尬了,心中却是欢喜得很的。这种欢喜与完成一款新机器的编程完全不同。写完编程,有一种凯旋将军似的傲骄,也有放下一个担子的释然,甚至有向这薄凉的社会报了一仇的得意,那是一种自我肯定。现在,肖燕给他的这份欢喜,更高一级,是自我肯定后上苍恩赐的神奇——令人魂魄都失了。
  
  过几天再一起吃饭,肖燕就自然地坐张冲旁边了。张冲傻呵呵的乐,吃下了什么东西全忘了,心中的蜜糖淹了味蕾。
  
  张冲回味着,受着甜蜜的煎熬,完全把何老板和印度客人的订单抛到九宵云外了。其实,如果懂得张冲的脑路工作习惯,就不能怪张冲的做事方式了。他思考问题时,需要走进一个宁静的世界中去,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面无表情,木着一张脸的原因之一。当他深深地潜入正在思考的问题中,哪怕是正在走路、吃饭,甚至与你聊着什么事儿,他的心思依然停留在那个世界里,他与现实中的交往,只是一种浅表的对这世界的机械反应而已。这一点,何老板是精明人,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何老板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不能因为张冲的习惯就原谅他表现出的傲慢,这不是伤他自尊的问题——一个老板在工人前必须保有的自尊。何老板常说,和钱比起来,自尊算个屁,他就是靠着这份厚黑,白手起家拥有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何老板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张冲常常旷工,且旷工从来不给理由,仿佛公司是他家似的。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你再有才华,总不能这样无视制度吧,何老板想,你个张冲,总有一天,我亲手炒了你鱿鱼。但是站在张冲的角度,这个时候去上班也是白忙,哪能静下来思考问题?杵在那儿,对何老板、对自己都是一种浪费,何必?他又不善解释,关机是最好的方式。张冲想,何老板真正要的,不是老老实实上班的人,而是解决问题的脑袋。
  
  (三)
  
  何老板参加完一个饭局,本来应该直接回家休息了,但一想到那份订单,心不踏实,又直接开车来了公司。他想去看看加班的技术员,询问一下。有时候就是这样,亲眼去看看,那令人头疼的机器仿佛就听话了似的,围着它转上那么几圈,看工人这里弄弄,那个敲敲,自己似懂非懂,却能回家睡个好觉了。那份牵挂像一种魔障,多年来,何老板就是这样,从一个魔障走向另一个魔障,一路坎坷地过来。他妈的张冲,以为我这份产业就这么好赚的。何老板又想到了张冲。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工人准备下班。何老板停好车,也不进办法室,往钳工们的装配车间走去。远远地,却瞄见车间一角里的、张冲的办公室亮着灯,他赶紧转了方向,向那里大步走去。
  
  到了门口,何老板略一迟疑,停了脚步,从窗口探头往里张望。只见张冲呆在电脑前,按鼠标的手忙碌着,眼睛盯着电脑,放射一种类似野兽盯着猎物的专注的光芒。一会,又见他拿起台面上的一截铝合金导轨,眯缝着眼睛瞧上好一阵,然后又放下。又紧盯电脑忙碌起来……
  
  何老板在张冲的办公室门口站了好久。
  
  有时张冲还起来去身后的工具架,拿一个小零件在手,用千分尺量了又量。那瘦小的身子佝偻着,嘴巴因为专注呶得更尖了,小胡子一修饰,更像是跟老鼠借来的一张嘴。何老板却突然闪出一个突兀的念头:“这怪物,有一双多么好看的眼睛啊!”他想起来,很久以前,读大学的时候看到一句话:“丑怪惊人能妩媚。”是的,此时的何老板眼中,张冲是如此的妩媚动人,他那双与整个身躯不般配的眼睛,发出来的光亮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像夜空中的孤星般打动人心。
  
  那边车间的工人早已关灯下班了。门卫提着手电,正逐个检查有没有机器的电闸还没打下来。何老板又停留了一会,悄悄的走出车间,启动小汽车,回家睡觉去了。
  
  (四)
  
