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的羽毛

清风剑

　　     漂浮的羽毛

　　“哎呀妈呀，不好了，厂长让人抓走了都……”

　　上午九点刚过，下夜班正酣睡的小罗一下子被尖叫声惊醒，他听出来是新来的门卫正嗒嗒嗒地路过宿舍门口，往食堂颠儿。紧接着听见食堂的门吱呀一声，传来门卫的丈夫――食堂大师傅赫亮的嗓音：“这环保的真他娘的越来越不是东西了，咋还敢抓起厂长来？”大师傅问的也正是小罗想问的。但小罗问与大师傅问的目的截然不同，他是恨死了厂长，厂长蒙受得冤屈越大才越解恨嘞，完全带着幸灾乐祸的情绪。此刻，被窝里的老婆也已醒了，冲小罗眨眨兴奋的眼睛，意思是“不是不报，时辰终于到了”。然后脑袋微抬，离开枕头寸许，也在极力地倾听。

　　“哪是环保？是派出所的领着几个外地的刑警，车牌子上有一个“黑”字打头……”门卫仍气喘吁吁的，她才来三天，就遇到这事，一时如坠雾里。

　　“啊？刑警？咋没听见警报？你咋把他们放进来了？老板知道不？”

　　小罗和老婆对视一眼，彼此都想击一下掌庆贺，又怕外面的人听见不好，但眼里眉里都充满了既惊异又解恨的神态，不自觉地互吻了一下，但也替门卫担心。

　　“老板不知道。他刚开车出去，也是怪我把大门开到了头，遥控器不是那么灵，还没等我关上大门，他们的车就冲进来。下车就问谁是厂长。正好厂长颠颠地刚要到门口，我用嘴一努，他们一下子冲上去，把厂长按倒，反背着扣上手铐，塞进车就走了……”

　　小罗两口子虽然会心地笑了，但仍觉不够舒心，他们小两口知道，老板神通大着哩，都不用出门，一个电话，就能把厂长要回来。小两口脸上的笑容还洋溢着，就同时“唉”了一声。

　　小罗两口子咋为啥这么恨厂长呢？

　　因为前一阵子，小罗年轻貌美的老婆差一点被六十多岁的老门卫――一个糟老头给忙乎喽。小罗两口子的宿舍就在门卫隔壁，下午小罗骑电动车出厂子买上夜班吃的饼干香肠啥的，糟老头看准时机，钻进小罗的宿舍对其老婆欲行不轨，立刻被呼救声引来人逮个正着。当时，老板恰好去外地谈业务了，厂长就该当机立断，把门卫给开喽。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厂长光口头上答应得漂亮，三天过去了，啥说法没有。糟老头曾是民办教师，腰杆子笔挺，仍仰着脑袋看他的大门。每见到小罗进出，眼立立着，还一手掐腰，意思是你能奈我何。小罗本就窝着火，恨不得冲上去把糟老头怼稀烂。打人是犯法的，小罗没那么傻。人家糟老头又是当地人，不好惹，哼！你厂长不作为，咱打110。挂了电话，不一会儿警车就哇儿哇儿哇儿呼啸着而至。糟老头想不开门硬撑，那怎么行！

　　派出所的民警对原告及被告都进行了面对面的核实，糟老头先是笑容可掬，又是递烟又是倒茶，而后嬉皮笑脸地愣说去借酒。事实很难胜于雄辩。民警权衡再三，最终应允小罗的请求，三吆五喝，才把厂长逼请出来。厂长忽地像变了个人似的，脸色苍白，眼神木讷，为确保糟老头在12个小时之内必须离开，他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小罗看着白纸黑字，又瞧瞧糟老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终于松一口气，仿佛已看见明天的太阳。可48个小时都过去了，太阳又升落了两次，糟老头仍摇头晃脑地哼哼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唱着唱着就晃荡到门口，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阴影里的小罗，秃脑门的脑袋瓜梗梗着，一条腿还不停地颤呀颤。

　　小罗钢牙紧咬，怒目反击，恨往肚里吞，暗骂厂长你个馋嘴巴子，没事挺着个像锅一样的肚子喝糟老头的那一点猫尿干啥？看看都把他惯成啥样了！难道你就不知道吃人家东西嘴短？你哪里像个厂长？倒像是糟老头养的狗。嘿嘿，我就不信你能“汪汪”地维护他一生！我非得把这层网捅个大窟窿不可！小罗当着糟老头的面，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在海南正和商家谈合作呢，马上安抚小罗，并立马表示马上坐飞机回来处理。

