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然野 于 2020-6-5 17:54 编辑
——当朝篇
拜读先生的跋序真乃点睛的编者按,能入先生的法眼可谓是求之不得,即使在当朝,谁的诗词字画能得到先生的点评那是极荣耀的事情。纵览先生的跋序涉猎极广,诗词书画、创学理论、笔墨纸砚、医药养生、烹饪美食、佛道禅机……有的如读书笔记,有的像学术讨论,有的是极尽夸赞,有的是褒贬不一。可以想见先生润笔蘸墨的瞬间:兴致所到时落笔挥毫潇洒,看到尽意处妙评锦上添花,看法相左时褒贬尽情表露,感到困倦时释卷凝思品茶。
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翘楚当朝可不是吹的。看看官方《宋史.苏轼传》是怎样评价的:“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师,一日而声名赫然,动于四方。既而登上第,擢词科,入掌书命,出典方州。器识之闳伟,议论之卓荦,文章之雄隽,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之主,而以迈往之气辅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达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为。至于祸患之来,节义足以固其有守,皆志与气所为也。仁宗初读轼、辙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神宗尤爱其文,宫中读之,膳进忘食,称为天下奇才……” 连皇帝读先生的文章都忘了吃饭,可见文章之精彩诱人。这样的底蕴跋序点评当朝的文章字画可谓傲视群雄。
先生读书欣赏所题跋序是有指向的。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就先看看先生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弟弟苏辙的。苏轼苏辙并蒂荷花映日红,兄谦弟恭史传佳话。宋神宗熙宁七年 (1074)苏轼由杭州通判调任密州知州,为的是离在济南为官的弟弟近些。次年先生修复了一座残破的楼台,并请有关挚友写诗文纪念。“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即苏辙所写《超然台赋》。超然台,取《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之义。
赋文以大气张扬的手法、华丽的辞藻描写了超然台的地理位置环境景物;苏轼与僚友的游乐饮宴的场景;登临远眺触动的故国情思,以及引发的对仕途艰险和对人生飘泊的感慨;表达了"诚达观之无不可兮,又何有于忧患"的襟怀。先生看罢大为赞叹不吝赞美之词题跋曰:“子由之文,词理精确,有不及吾, 而体气高妙,吾所不及。虽各欲以此自勉,而天资所短,终莫能脱至于此。文则精确高妙,殆两得之,尤为可贵也。” 感慨之余先生续写了一篇《超然台记》,文章写景生动说理透辟,语言清新行文自然,体现了洒脱自如纵横不羁的苏文特色。同时表明了知足常乐超然达观的人生态度,隐含了少许内心苦闷失意之情,表明了超然物外、无往而不乐的思想。明显地看出先生受老庄思想影响。
有人评价,若无子由明兄意,神州哪得超然台。超然台的修葺机遇,反映了苏轼苏辙之间深厚的兄弟情谊及旷世文采。
当朝先生最敬重的人是欧阳修先贤。先贤是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为人正直尤其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他做过主考官,这是做伯乐的最大的资本,要是换做别人,这个肥差能带来无上的荣耀和财富。但先贤出以公心借此为国家选拔真正的经天纬地之才。
正是通过参加考试先生的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被欧阳修先贤慧眼识珠,他认为这篇文章毫无争议当属第一。但转念想只有自己的弟子曾巩有这等才气,为了避嫌将此文列为第二。事后得知此文出自四川眉山苏轼之手后大赞“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I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正是因为得到当时文坛领袖欧阳修先贤的赏识,大宋朝才冉冉升起一颗文学巨星。三苏父子后来能进入唐宋八大家成为文坛宗师级人物也离不开欧阳修先贤的举荐帮助。