  她把冷气开得很足,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老高。打开房门,一股热气洪水般涌进来,阳光灿眼,她只得眯缝了眼睛,才看清阳台外的天地。
  
  阳台临街,街道种了两排绿化榕,显得更狭窄了,停满了车子,拥挤不堪。出租屋对面是一个废弃的鱼塘,长满水葫芦,开着淡紫的花,像一朵硕大的苔藓,散发颓败的气息,与这杂乱的村街相搭配。这里住的除了少数以出租屋为业的留守村民,就是外来务工者了。外来者充满活力,使这里流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小吃店、士多店、中介店、修理单车电动车的、剪头发的,应有尽有,吵吵嚷嚷。
  
  肖燕是下午三点多,长途汽车到的。张冲去接她,在路边大排挡吃了晚餐,回到出租屋已是五点多。坐了那么久的车,一身臭汗,本来她想先尽情冲个澡。冲完澡,还要跟张冲商量一些问题,关于她的孩子、关于金钱的。再说几句甜话儿,拉近彼此的距离。可是,她还没缓过神来,门一关上,张冲就像一只饿狼扑了过来。肖燕也是见识过男人的,张冲的猴急却是她没见过的架势,令她也一时无措了。张冲不知哪来的蛮力,突然就变了个人,没了腼腆,没了羞怯,不按章法地就来了,像一只被某种东西控制了的红了眼的兽。
  
  肖燕不得不这样想,也许先满足他,再商量问题,会更好说话。
  
  当张冲终于筋疲力尽,肖燕赶紧走进卫生间。
  
  水哗哗的响,她迫不及待对张冲道:“我把儿子一个人丢我妈家,有点不放心。”
  
  “那就多寄点钱回去给她。”张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肖燕没想到他那么爽快,松了一口气。
  
  “能寄多少?这几年我到处奔波,一个女人养一个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你想寄多少就寄多少,以后我养你,养你的家,你放心好了。”
  
  “说话要算数,我和儿子以后就指望你了。”接着她又说:“我们明天就去汇款吧,我妈等着用。我出来的时候,小牛有点儿发烧,要不是为了急着见你,我不会丢下他的。”
  
  “你说明天就明天。”
  
  “不许骗我。”
  
  “绝不会骗你!”张冲郑重地说。
  
  隔着水声,肖燕娇嗔道:“你敢欺骗我,我就跑开,一辈子不让你见着。”
  
  这还了得!张冲一哆嗦,赶忙道:“不不不,我绝不骗你。我张冲对天发誓,敢欺骗肖燕,不得好死!”
  
  水声停了,也许肖燕正在擦身子,她嘻嘻笑了起来。张冲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肖燕当然知道,给他张冲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她肖燕怎么样。他低声道:“我对你好还来不及呢,你是知道的。”
  
  张冲今天的话好多,肖燕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往日的张冲是木讷得很的。上学时,他的数学成绩总是遥遥领先所有人,却长年羞怯着,不肯开口说一句话,班里的一些男生嫉妒,常常羞辱他。为了让他开口,他们围着他,起哄、拉扯、推搡,直到老师来把他们赶开,张冲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垂首缄默,手指绞着一角衣襟。老师领他离开教室的时候,肖燕瞧见他眼里噙着泪。
  
  肖燕顶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用毛巾擦着,一边走出卫生间。张冲正端着他的大瓷杯在心满意足地喝着茶,抬眼望见肖燕,吊带半身睡裙,侧着头,湿发滴水贴着脖子,白的手臂和大腿,发出莹莹的光泽。他拿杯子的手又是一抖,喉结滚动。肖燕转身,正好遇上张冲的眼睛,她心中大吃一惊,他的眼里,又出现了那种可怕的血红色了……
  
  张冲是晚上八点多出的门。他把钱包掏出来放在床头,对肖燕说:“饿了楼下有小吃店,下楼右拐走几步路就是市场,我今晚要回厂干些活,可能要通宵,你先休息。”
  
  直到天大亮了张冲还没回来。肖燕做了午餐,张冲答应回来一起吃的,却在下午差不多三点才回到出租屋,此时肖燕早已吃饱了,躺床上玩手机。张冲胡乱扒了几口饭,骑车带肖燕去汇款。
  
  他小心翼翼问肖燕:“先汇一万?”
  