　　挂了电话，小罗扬起眉毛撇了一眼糟老头，意思是等着瞧罢。随即一甩头，意思是把大门开开。他本不想出厂区，此刻，偏要出去逛逛，故意麻烦糟老头开门。糟老头机械地抓起遥控器，对着大门按半天，可能是听见小罗手机里老板说的话，心里像长了草，明明是该按开键，却死死地按关键。小罗站在一旁，心里发笑，半天，大门开了，他站在厂区外，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痛快了许多，暗想：“老板挺明智个人，在哪抠出来这么个二百五来当厂长？除了吃喝，没为厂里做什么贡献，只注重表面光鲜（粉刷了所有厂房，产品摞得比早横平竖直了，质量却一丁点也没提高）。剩下就知道罚款，哪怕是鸟大个事，弄得人心浮躁，实干的得不到重用，如此下去，非把厂子弄倒闭不可。”

　　老板先把厂长叫到办公室，上去就是一顿训斥，缓口气接着训：“我给你开除员工的权利，并不是让你随便滥用，修理工小白，多好的修理技术，就是有一点小倔脾气。倔脾气你没有吗？我看你比他还大哩！他是头小毛驴，你不会顺毛摩挲？就知道拿身份压他，他能不尥蹶子？最后你是从个人的角度把他给开的吧？你为公司考虑了没？”

　　厂长开始还昂昂着头，逐渐低下胖乎乎的脸，一声也不言语，接着又听老板说起食堂做饭的姜大姐。因疫情闹的，公司业绩不好，尽量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开资，食堂两个师傅，必须裁掉一个。

　　“姜大姐不适应车间的快节奏，正闹情绪，对你只是语气重了些，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利用你手中的权柄，又是直接给开了。你干得也太干净利落了，我都没跟上你的节拍！为了你树威信，我什么也没说。”老板轻声叹口气，又近乎语重心长地说：“你知道门卫这件事对公司产生的负面影响有多严重吗？唉！这次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应该立马给开喽，可你为啥该开的却迟迟又不开了呢？”

　　老板的话如阵阵惊雷，直击厂长的内心，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膝盖上，要插进裤裆里。此刻，厂长脑子里竟忽地变得一片空白，没了思维，像行尸走肉一样。半天，忽听老板叫他的名字，他抬起羞惭的头，听老板说：“你先回去反思反思，作为一厂之长，时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你的形象就是公司的形象！”

　　厂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灰溜溜地出来，理智一点一点地复苏。老板果然厉害，自己每一个细小心思都被打探得清清楚楚。自从被老板挖来当厂长，几乎每天都有人请，没请的，不管工作认真不认真，就对他铭记在心，另眼相看。就像修理工小白，他哪里算是犯错误，都是屡屡故意找他的麻烦，他不服，后来，把他惹恼了，就抓住我脖领子骂起来，还要掐死我。唉，我真是浑呀，对不起老板对我的赏识，对不起老板对我的知遇之恩。想到这，厂长使劲拍了拍脑门，到这个厂，究竟都为老板做了什么？好像并没为老板分忧。特别门卫这个事，为啥没当机立断？只是因为常喝他的酒抑或是怕以后再也喝不到他的酒？再或是他常常说得那些恭维的话，让自己产生高高在上的感觉？厂长又拍拍后脑，小声嘟哝句：“这叫什么事呀，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咋喜欢听这些？皇帝天天被万岁万岁的恭维，大多都是短寿。”他刚想明白这些，呼啦一下想起被派出所民警喊出去签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一股恐惧感袭上心头，轻轻地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每次他遇到自己解不开或办不了的事，就临时抱佛脚，又是阿弥陀佛又是菩萨保佑的，等事一过去，哪里还记得菩萨？一步一步上了楼，走到宿舍门口，蓦地咣咣踢了两脚门，又一拳擂在门框上：“这脑子，简直就是猪脑子！签名咋就不知道签个假名？”咚咚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回荡，似乎在嘿嘿地嘲笑着他。他忙左右扫视了下走廊，没看见人，心里偷笑一下，轻声嘟哝：“但愿别因小失大！”他常和老家的哥们儿通电话，时常打听那起他误入现场的杀人案。那起杀人案有些离奇，一直被老家的人悬乎着，老家的哥们儿也不知道他卷进去，常跟他说案子的一些表象。

　　随后，他见老板齐了咔嚓把门卫处理之后，赶紧张罗贴告示，招新门卫，并同时向本地员工询问，谁能找到老实本分的人来。过了几天，食堂大师傅见没人来应聘，猜可能嫌工资低，于是，自告奋勇，把老婆领来，目试过关，就任新门卫。

　　厂长在不断地反思中，从堕落的情绪里一点一点地走出来，决定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回报老板。随着时间的推移，“签字”之事已过去足有一个多星期，阴影也渐渐地消失。但凡只要想起来，就念几声阿弥陀佛。那天早上，在车间帮着修机器，新招来的修理工不是那么灵，倒是老实巴交咋安排咋是。可修理的进度实在是慢，他还满头大汗的，厂长看着也着急，出来透透气，顺便到门卫室换个新口罩。呼地见冲进来一辆警车，幸亏躲得快，要不就撞上了。随后见下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他认识，是老家那边的刑警队队长。几年前，曾在他手底下逃掉之后，再没敢回老家。这都好几年了，他咋还这么执着，还抓着小辫子不放？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唉，肯定是“签字”惹的祸。这时候厂长想转身开尥，脚丫子却像焊在就地上一样，想拔怎么也拔不起来，只觉呼啦一下子，自己就被摁倒……