先贤与先生年龄相差三十来岁,“伯乐”与“千里马”结为忘年之交,珠联璧合联袂生辉成为北宋两代文宗,历史上以“欧苏”仰称。
先生敬重师长从《跋欧阳文忠公书》就可看出一二:“文忠公尖笔干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眉丰颊,进趋奕如也”,“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 先生的审美观为人们提供了启迪和审美角度,凡物皆有大美,到处都能发现美的存在。作为书法大家的先生能如此不吝赞美之词实在是少见。
先贤学识渊博,领军北宋文坛帅旗猎猎,主持编纂的《新唐史》及《新五代史》在史学界颇具威望。作为晚辈的先生对恩师的评价推崇备至:“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堪比完人无以复加。
王安石与先生可谓是一对冤家。假如没有王安石,哪有后来的苏东坡,假如没有王安石对先生的谪贬,哪有后来词开豪放的苏东坡。历史往往是戏弄人的。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我们可以看到,王安石变法与先生的意见相左本是正常现象,手握重权的宰相王安石排除异己亦可以理解。看来还是《宋史》表白的清楚“一欧阳修先识之,其名遂与之齐,岂非轼之所长不可掩至公也,相不相有命焉,呜呼,轼不得相,又岂非幸欤? 换作现在的话说,欧阳修先赏识他,他的名气就和欧阳修相等,岂不是苏轼的天才是不可被掩盖的,这是天下最公平的事,做不做宰相那是命。唉!苏轼不能做宰相,又难道不是他的幸运吗?唏嘘,先生已经威胁到人家的权利,不把你支开才怪。撇开政治党争,王安石本身也是文学大家对先生的才气是佩服的,惺惺相惜才是人性的本意。先生深陷“乌台诗案”面临危险,王安石也是说了好话起了作用的。
到后来打压别人的人也遭到了打压,王安石闲赋在南京家中。偏偏在这个时候(元丰七年1084)先生离开了炼狱五年的黄州赴任新职途中到南京拜访大病初愈的王安石。与其说这是两个政敌见面,倒不如说是一次“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会面,是一次真正君子之间的相互释然。
王安石蓑衣斗笠骑着毛驴到码头迎接先生,先生穿着便服与当初的宰相作揖见面。两人游山玩水谈诗论道,冰释前嫌悠哉快哉。事后,先生写诗情描述当时的情形“骑驴渺渺入荒坡,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送走先生后,王安石对人说“不知更几百年,方有如此人物”。
南京相会两年后王安石病逝。时任中书舍人的先生负责起草诰书,先生不计前嫌对王安石做出了极高的评价“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
诗文书画交朋结友是先生的惯常做法。在接触与赏识过程中,有四个人令先生刮目相看“每念处世穷困,所向辄值墙谷,无一遂者,独与文人胜士,多获所欲,如黄庭坚鲁直、晁补之无咎、秦观太虚、张耒文潜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轼独先知。”这是元丰六年(1083)先生在黄州穷困潦倒时写给朋友信中的话,《答李昭玘书》)可见四人深得先生器重。蒙难之时见真情,诗书往来话文章,面授机宜长学识,长此以往美名扬。由于先生的偏爱推崇,四人很快就在北宋文坛焕发异彩,被世人称为“苏门四学士。” 先生在题跋中这样评价他们:
“每见鲁直诗文,未尝不绝倒。然此卷语妙,殆非悠悠者所识能绝倒者也,已是可人。元祐元年八月二十二日,与定国、子由同观。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跋秦少游书》
先生初读当时十七岁晁补之的诗文后感慨“于文无所不能,博辩俊伟,绝人远甚,将必显于世。”先生在《和陶饮酒二十首》诗中更是对其大加赞誉“晁子天麒麟,结交未及仕,高才目难及,雅致或类己”