  肖燕低头,不置可否。
  
  张冲又道:“过几天就发工资了,月底出货我还有一笔提成,到时候再多汇一些。”
  
  肖燕点头,答:“听你的。”
  
  (五)
  
  发工资那天,大家都很开心。拿下了印度人的订单,价格也让何老板满意,该发的奖金准时的发了下来。这个时候,大家都想到了张冲的好,拿了工资,过来与张冲勾肩搭背,约他去某个地方消费。
  
  张冲拒绝了。
  
  不久,大家都知道了,张冲有个妖娆的女人。
  
  他们在打赌,赌这个女人会不会跟张冲结婚。
  
  “嫁给张冲不好么,天才,赚钱多,不抽不赌,虽然好色,但晚上安全嘛。”
  
  大家哗的笑起来。
  
  “我可不干,丑就算了,晚上还不能来事。”
  
  通过一个碎嘴的站街女,人们发现了张冲的秘密。那个女人说,张冲晚上干不了那事儿。她说张冲是她的熟客,一次晚上被人追债,她打了张冲的电话,张冲就来了。为了感谢他,她使尽了十八般武艺,却都没法帮他弄成一次,最后,张冲屈辱地走了,再也不来找她。这事儿有点像真的!张冲常常下午旷工,又无缘无故地,整个晚上呆在工作室里干活,像个机器人似的,不知困倦。起初人们不知道缘由,以为张冲是喜欢白天睡懒觉,晚上干活。如今看来,张冲晚上拼命工作,是因为这个。“那怪胎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可以对机器干那事呀?”他们又哄笑起来。
  
  “你们说何老板肯不肯给张冲加奖金呢,帮他赚了那么多钱。”
  
  “白日梦,何老板什么人?撒泡尿都要用筛子筛过的。”
  
  “这也说不准。张冲什么人,他何老板为留住人才,出钱给他讨个老婆也是划算的。”
  
  “张冲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听女人的,何老板使唤不了。”
  
  他们说对了,何老板并没有给张冲加奖金,而张冲也确实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有了女人后,张冲下午不上班的频率更高了。由于开销增大,张冲开始向何老板借钱。他不去问财务,直接找何老板。这样,什么时候还,能还多少,就是未知数了。
  
  正是傍晚下班时间,张冲骑着他的爱玛电车,挨到何老板的黑色路虎傍。彼时下班的人潮如水一般向大门口涌去,何老板的车也已打了火。他按下车窗,以眼神询问张冲。张冲有点忸怩,说明来意。
  
  何老板稍加思索,便麻利掏包,给钱,说:“数一下。”但张冲接过钱,直接放进钱夹,骑他的小电车走了。
  
  何老板望着他的背影,茫然了一会,心想:“怪胎。”
  
  前些时,西藏有一条流水线的订单接下了,只是工期有点赶。看来,又要派张冲出征了。要赶在冬季封路前拉机器进藏,并调试好,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张冲肯乖乖去西藏吗?这一根筋的怪胎,听说最近养了个女人。
  
  正是仲夏,长日漫漫,五点多太阳还在高空挂着。围墙外,公路傍,凤凰树已过了花期,细碎的叶子绿得柔软,像团团轻云。围墙内,停车区的绿化芒洒下一派浓阴,它们的果实像腰子,沉甸甸缀满枝头。蝉鸣一波一波涌来,催人遐思。何老板点了根烟,他把左肘支在车窗,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举向车外,歪着头吐烟圈。何老板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委屈的,在张冲面前。可有时候又觉得能把他低低的踩在脚下,比如刚才他问钱的时候。张冲不懂理财,这么些年,他的工资要是到别人手里,房呀车呀都有了,他却什么也没有。
  