　　等厂长脑子转过弯来，车已驶出闹市，眼看着就要出城奔老家的方向。唉，终于如愿可以回老家了，可是用这种专车的方式实在是太不雅观啦。想想上次就不应该跑，都是因为害怕说不清误会，才慌急中做出愚蠢的决定。如果跟着去公安局解释清楚，虽然没有证人，很难说清，可公安人员眼睛应该是雪亮的，有辨别是非的头脑，自己这么一跑，成全了真正的元凶！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出了城，上了高速，车一个劲儿地飞奔，两边的树木花草往后直倒。厂长的肚子像小锅一样凸出来，几乎贴到膝盖上，窝憋得有点上不来气，手脖子被手铐勒得快要断了。作为厂长大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几次想抬脸乞求副驾驶坐着的队长，盘算着该怎样搭讪，人家才能把手铐给摘下来。只见队长猛地回过头来，两只眼里盛着满满的怒气，只要轻微地一触，就会喷涌而出。呵呵，才不触那霉头，厂长大人忙慌乱地低下头。

　　可是，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老家呢，厂长大人再次鼓起勇气，抬起丰腴的头脸，迎着队长似要喷薄而出的怒目，竟然惊呆了。曾几何时，自己瞅那些一直还没请自己的员工，也是这样的眼神吧？

　　想想现在的处境，真是活该，如若不当这个厂长大人，可能一辈子在那个厂里低调地认真工作。自从当上了厂长大人，私欲每天都在膨胀，也怪周围的人，这个捧那个谄，到处都是迎合的笑脸，咋就忘了，这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私企。古代的县太爷都被称为芝麻官，我这个厂长大人，咳咳咳……人家用你，你是个大人，人家不用，你狗屁都不是。自己不知道到底狂妄个啥！看人家老板，几千万的身价，何曾摆过谱，对待员工就像对家里人一样亲切。当初他选中自己，可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头脑，也不是因为自己有过硬的技术。记得老板当时最好重复的一句话：“不会没事，谦虚点学嘛，谁不都是学来的？”

　　可自从当上了大人，只学会了摆架子，喝免费的酒，打着官腔训斥员工……如果菩萨再给我一次机会，一定对小罗公平公正，多么朴实的一对小夫妇，只想踏踏实实多挣些钱，养活两个儿子。还有修理工小白，技术过硬傲气一点也不算事，自己不是啥能耐没有，也傲气十足哩。

　　车仍在飞奔，眼看着就要到家了，腿麻得不行，腰也酸胀，手脖子已没了知觉。唉，如果辩白不清，可就毁了这一生，我还不足三十岁啊！

　　

无才浪子

坐沙发，拜读老师大作！问好！

临沂风铃

沙发被无才浪子老师坐了，我坐板凳也不错

莹莹子期

二师兄又发文了，我先加分捧场。                                   

小平_gMTT8

      势利眼，嫌疑犯，厂长是个倒霉蛋！

清风剑

无才浪子 发表于 2020-6-17 09:26
坐沙发，拜读老师大作！问好！

欢迎浪子哥，奉茶……

清风剑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20-6-17 10:10
沙发被无才浪子老师坐了，我坐板凳也不错

板凳容易移动，到电风扇跟前来凉快凉快，天太热，上西瓜。

清风剑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0-6-17 10:27
二师兄又发文了，我先加分捧场。

谢谢师妹的金豆子，那就拿条羊腿回去？

清风剑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0-6-17 10:34
势利眼，嫌疑犯，厂长是个倒霉蛋！

谢谢老哥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清风剑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0-6-17 10:34
势利眼，嫌疑犯，厂长是个倒霉蛋！

谢谢老哥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灯芯草

无论做官还是百姓，什么时候人品都是第一位的，否则就像那个“厂长大人”，即便当上了自以为了不起的厂长，迟早也是难保其位，名声扫地。清风的小说一向有生活根基，再凝练一点会更加出彩。

清风剑

灯芯草 发表于 2020-6-17 22:54
无论做官还是百姓，什么时候人品都是第一位的，否则就像那个“厂长大人”，即便当上了自以为了不起的厂长， ...

谢谢灯灯指点，这个主题还行吗？

孙姜

小平_gMTT8 发表于 2020-6-17 10:34
势利眼，嫌疑犯，厂长是个倒霉蛋！

太准确了，太形象了，乐死我       

无才浪子

唉，如果辩白不清，可就毁了这一生——这是摊上啥“鸡毛”事了！真是个倒霉蛋哈！

香薰古琴

小说来源于生活体验，源于作者对身边人物的观察。厂长官大一品，整日里趾高气扬，终究收到了惩罚。小说结构严谨，人物鲜活，塑造了厂长这个人物官僚霸道的一面，写出了底层人物的卑微和无奈。