张耒通过苏辙最早认识先生,接触得教于先生最多。与先生唱酬诗文品评文史相从甚密。先生曾题赞“其文汪洋淡泊,有一唱三叹之声”,他素喜先生墨宝,即使是先生写废的纸张字迹都精心收藏起来。先生在贬所惠州曾手书张耒的《寒衣歌》,再贬儋州又亲书张耒论治眼、治齿语于开元寺壁。“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此张文潜之言也,而吾喜书之。”戊寅三月廿二日题开元寺壁。笔墨寄相思,无声胜有声,可见先生对张耒的侧重。
苏门四学士诗词书画各有千秋,先生与他们跨越师生之间的年龄差异,弄潮于诗词书画的海洋,在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巩是先生挚友。与先生诗词和私交密切,因此受先生牵连被贬的最远。先生在徐州时曾邀其出席抗洪胜利后黄楼的落成仪式,陪伴王巩半月有余,自言“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先生受其邀,还为其祖庭修葺写了《三槐堂铭并序》,王巩遭贬回归后先生登门探视,写下了著名的《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一句“点酥娘”令两人的爱情故事名传后世。 王诜贵为驸马,敬佩先生的为人才气,经常在一起吟诗作画书法交流把酒言欢,时不时邀请先生欣赏他的收藏。先生曾赞誉王诜"得破墨三昧",有"郑虔三绝居有二,笔执挽回三百年"在书法绘画方面的成就。后来也因“乌台诗案”受牵连被贬。先生在《题王晋卿诗后》中“晋卿为仆所累,仆既谪齐安,晋卿亦贬武当,饥寒穷困,本书生常分,仆处不戚戚固宜,独怪晋卿以贵公子罹此忧患,而不失其正,诗词益工,超然有世外之乐,此孔子所谓可与久处约长处乐者,”元祐元年九月八日,对他表示歉意给与极高评价,是真正可交的好朋友。
但凡出类拔萃者都有很强的自信心,况先生在当朝诗词书画领域已经是领军人物,在这方面更是信心满满。唐宋八大家(散文)之首的韩愈,(字退之)历来被先生所崇,后成语有“苏海韩潮”一词,形容的就是两人文章气势磅礴如海如潮。 《送李愿归盘谷序》是韩愈写给友人李愿的一篇赠序。李愿是韩愈的朋友,陇西人,曾在盘谷隐居,亦称盘谷子。韩愈长期以来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他在送李愿回盘谷隐居之时写下这篇序文。既是赠友之作,又是抒怀之篇,巧妙地揭露了官场的丑恶,倾吐了内心的不快,表达了对隐居生活的向往。
先生在《跋退之送李愿序》中言:“欧阳文忠公尝谓晋无文章,唯陶渊明归去来一篇而已,余亦以为唐无文章,唯韩退之送李愿归谷序一篇而已,平生愿效此作一篇,每执笔辄罢,因自笑曰:不若且放,教退之独步。”先生还是谦虚了点儿,借老师欧阳修的口说话,其实这也是先生的自负和自白。这篇令先生仰止的文章让先生大发感慨,坚定了他独步开创一代文坛的信心。
如果说先生已经昭示了自己的才情,那么其在《文说》中表述的更是外露直接“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止,如是而已矣。其它虽吾亦不能知也。”“我的文采就像有一万斛水的泉源一样,随时随地都会涌出,在平地上文思不断如汩汩流水,即使一天流淌千里也不算难……这该是何等的豪横,何等的舍我其谁! 在书法方面,先生在《题醉草》中写道“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啧啧,唏嘘,一点都不遮掩的傲然!
先生在其《戏书赫蹄纸》跋中写道“此纸可以镶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值。物固有遇不遇也!”在先生看来虽说纸的质量不佳,这种只配当成冥币用于祭祀鬼魂的纸张,因为自己写了字,五百年之后,就有百金的价值。他感慨道,物事的运气也是不一样的。好大的口气,好远的目光,在今看来何止白金,先生的一幅 “枯木图” 就拍出了四亿多港币的天价。
先生的跋序亦可称之为生活的百科书,就连笔、墨、纸、砚都可以题跋作序,山水、田地、下棋、寺观、画扇、品茶……
先生的跋序点墨成金精彩纷呈,是浓缩的提纯的文字精华。从中可以看出先生的人生轨迹、思想动态、内心活动,喜怒哀乐、真情表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