  那天,何老板想,好久没和张冲坐坐了。但张冲没有答应何老板一起吃晚餐,他要赶回去见肖燕。如果张冲答应吃饭,三两小菜,何老板会挑着张冲喜欢的口味点。张冲大口喝啤酒、夹菜、吃肉。何老板稍微动动筷子,陪着。俩人话也不多,也不尴尬。何老板问的都是关键问题,张冲有时候会停止咀嚼,半举着筷子,思索片刻,以简洁的术语答复,接着大块朵颐。轮到何老板对张冲的答案细思量起来。其实,刚开始与何老板相识,张冲的才华惊艳了他,请张冲去小酌的时候,张冲也像见肖燕一般,全身颤抖。正是这轻微的颤粟和他眼中的纯净,撞开了何老板坚硬的心灵。也许是平日里生意场上尔虞我诈见多了,忽然遇上这种纯粹的,仿佛上古来的人,何老板的心就柔软了。何老板一点一点的放下姿态,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张冲才在他面前自在起来。人们说,这是何老板的诡计,这个老狐狸,不动一根毫毛就收买了一个天才。
  
  (六)
  
  何老板是在晚上两点多接到的电话,他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并不知外面下着夜雨。他正想对电话骂娘,几秒钟后却清醒了。
  
  警察叫他到二桥来一趟。
  
  何老板把车停在桥上,撑伞下到滨江步道,巡逻的警察穿着雨衣,挨么托车站着,指给他看面前的那个人。
  
  张冲坐在通往河里的阶梯上,浑身湿透,抱膝佝偻,更显怪异了。雨小了,但依然淅淅沥沥。何老板谢过巡警,向张冲走过去。他蹲下,把伞举过张冲头顶。张冲回头,何老板看见他眼里雾气盈盈,那晶莹的黑里是深不见底的悲恸。
  
  何老板想拉张冲起来,回车上,张冲不肯。好不容易,通过他零碎的话语,何老板终于弄明白。其实张冲也不是要寻短见。他只是一时无法排解心中的烦躁和痛苦,像困兽一般失了方向,劈头盖脸的雨水又添了委屈,不自觉就走到河边来了。
  
  “她不知跑哪去了,电话关机。”张冲对何老板说,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你也知道电话关机让人着急了。”在雨夜,是容易感性的,何老板想到往日自己的委屈,对张冲嚷道。
  
  但是,张冲只无辜地盯着何老板看了好一会,突然伤痛就溃了堤,呜呜哭了起来。
  
  这个怪胎,被女人捏得死死的。
  
  何老板只得对警察说明情况,感谢,让他们先走,自己又转回来,陪张冲坐在台阶上。
  
  宁静的雨声,张冲在断断续续诉说——借着夜雨和酒胆,他向何老板说出肖燕的条件。满足了她就回来与他结婚。何老板听着,听着,他知道,张冲这是在求他帮他完成肖燕的条件。
  
  这伤感的雨夜,真他妈的容易让人冲动!何老板丢了伞,也拿起身边的酒瓶,也不管自己是开车来的,喝了起来。
  
  这么些年……何老板从张冲这个天才,或说傻子,想到他自己,那些人前的辉煌,那些人后的苦楚,肩上的担子,前方的道路——“创业难守业更难。”他想到张冲这样那样的毛病,自己却不得不忍受着,一边憎恶他的乖张,一边依靠他的才华,又羡慕他的纯粹。张冲可以自由的来去,而自己却像背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在爬山。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何老板问。
  
  “不知道,不敢想。”张冲答,拿起酒喝了几口,一会,又呜咽起来。
  
  何老板也拿起酒瓶,猛灌了几大口,透心的凉,辣。
  
  远处守候的两个巡警,莫名其妙地发现,那个开着路虎来的男人,陪着那个委琐的小个子,双双在雨中抖肩哭了起来……

评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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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20-5-31 17:0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草舍煮字 于 2020-5-31 17:10 编辑

小说的秘密,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本篇写得舒缓平和,从容不迫,但平湖暗涌,静水深流。一些表面上看不到的东西,导致人与人之间相处貌合神离,相互戒备。是男主长得丑陋吗?不尽然,说到底,还是人与人之间处成了金钱关系,导致老板与技术关键人物之间,男女朋友之间互相警觉,不能交心,于是诸事不利。
小说没有结尾,因为生活还在继续,人物何去何从留待他们去思考、决定,也给读者留下思考。
这篇与紫衣那篇相比有了很大改观,语言风格、人物心理表现是长项。希望在细节和高潮方面再下下功夫。
3#
发表于 2020-5-31 18:28 | 只看该作者
好了,给老师加好版权了
4#
发表于 2020-5-31 18:29 | 只看该作者
读清泉老师的文,是一种享受
5#
发表于 2020-5-31 18:49 | 只看该作者
待读。。。。。。              
6#
发表于 2020-5-31 18:52 | 只看该作者
装柜卸柜,砖家很娴熟。砖家会来拍砖么?
7#
发表于 2020-5-31 19:24 | 只看该作者
一湾清泉朋友来到太虚,首发原创短篇。这份投名状,带着饱满的诚意。很好的小说。欢迎欢迎。先让大家看看评评,再细说。
8#
发表于 2020-5-31 19:26 | 只看该作者
此文已阅,转砖家等同志阅。
9#
发表于 2020-5-31 21:02 | 只看该作者
本篇的优缺点,都突出。先不讲。
10#
发表于 2020-5-31 21:11 | 只看该作者
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什么也不说,我是来看“砖家”的。泉,还有板凳不?
11#
 楼主| 发表于 2020-5-31 22:16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0-5-31 17:05
小说的秘密,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本篇写得舒缓平和,从容不迫,但平湖暗涌,静水深流。一些表面上看不 ...

感谢草舍先生指导留评。
而人与人的关系是这世上最复杂的关系之一,所以写起来,有时候觉得,好难。
但是,在这里,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感谢,让我遇见
12#
 楼主| 发表于 2020-5-31 22:17 | 只看该作者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5-31 18:28
好了,给老师加好版权了

铃版辛苦了。我尽量争取下次不用麻烦您,感谢,请茶
13#
 楼主| 发表于 2020-5-31 22:19 | 只看该作者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5-31 18:29
读清泉老师的文,是一种享受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心思相似,产生共鸣,再次谢过!
14#
 楼主| 发表于 2020-5-31 22:34 | 只看该作者
潭边老桑 发表于 2020-5-31 21:02
本篇的优缺点,都突出。先不讲。

久闻桑版大名,听说,您老(不是指您年纪大哈,俺是做了功课,偷偷瞧过照片的)也如我这篇文章,优缺点都突出(道听途说,也有三分真吧)……但听说,您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对文学的认真与执着,在此,小女子有礼了,向您深鞠一躬,以表敬意。
欢迎拍砖,俺戴了头盔,且脸皮比俺那老友小寒厚多了,在此为俺家小寒说一句,她以前是写长篇古代言情连载的,来太虚,也是为了向各位老师学习,希望能在大家的指点下进步,她是个比较敏感的孩子,如有言语冲突了老师们,看在大家都是对文学怀虔诚之心的份上,望见凉,以后多多交流,向你们学习。(我是不是太啰嗦了点了:$)

点评

不啰嗦,太虚需要畅所欲言。  发表于 2020-6-1 14:19
15#
 楼主| 发表于 2020-5-31 22:35 | 只看该作者
小寒微雨 发表于 2020-5-31 21:11
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什么也不说,我是来看“砖家”的。泉,还有板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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